周小韶又數了兩遍，確定了就是這個墓碑，才將外賣袋放在了墓碑前面。

    左右看看，人家掃墓似乎帶的都是紙錢鮮花，頂多再帶點酒和飲料——偏偏她把一份麻辣香舌的外賣放在了人家墓碑前面，看上去有點逗比。

    周小韶也不知道這個客戶怎么樣才算是收到了訂單，于是像模像樣朝墓碑拜了拜。

    “叮！您已完成訂單，收到功德點數[4]點?！?/br>
    周小韶手機一響，她翻出來一看，覺著有點虧。

    她平時送黃大叔家和老范家，都是一單賺10點，這回耗費了兩張縮地成寸符，卻只賺了4點功德點。她看了眼被供上了麻辣香舌的墓碑，朝它擺了擺手，算是道別，然后慢吞吞走出公墓，打算坐公交車回家。

    等公交的時候，她閑著無聊，把剛加進去的那個群翻了出來。

    剛戳進去，呼啦啦一排排好幾十條信息便刷了出來。

    見到我的小心心了嗎：新鬼不出聲誒！

    投胎倒計時：大概是沒了手指？

    周小韶看了這一條，然后便往上翻，直到翻到了第一條。

    斷腿維納斯：哇！有新鬼！

    投胎倒計時：新鬼爆照爆三圍！

    周小韶手指劃了好幾下，才又劃到了最后一條。她心想著，不打招呼似乎是有點不禮貌，于是戳戳點點，開始輸入。

    小勺：大家好~我是新人小勺，備注：凡人一枚，還沒斷氣。     =￣w￣=

    周小韶一出聲，群里立刻沉默了好久。久到周小韶以為是不是群主把她給踢了。

    投胎倒計時：……凡人？

    周小韶這才確定自己沒被踢，便戳戳點點又想發點什么，誰知道下一秒，群里立刻“鬼哭狼嚎”起來。

    你狐大爺：日啊居然真來了凡人了！咱們群不純潔了！

    柳仙兒：咱們群什么時候純潔過，妖魔鬼怪都齊了，再來個凡人有什么不對的嗎？

    投胎倒計時：憑什么??！新人出來！憑什么！你又不用攢陰德投胎！干啥來干外賣！還跟我們這些可憐的枉死鬼搶訂單！

    周小韶覺著有點無辜。

    小勺：我也不想啊。黑白無常兩位大爺說了，要是我不干，就讓我死回去。我不甘心。

    斷腿維納斯：行了行了，都對新人和氣點。

    周小韶見有人替她說話，便又安心了點。她想了想，斟酌著又開口。

    小勺：各位大佬，小萌新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剛才我送了個訂單，是送去公墓上一個墳頭的……

    投胎倒計時：啊，送舌頭的那個是吧？我們都送過。

    周小韶一挑眉，見投胎兄巴拉巴拉一大串說了個沒完。

    投胎倒計時：其實那個單沒什么賺頭，剛才我們手里頭都有點事就沒搶，誰想到給你搶到了。

    投胎倒計時：那個單就是送去那個墳頭，也沒有鬼來簽收的，基本上都是系統后臺檢測，自動給你功德點。那個墳頭里其實早就沒有魂魄了，里面的鬼早八輩子投胎去了，只是她死的比較慘，還沒投胎的時候一怒之下點了一百年的麻辣香舌，所以……

    周小韶越聽越覺著好奇，便噼里啪啦打字繼續問。

    小勺：怎么個慘法？

    斷腿維納斯：小姑娘，知不知道拔舌地獄??？

    周小韶下意識點頭，然后才意識到自己點頭群里的人根本看不見，才匆忙打字。

    小勺；知道。是不是說那些犯口舌的凡人，活著的時候胡亂罵人，嘴巴不干凈，喜歡嚼舌根，又愛造謠生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就下這層地獄，要被拔掉舌頭？

    斷腿維納斯：是噠，就是這個。拔舌地獄是地獄第一層，每天產人舌成千上萬，根本就丟都沒地方丟。

    投胎倒計時：斷腿說得對。這家麻辣香舌背后有人，據說是白無常謝大人在背后有股份，所以才能拿的到這么多新鮮人舌……

    柳仙兒：你們兩個，人家問的是那個墳里的鬼的事情好不好，你說這些人家都知道的干什么！

    投胎倒計時：這不是得從頭說嘛！

    投胎倒計時：那個墳里的女孩子就是被流言蜚語給逼死的，其實生前功德大大的有，如果功德全留到下輩子，那她下輩子就是公主命??！可是她恨啊，花了大筆功德，每天一份麻辣香舌她點了一百年啊一百年！財大氣粗有沒有？！

