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寧果然不再追問，而是換了個話題：“你剛剛不是說，還有事情要問我嗎？什么事？”

    陸宵灼心里松了一口氣，傻氣一點果然還是很可愛的：“哦，我想問問你……”他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是譚景升的聲音。

    “方便我進來嗎？案子的事情，有點急?！?/br>
    陸宵灼便走過去打開了門，陰森森盯著他：“說吧?！?/br>
    “蘇怡開出條件了?！弊T景升看到他后面的顏寧，頓時微微一笑。

    顏寧也回以微笑，心里卻很是掛念：“找到蘇晚的家人了？蘇怡，是她的jiejie吧？”

    陸宵灼便讓譚景升走了進來，然后關上門，問道：“什么條件？”

    “她要五十個大洋，然后就將她知道的，蘇晚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們?！?/br>
    陸宵灼彎了彎唇角：“五十個大洋？就這樣？”

    譚景升點點頭：“就這樣。我去查了下，她男人是去年死的，據說是不慎落水，見過他尸體的人都說是從河里撈上來的，怎么掉下去的，就不知道了。蘇怡一個人帶著孩子，這半年來連吃飽飯都很難，五十個大洋足夠他們母子省吃儉用兩年了?！?/br>
    陸宵灼明白他的意思：“那就給她吧?！闭f著，這就打算去詢問。

    顏寧也立刻站了起來：“我能去嗎？”

    “怕是不太方便?！弊T景升看著她，笑容溫和，“四小姐不妨在這里多坐一會兒，我們回頭說給你聽也是一樣?！?/br>
    顏寧雖然不情愿，卻也不想讓人為難，便點了點頭，又乖乖坐了下來。

    陸宵灼前腳剛走進臨時審訊室，還沒來得及帶上門，喬喬就突然跳到了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在哪個角落里窩著來著。

    陸宵灼將它從身上扒拉下來，舉到面前，看著無比熟悉的貓臉，說道：“辦公室有小魚干，在右邊的柜子里，讓顏寧給你找?！?/br>
    譚景升“噗嗤”笑出聲來：“你是不是好幾天沒睡好，腦子出問題了？跟一只貓說話，它聽得懂嗎？還是說，你愛屋及烏？”

    喬喬金黃色的眸子盯著譚景升看了幾眼，在陸宵灼的襯衫上磨了磨爪子，然后“嗖”地跳了過去，一爪子拍在他的胳膊上，留下幾道血痕，喵嗚了一聲：“小伙子，做人不要太自大?！?/br>
    譚景升疼的倒吸一口冷氣，看著自己的胳膊，又瞪了一眼還在舔毛的貓，倒是不敢再招惹它，小聲嘟囔道：“脾氣真壞！明明四小姐天真可愛……”

    喬喬耳朵動了動，抬起眼來看著他，貓瞳豎起。

    譚景升：“……這貓該不會成精了吧？怎么覺得它在警告我？”

    已經吃過虧的陸宵灼不說話，不管是不是成精了，總之這是顏寧的貓，他得當大老爺供著。所以，陸宵灼繼續表現自己的誠意，抱著它走了出去，指了指右邊的第三個門：“去那間屋子，顏寧也在呢?！?/br>
    喬喬看著他，再次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喵嗚了一聲：“跟這些蠢貨人類真是難以溝通，就知道小魚干！以為幾包小魚干就能收買我嗎？起碼也得十包！”

    陸宵灼勸不動它，便也不再僵持，只好讓它趴在自己肩膀上，再次進了審訊室，關上門，坐了下來，看著對面一臉滄桑又十分疲憊的中年婦人，問道：“你是蘇怡？”

    從外貌上看，陸宵灼實難將眼前這個看上去約莫有四十五歲實際上也不過才二十八歲的中年婦人，跟照片中清秀動人的蘇晚聯系起來，兩人看上去不像是姐妹，倒像是母女。

    蘇怡點了點頭：“我是蘇怡，蘇晚的jiejie?！?/br>
    “在陳家的那些事情，她跟你說過多少？”

    蘇怡抿了抿唇：“蘇晚小時候跟我很親的，我們關系很好，她什么都跟我說。您也知道，我們這種人家，女孩子生來就是為了賣錢的，要不然，我弟弟怎么娶得起媳婦兒？所以，她剛選進陳家當丫鬟的時候，我們全家都很高興，一是因為多了一份生活來源，二是因為，我知道她要去伺候的人，是陳三少爺?！?/br>
    陳云生幼時有“神童”之名，長大之后也不負所望，才學優異，讓好幾個先生都贊嘆不已，對一個十七.八歲的農家少女來說，這樣的人，就是天上的姣姣明月，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奢侈，哪里敢想，能有一天站到他身邊呢？

    “大約是在進入陳家一年以后吧，我就覺得蘇晚不太對勁了，她的情緒變得十分暴躁易怒，整個人就像是瘋了一樣?，F在想起來，我才明白，原來那時候，她就被陳老爺強.jian了?！?/br>
    陸宵灼微微一愣，腦子里迅速閃過一個念頭，卻是沒有打斷她的話。

