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這是非要議和么?” “是非要議和?!?/br> “那違者若是我呢?” “那就……自有人來請您回京,入天牢,誅九族!馮將軍,您的孩兒如今已滿月了?!?/br> “臣,接旨?!?/br> 剛宣讀完,一名大將就摔了桌上的一杯子。瓷杯子一落地,啪地一聲響,程子海大叫:“你們想干什么,想造反嗎!”他迅即命令禁軍侍衛掏出刀來。 這禁軍里都是認得馮熙的,皆看了看馮熙的眼色。馮熙示意他們就按這程子海說的去做。 馮熙以手勢安撫眾將,眾人都憋著一股氣,但還是服從軍令安靜下來。程子海頗為得意,用膳之后便隨即離去了。自然又少不了對這西北的粗糧和陪侍的兵士鄙夷一番。 …… 數日之內,樞密院連下軍報,命令撤退三百里回到云中。 緊接著,遼人便跨河而至。水草肥美之地,盡落其馬蹄之下。 眾將憤懣無處可放,怨聲載道,軍中越發不安。 而馮熙則話越來越少。 半月不到,遼人便攻到云中城下,樞密院又數道密令傳來,說議和正在關鍵時期,絕不能回擊。 遼人卻沒半點議和的意思,這一回,竟然出動了十幾尊大炮,轟隆聲震響城墻。 眾將捏著拳頭,在城墻上道:“咱們這是坐以待斃。這議和不知真假,咱們的命是朝廷徹底拋棄了的。將士們死也不能死在這城內?!?/br> “可咱們死了,父母妻兒卻要受無妄之災?!?/br> 突然一莽漢將軍站起,手捶墻面,捶處一個窟窿來。粉末蕩出,他向眾人道:”不如反了!不出城,被遼人打進來是死,殲滅他們,朝廷也是死,橫豎都是一死,不如便突圍出去,殺了遼人,將家人都接至身邊兒,咱們就落草為寇了!” “好!” 儒風看向馮熙,他默然無語。 眾將氣不打一出來,私下按道窩囊。有知道馮熙全家都在汴梁,若真是落草為寇了,這也得連夜將汴梁親人接出來??伤钠拮邮呛蛧L公主,妻兒皆在宮中,想必宮里為了他就范,早就將人軟禁了,他怎么敢呢。 眾人皆不敢指望。這樣一來,軍中越發氣喪。 烽煙之中,炮火轟擊城墻,早無希望的士兵們仍在為最后一口活氣守在城門口。 他們眼睛望著城樓的那間屋子。馮熙已經在里頭坐了兩天,沒出來過,更沒有指示。 將士在外互相道:“此命這么舍了,只是為了父母妻兒安好。等死也就等死吧?!?/br> 轟擊越狠,人心越慌。少小哭泣不止。終于有人站起來朝天一喝:“老子忍不了啦,死也要死在外面!”說著跳上城墻去點燃火炮。 轟!山搖地動! “老子也不忍啦!反正征了這么多年的花石綱,俺家早就沒人了!” “活著出去,便接了老母上山去,還怕他不成!拼了!” 人聲攢動,越來越多的人不再等死。 他們的眼睛再次望向那個方向。 他們希望聽到一個真正有希望的指示。 等待之中,儒風從里面走出來,向著下面道:“眾將士聽令,各就各位,把那十幾尊炮給咱點上了!把箭頭全沾上火油,今兒個誰也不能死求了!精神起來打完這一仗!” 底下頓時來了精神,呼喝聲比那遼人的爛轟炮還要大聲。很快城墻上下布滿了人,眾人興奮無比。 火炮與火箭打了頭陣,眼看外面火光一片。更遠的地方,塵土蕩漾起來,能聽見鐵蹄與腳步的聲音。 “這是……”西軍的將士們還在納悶,突然有人靈光一現,“對啦,是毅捷軍!” 還有毅捷軍。這只隊伍可不在樞密院的管轄,他們是馮熙的私人軍隊,只要他們來了,里外一個包抄,便能殲滅城門口的遼軍。 原來馮熙早就做好了綢繆! 城門打開,馮熙站在墻頭,提刀而立。風呼呼地吹著他身后的旗旌,儒風帶頭,:”城內西軍聽令,沖出去,殺他個干凈!” …… …… 荀子衣敲了敲門,隨后推開門進去。 趙頑頑回頭一瞧,一言不發,繼續拍著阿氅的肩頭哄他睡覺。 “韻德在掖庭瘋了?!?/br> ”嗯?!?/br> 自從她進了荀宅,說的最多的也就是這個“嗯”。荀子衣說,“她倒是聰明,她要是不瘋,這宮里頭無故抓人打人,又搶了孩子,官家、御史、登聞鼓院的判官們也都不會饒了她。只著一瘋,誰人都憐憫她,只將她放歸她母親明節皇后宅去治病了?!?/br> “嗯?!?/br> 趙頑頑默默微笑。韻德算是聽懂她的話了。 她背對著荀子衣,荀子衣沒看見。他繼續道:“知道你對她這賤人不感興趣,不過有個感興趣的事你一定想知道。這回和遼議和,遼皇點名了要馮熙的項上人頭,便可免了我朝一年的歲幣。官家聽了樂不可支,當下便同意了?!?/br> 趙頑頑拍著孩子的手突然靜止了。 荀子衣很得意:“……還有一件事,關乎你我。韻德既已經瘋了,官家便準了她與我仳離,我也能正式迎娶你。只不過你我都是有過夫妻之實的人,不便公之于眾,這月二十九就是好日子,咱們就在這宅里拜了天地便了。我也不嫌你的孩子是那馮熙所生的。畢竟將他的人頭供給了遼人,他也算是個英雄?!?/br> 趙頑頑這次沒有吭聲。 提起馮熙,她的嘴角微笑更盛。 她內心有十分的把握。若是天要與他斗,他也會勝天的。所以她只要等就夠了。 