    周小韶抽了抽嘴角，心想為了泄憤寧愿犧牲下輩子的幸福，這個仇是有點深了。

    小勺：但是……她點了一百年又沒那么多時間吃，豈不是很浪費？

    投胎倒計時：人家要的就是這個范兒！

    斷腿維納斯：我也聽說過那個女的的故事，確實是有點太冤枉太慘了。不過上回我聽內部人士說，這個姑娘上輩子也是被流言蜚語給害死的，叫阮玲玉。

    周小韶頭皮一麻。

    斷腿維納斯：結果轉世投胎了，這輩子也是被這個給害死的，要我我也氣死。

    柳仙兒：我倒是可以理解她，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節，她名節被污……

    你狐大爺：老蛇，你觀點太落后了??！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一口一個名節。那個姑娘就是冤，被那些長舌婦活活說死的！

    你狐大爺：姑娘，你要想知道也很簡單，你家有電腦吧？上網搜一下“1998 莫蘭”就知道了！人的流言蜚語，還有那些為泄私憤的污言穢語，以及有著骯臟心思的污蔑……都是一把把刀??！

    第31章

    墓地偏遠，當周小韶終于坐公交車回到家時，已經是中午了。她掏出鑰匙開了門，mama在家剛好將最后一盤菜端上桌。

    “一大早的去哪里了？也不跟mama說一聲?！眒ama有些埋怨地看了周小韶一眼：“悄沒聲兒的就走了，mama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離開的家?！?/br>
    周小韶連忙跟mama道歉，母女一塊吃完了飯，周小韶心里總覺著有事，便回了房打開電腦開始搜索。

    “1998”“莫蘭”周小韶往搜索欄里輸入了這兩個關鍵詞，瞬間數萬條搜索條目便涌了出來。她掃了一眼，戳開最上面的一條打開，這是一條新聞通稿。

    “2007年3月9日上午十時，經n市華上區人民檢察院批準，逃逸數年的n市“10.6”連環□□殺人案犯罪嫌疑人周某，被依法逮捕。

    2008年3月10日午夜十一時，一年前周某案重要受害人兼證人莫蘭，因藥物過量而停止了呼吸。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一名正值燦爛年華的美麗堅強女教師失去了對未來的期待，放棄了自己生命？”

    短短幾行字，看得周小韶眉頭一皺。

    她一目十行地將整片新聞通稿徹底看了下來，然后心情起伏不定。然后，她又依次將其他十幾條搜索的條目打開看了看。

    半個小時后，周小韶狠狠地甩開了鼠標，背靠在椅子背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周某……哈?！敝苄∩貧庑α?，指著電腦自言自語：“□□殺人犯用周某代替，網上的照片大多都是被馬賽克處理過的。而受害人卻被人人rou了個干凈，姓名年齡職業包括祖宗八輩子都被人扒出來津津樂道，這是什么狗屁？！”

    她的聲音將mama給驚動了，mama在門外敲了敲門：“小韶？怎么了？”

    周小韶看著滿屏網友的言論，一時間氣得胸悶。她一推桌子，走出了房間，往沙發上一倒。

    “喵嗷！”被壓到了尾巴的小咪頓時跳了起來，圓溜溜的眼睛怒視周小韶。

    周小韶一把撈過小貓，抱在懷里擼，眼睛卻只瞪著桌上的蘋果，一聲不吭。

    mama將被周小韶盯著的那個蘋果從她的眼神里解救了出來，摸過水果刀開始削皮，一邊看了自己女兒兩眼：“怎么了？小嘴撅得都要掛油瓶了，誰惹我們囡囡了？”

    周小韶半晌才嘆了口氣，有些蔫蔫地擺了擺手：“沒有，就是剛才一下子氣悶了?！彼鹕韥?，看向mama：“媽，你知道98年的那個莫蘭的事情嗎？”

    mama削著水果，疑惑地問：“莫蘭？誰??？”

    “就是一個女教師，檢舉了自己的領導，說自己差點被強女干，然后警察一調查，發現那個教導主任居然是個連環強女干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周小韶又開始生氣了：“我剛才搜索了一下，網上什么人都有，什么氣死人的話都有，怪不得……”

    “哦你說的是那個女的啊?！敝躮ama忽然想起來了，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兩半，遞給周小韶一半：“我想起來了，那陣子這事兒鬧得挺兇的?！?/br>
    周小韶咬住了下唇，聽mama繼續說。