    蘇怡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她對陳三少爺是否曾經存有念想，但是陳老爺卻絕對不是蘇晚想嫁的人，她不是貪財的人，絕不會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什么?！?/br>
    陸宵灼終于察覺到哪里不對勁了：“在蘇晚性格大變之前，她是什么樣的人？愛說話嗎？活潑開朗？還是……”

    蘇怡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自嘲還是嘲笑陸宵灼：“我們這樣的人家，就算再樂觀的性子，也遲早會被生活折磨得變成一潭死水?！?/br>
    陸宵灼抿了抿唇：“你說蘇晚是被陳老爺強了？為什么不是陳帆生？就是陳家的大少爺？”

    “如果是陳家大少爺的話，蘇晚是不會尋死的，她哪有那么脆弱？我們這種人啊，但凡能過得下去，誰想死呢……”

    “蘇晚自殺的？誰告訴你的？”

    蘇怡一愣：“她自己跟我說的啊。她死的前一天，去找我了，給了我二十個大洋，應該是陳老爺給她的吧？說是以后用不到了，我還以為，她是在說，以后成了陳老爺的姨太太，會有更多錢呢，所以就收下了……”

    陸宵灼即刻看向譚景升，還沒說話呢，對方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老仵作這幾天住在賀亮那里，案子還沒結，我就沒讓他回去?！?/br>
    “好，你繼續問，我去找他?！标懴屏⒖陶玖似饋?。

    喬喬從他肩膀上跳了起來，趴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并不打算跟他一起走的樣子。

    陸宵灼也沒在意，提醒了一句：“待會兒你出門的時候別忘了把喬喬抱出去?！?/br>
    譚景升：“……知道了?！?/br>
    蘇怡抬起頭來，怯懦又不安地問道：“我說錯什么了嗎？”

    譚景升看著她：“你撒謊了嗎？”

    蘇怡趕緊搖頭：“我說的都是實話，凡是我知道的都說的清清楚楚?！?/br>
    “那有什么對錯？”譚景升笑了笑，看著案卷上的幾個疑點，繼續問道，“蘇晚死后，陳家跟你們說了什么？為什么要離開西延市？你父母和弟弟呢？”

    “陳家的管家找到我們，給了我爹一百大洋，讓我們離開，這錢就當是他們家買了蘇晚一輩子?！碧K怡渾濁的眸子宛若一潭死水，沒有絲毫波瀾，“我爹當然很高興啊，這么多錢，我們一輩子都不可能賺得到，連夜就帶著我弟弟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后來還是對門的伯娘跟我說，他們發了一筆橫財，去外面過好日子了?！?/br>
    “第三天的時候，陳管家又來我們家，給了三十個大洋，讓我們也趕緊走，以后不要再提起蘇晚這個人。誰會跟錢過不去呢？”蘇怡舔了舔唇。

    譚景升讓后面的小警員給她倒了一杯水。

    蘇怡低下頭，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br>
    譚景升又將一張紙遞到了她面前：“看看，蘇晚身上是不是有這些特征?！边@是他們前一陣子整理出來的，總共十二位受害者被切除的部位，記錄在卷宗中的rou眼可見的特點。

    蘇怡很是窘迫，緊張地搓了搓手，十分不安的樣子：“我不識字?！?/br>
    譚景升拍了一下額頭：“抱歉，我忘記了，那我念著你來回答吧?！?/br>
    蘇怡點了點頭，怯怯應了一聲：“您請說?！?/br>
    一一核對之后，譚景升將不相符的勾畫出來，又挨個仔細問了問，胳膊上、腿上、脖子上……有沒有傷痕或者是痣什么的。

    卷宗上的疑點問完之后，譚景升合上文件，站了起來，說道：“走吧，我送你去住的地方。案子沒有出結果之前，就只能委屈你們母子先住在這里了?！?/br>
    蘇怡沒有意見，快步跟了上去。路過陸宵灼辦公室的時候，譚景升突然敲了敲門，然后擅自推開了門：“四小姐，喬喬我帶過來了?！?/br>
    顏寧正坐在沙發上看書，眉眼低垂，溫柔甜美，聽到譚景升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燦爛一笑，走過來將喬喬抱回了懷里：“麻煩譚副官了?！?/br>
    蘇怡抬眼看過去，微微一愣，很快又低下頭去。

    譚景升笑笑：“沒有的事，我先忙，你自便，不用太拘謹?！?/br>
    顏寧也跟著笑起來，點了點頭：“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喬喬：不要企圖惹怒喵大爺！

    陸大少：供著供著！誰叫這是顏寧的貓呢？

    第31章

    還沒待譚景升問道, 蘇怡就先迫不及待地開口了：“警長，請問那位小姐是誰？”

    “怎么了？”