荀子衣從她房里退出來,向自己的幕僚問,“西軍現時是什么狀況,怎的這幾日都沒有消息?” 幕僚道:“這幾日派去西軍的人都沒回來?!?/br> 荀子衣:“莫不是被馮熙發現了?” 西北距此有千里之遙,因為這些年戰事不止,軍驛通路就那么一條。馮熙帶著人殺了遼人一個干凈,自是不可能報與軍中知的,西軍不能有人離開,自然進來的人,也不會給他們出去。 ——除非遼人通知汴梁朝廷。從遼過河北再到汴梁,這消息怎么也要兩天。 最后一個西軍軍部的朝廷使者,是告訴馮熙立即回京的。若他不回,那馮家上下、趙頑頑和他們的兒子,便有性命之憂了。 要得一個馮熙人頭,就能減免歲幣,這還是被俘的遼將所透露出來的。 京里他的信使原本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帶來趙頑頑的消息,但已經一月沒來了。寂靜便是風雨欲來的預示,而他卻從敵人那里得到這皇帝要他性命拿來獻寶的消息。 馮熙點頭答應:“這京,我是要回的?!闭f完便將那人扣押下去。 “而且,我還要率軍而回?!?/br> ☆、逃跑 趙頑頑抱著阿氅出了門 。這時一月來她頭一次出門。眼下已入了夏, 日頭都甚大, 阿氅也該曬太陽長個兒了。 鳳霞和絳綃跟著她在外面倚靠著門坐著,阿氅在母親懷里,總是在睡夢中咯咯甜笑。 荀宅的下人引著一個老人和兩個小廝進來, 這兩小廝拉著個驢車, 上面裝了一個箱子。 這老人正是馮宅的郭管家,放下了箱子過來跟趙頑頑說話。另外兩個小廝由絳綃領著帶去喝水、如廁去了。 這是荀子衣答應的,讓馮宅給她送來些可用的東西,由馮家人親自送過來。 荀子衣讓自己的幕僚每日在她門前溜達, 近日那些人已經溜達了好幾圈。那幕僚看見人便走過來,“什么東西,我要進去看看?!?/br> 郭管家不滿地道:“公主所用乃金銀貴重之物, 你有什么資格看?” 鳳霞也道:“誰讓你進房?你有這膽子么?” 那幕僚于是閉了嘴。 趙頑頑看也不看那個人。她的眼里七八分都是孩子,剩下三兩分是自己人,她問郭管家:“姑母還好么?!?/br> 她關心文氏的病。自從馮熙走了,她的心想必就一直提在嗓子眼, 再加上自己生了子, 她也不得見……若是聽說自己在荀宅,恐怕病情會越發嚴重。 郭管家嘆了口氣:“反而比以往好了許多。王mama跟咱們說, 夫人私下里常說的話是,小的們正在困難,她還不能死了給小的們添堵,因此得賣力活著?!?/br> 送完了東西,郭管家同趙頑頑告了別, 幾個人便走了。 剛才還有風,這會兒倒沒有了。周遭靜謐、悶熱,趙頑頑抬頭:“你看,天變了?!?/br> 鳳霞仰起頭來一看,果然北面飄來濃云一大片,有壓城之勢,估摸半個時辰就會飄到這邊兒來。 那溜達的人從院子里走近,屏著眉頭問,“絳綃去哪兒了?” 鳳霞瞪著他,“你怎么跟公主說話?” 那人心想這女人不日也就像韻德公主那樣出降過來了,還得瑟什么呢。出降出降,就是降低身份委身于人,這家尊的還是男主人,翻手云覆手雨的還是荀駙馬,這些公主們不過是給他平步青云的一個馬下蹬而已。 于是四下瞧了瞧,也不問了,回過頭來指揮其他下人:“去茅廁、廚房都找找去?!?/br> 阿氅哭了一聲。趙頑頑都目光終于向這幕僚看過去。 “我的孩子哭了?!?/br> 她面無表情,那幕僚看過去,這位和國長公主美得有些極致,為何說是極致?她的美不似是生人的美?;蛟S是因為才生育不久,面容的白和純粹如冬日夜晚的雪,能照亮萬物,而看得久了,又會因為這種極致而盲目。 盲目她下一步的動作。 趙頑頑向鳳霞道,“我記得我初次進這宅子里時,正好看見有人沖撞了十三姐,而被拉出去杖斃?!彪S后轉頭向那幕僚說,“既然這是十三姐的宅子,規矩還是得按她的來?!?/br> 鳳霞忽地一愣,在看那幕僚,更是瞪大了眼睛,喉嚨里咯噔咽了一口。 誰都知道,是荀子衣死乞白賴要娶這和國長公主,連她有別人的孩子也不怕,那替她殺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幕僚又怎會猶豫……連他原配,皇親國戚的韻德公主不也照樣被他算計了? 那幕僚腦袋里電光火石,現在才想清楚自己是個可用被任意碾碎的螻蟻,突然間腿一軟跪下去,顫抖著聲音,“貴人行行好,給小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下次見了貴人,定行大禮!不,這回的小人也補上……”說這在地上通通磕起了頭。 趙頑頑輕輕搖晃著阿氅重新睡覺,擺擺手,“去遠處聒噪?!?/br> 那幕僚就半蹲著往外跑走了,走到她院子外,那幾個去找絳綃的回了來,“那小丫頭沒在啊?!?/br> “能去哪呢,難不成還能跑了?” “怎么跑,咱們的人層層守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