    “那陣子網絡還不發達的吧，就本地論壇上人挺多的?！敝躮ama搖搖頭：“那時候能上網的人還都是高知呢，你看到的那些話都算好的了，還有更過分的言論沒發到網上去，你都不知道的?！?/br>
    周小韶眼睛一瞪：“還有更過分的？”

    mama點了點頭：“當然！”她嘆了口氣，繼續道：“我記得那時候，周圍到處都有人在聊這個，報紙上啊，電視上啊，到處都有從這個案子里搞出來的討論節目。那時候mama還是普通護士，我就記得我們護士長還曾經說過些難聽的話?！?/br>
    周小韶：“什么難聽的話？”

    mama：“就是什么‘不尊重領導’啦，‘這種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還有‘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上位跑去向領導自薦枕席，結果扭頭又把人家給舉報了’什么什么的?！?/br>
    周小韶仰面往沙發里一躺，捶了捶胸口：“啊，什么人??！”

    mama無奈搖了搖頭：“是啊，就是有這種人啊。有些人總愛把人往壞處想，也不知道是不是非得要表達出跟別人不一樣的意見來，才顯得自己獨一無二?！眒ama說著，看向周小韶：“這些事情好像一開始就是一個記者搞出來的，在夕陽晚報上登出來那個舉報的女教師的身份，還有家庭情況?！?/br>
    周小韶一聽就覺著惡心：“記者？怎么又是那些記者？”

    mama疑惑地看了眼周小韶，周小韶擺了擺手，沒有解釋。

    十年后，網絡比當下08年的時候更要復雜，而網民的戾氣也更重。其中不乏許多所謂的“記者”和“大v”，為了吸引眼球，刻意將某些事情往惡意的方向引導，為了利益，為了炒作，這些人可以指鹿為馬，也可以顛倒黑白。

    口舌也是兇器，周小韶沒想到，在網絡尚未如此發達之前，便早有這種言論害死人的事情。

    “明明是受害人，怎么會遭到犯罪分子的待遇，”周小韶緊皺著眉：“那些滿懷惡意喜歡往別人身上潑臟水，甚至口吐惡言只為圖一時之快的人，真的不怕下地獄嗎？”

    mama搖搖頭，沒有說話。

    “最惡心的還不是有金錢目的性的惡人，那些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而刻意扭曲事實的人才更惡心?！?/br>
    mama贊同：“還有一種，就是自以為是，整天一副先知模樣的人，也很惡心。就像這個莫蘭，人家好好的女孩子，有勇氣站出來揭示不公待遇，舉報別人犯罪，明明是很勇敢很令人欽佩的事情，偏偏就有像我原來護士長一樣的人，非要覺著她不懷好意，做這些事情一定是有著自私自利的目的?！?/br>
    周小韶坐直了身子，連連點頭：“對！就是這些人，死后他們的舌頭會被一個個切下來，然后被人烤了，或者醬了，撒上麻辣孜然料，送給那些鬼吃！”

    mama一怔，然后笑的眼淚花子都要出來了：“囡囡，你說的好像真的一樣！”

    周小韶：因為本來就是真的……

    因為這件事，周小韶一整天都有些憤憤不平。她搜索出了那個記者的名字叫鮑飛遠，但卻無法搜索出這個為了利益惡意揣度莫蘭的記者的后來下落。為了抵抗不公的女教師，卻被流言蜚語逼出了抑郁癥，工作也丟了，家庭也毀了，最終被抑郁癥折磨到服用了一整瓶治療抑郁癥的藥物，撒手人寰。

    但事情畢竟是十年前發生的，周小韶能找出來的資料有限，而且可憐可敬的莫蘭早已投胎轉世，已經沒有周小韶能做的事情了。為此，周小韶甚至覺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再重生得早一些，早到98年莫蘭去世之前。

    可是，就算是重生到那個時候，又能怎么樣呢？她能阻止事情的發生，還是阻止閑人的口舌？

    帶著這種憤憤不平，周小韶整晚輾轉反側。她忽然意識到，是不是自己重生到現在，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蛟S，她多整治一個惡人，便會少一個……不，是少許多被害的好人？

    但，她能做些什么？

    開學第一天，周小韶就是盯著兩個熊貓眼去的學校。

    高三下學期，已經沒有新的教材可以發了，但是第一天開學報到，高三的同學們卻背著比其余所有年級更重的書包回了家——對，書包里裝著的，全都是各種復習材料，以及各科老師發下來的卷子。

    一天下來，周小韶打了不下一百個哈欠，到了放學的時候，就連班主任都有些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