    蘇怡忐忑不安, 不敢擅自開口, 既然這位譚少爺都喊她四小姐，那必然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她哪里敢隨意開口置喙？

    譚景升看她一眼：“有話盡管說, 出了事我兜著?！?/br>
    蘇怡這才怯怯開口：“那位小姐，長得有點像我meimei，蘇晚?！闭f著, 又很緊張地趕緊解釋道, “我沒有詆毀那位小姐的意思……”

    譚景升笑了笑，打斷她的話：“沒關系, 四小姐心地善良, 不會在意這種事?！芟駟?？哪里像？”

    “就是, 那位小姐側頭看書的樣子, 有一些像，正面看，就完全不像了?！碧K怡抿了抿唇, 她沒有讀過書, 腦子里也沒幾個詞匯, 形容起來頗有些費勁, “那位小姐就像是天上的太陽，溫暖又耀眼，讓人忍不住多看她幾眼?！?/br>
    然而蘇晚, 始終是地上的泥，哪怕她五官明艷，再穿上華服，打扮的光鮮亮麗，也不過是一抔好看的泥。

    譚景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想起來那張照片。

    回家的路上，喬喬將蘇怡所說的話，一一告知了顏寧，又說道：“還是不知道陳云生跟蘇晚到底什么關系?！?/br>
    顏寧沉默了片刻，才說：“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不可能沒關系的。而且，如果真的沒有關系的話，他為什么要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將自己的房子作為殺人兇手的屠宰場？埋得這么深，更加引人好奇了?！?/br>
    私心來說，顏寧倒是更加希望，陳云生只是殺害蘇晚的兇手，而不是這樁十二個無辜少女被殺害的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或是幫兇。

    但是自從陸宵灼跟她說起那張照片的異常之后，顏寧就覺得，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展開。蘇晚或許只是個開始，而她，卻不是終點。

    喬喬看她仍是憂心，撓了撓下巴，說：“我去陳家再打聽打聽，這兩天那個惡毒老女人也著急得不行，有好幾次我都要聽到她說出什么大秘密來了，卻被她身邊那個婆子攔下了，說不定她也是兇手之一呢?！?/br>
    顏寧：“你小心些，咱們兩家剛結了仇?！?/br>
    喬喬：“他們不認識我?！闭f著，憤怒地用小爪子摳了摳顏寧的外套，“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哦，不是，看貓低……總是說我長得胖，不好看，好像他們多好看似的！”

    顏寧連忙從包里掏出小魚干，一邊安撫著喬喬一邊解救自己的新衣裳：“不氣不氣，跟他們計較什么呀？反正都是蠢貨?！?/br>
    “也是，不能跟愚蠢的人計較，不然自己的智商都要被拉低了?！眴虇痰鹬◆~干，美滋滋地吃了起來，將這群蠢貨瞬間拋之腦后了。

    陸宵灼核對完尸檢結果回到警察局的時候，才發現顏寧已經回家了，便去跟譚景升相互交換了一下信息，準備去審訊陳云生，卻在這時候，林明義辦公室收到了一封莫名的來信。

    信里指證，有人看到陳云生曾跟多名女性有過于親密的聯系，并且詳細描述了當時的場景，以及可能的目擊證人。而列出來的名單里，十二位受害者全都位列其中。

    陸宵灼皺著眉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謄抄一份，去查，快點！”

    林明義連忙應下，抄完了立刻就帶人出門找證人去了。

    陸宵灼帶上案卷和這封信，沉著臉進了3號審訊室。

    陳云生坐在那里，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對著他微微一笑。

    陸宵灼也看著他，自從見過顏寧之后，陳云生身上的戾氣就仿佛徹底消散了，整個人變得更加溫柔內斂，溫潤如玉，就像是蚌珠的光華一樣——雖然不足夠明亮，卻讓人貪戀。

    “這是剛收到的，就在十分鐘之前?！标懴圃谒麑γ孀讼聛?，將那封信遞到了他面前，“這上面的字跡，你認識嗎？”

    陳云生語氣溫柔：“這是普通小楷，只要對照字帖練習三個月以上，大部分人都能寫出來。若是陸署長想要通過筆力痕跡和下筆方式來判定寫信人，怕是大海撈針。而且，只有專業級的書法大師，才能看出來區別?！?/br>
    大體掃了一眼，陳云生已經看清楚上面的內容了，表情絲毫未變，然后又將信紙還給了他。

    陸宵灼看著他：“有什么要說的嗎？”

    “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标愒粕故鞘炙?，看著他輕笑了一聲，“但是用詞并不妥當。我跟這幾位小姐，并不存在‘交往過甚’，也僅僅只是見過幾面，勉強算的上相識而已?！?/br>
    “還真是巧，三少爺相識的這幾位女子，都不幸成了兇手的刀下亡魂?！标懴评湫σ宦?，“三少爺不打算解釋一下嘛？”

    陳云生定定地看著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才又說道：“那就從頭開始說吧，從蘇晚的案子說起。我能否先問一聲，陸署長都知道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