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官家的立儲圣旨還是下了, 趙琰在紫宸殿由官家親自授予太子印, 昭告天下?! 〉诙?,馮忨進宮了?! ●T忨頭一次進宮,跟著奶娘在宮門口下了馬車, 便有劉仙鶴和那趙琰身旁的老內監一起來接他?! ∷缃褚参鍤q了??粗呗柕膶m墻, 還有宮墻里頭第一座巍峨的宮殿,那殿頂的琉璃瓦光芒萬丈,將他晃了晃眼?! ●T忨往前走了幾步,劉仙鶴將他牽了起來往穿過宮門。他瞪大了眼睛觀察了一會兒, 突然發覺奶娘沒有跟上來,這時才轉了身又想往外跑?! ?nbsp;奶娘在宮門外頭目送他,上面的旨意里沒有讓她去, 她自然是進不了宮的?! ?nbsp;劉仙鶴和老內監攔住他,劉仙鶴直接將他扛在了肩膀上往回帶,馮忨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奶娘在外頭大喊道:“宮里頭有你二嬸嬸呢!” 馮忨瞬時便止了哭,劉仙鶴便將他帶走了?! ∪肓碎L興宮里, 馮忨趴在劉仙鶴肩頭打量這偌大的宮殿, 地上洗得發亮的磚石,庭院里種植的冬季也不會凋零的各樣花木, 眼花繚亂的雕欄和大開間的房屋,一座座超出屋墻的重檐歇山頂?! ?nbsp;聽見一聲口哨,馮忨循聲望過去,看見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兒?! 淼臅r候奶娘已經告訴他了,臨走前病在床上的祖母文氏也好好勸誡了他一番, 因此他對此行的目的非常了解,也知道應該禮儀得體,恪守尊卑。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到眼前的就是他要給之當伴讀的太子?! ⑾生Q把他放下來,正要將他領上殿去,那趙琰已經竄了下來,徑直跑過來道:“這是不是我的那伴讀?” “是……” 劉仙鶴話音還沒落,就聽趙琰道:“趴下給我騎馬馬!” 馮忨道:“為什么?” “你不是來伺候我的嗎?怎么還問為什么!”趙琰皺著眉頭,十分生氣,大有要懲罰人的架勢?! ⑾生Q愣了愣,他知道趙頑頑是十分疼愛這馮家小侄的,于是陪笑道:“太子殿下,馮忨是來伴讀的?!薄 鞍樽x不就是伺候嗎?” 劉仙鶴想解釋,但仔細一想其實也對,這一下就卡了殼。馮忨卻已經回答了:“好吧,臣侍君以忠?!闭f著便蹲了下來。 趙琰二話沒說便騎了上去,用手在后面拍打馮忨的屁股,大叫:“駕!駕!快走!” 劉仙鶴看得心疼,這馮忨可是叫趙頑頑一聲嬸嬸的,眼下給太子當馬騎,總是讓趙頑頑顏面難看,但這馮忨好像沒什么特別的情緒,趙琰讓他前進他便前進,讓他停他便停,玩得不亦樂乎。 另一邊廂,趙頑頑的肚子越發大了,行動已經遲緩不少,但總想著每日出來曬曬太陽,因聽了長興宮好些宮女們都說,曬得多了孩子才能肚里長得肥壯。正走出來,聽見幾聲“駕,駕”,卻沒瞧見人影,還以為是幻聽,想起馮忨當時在馮宅時騎著馮熙玩兒了。想到此間笑了笑,便在她屋前繞了幾圈,又是聽到前庭好幾聲嘻嘻哈哈的孩童笑聲,這時聽出來了是誰。絳綃道:“太子殿下又騎著太監玩兒呢,一天能騎個八百遍?!睕]過得片刻,聲音越來越近,果然見趙琰騎著人從前屋欄桿后頭繞出來。只是這一看可好,卻見他身底下不是太監,而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絳綃立時就叫了出來:“這……阿忨?我說怎么還沒接進來,鬧了半天是被太子作弄去了,公主你說這如何是好?”絳綃臉上寫著怒意和擔憂,趙頑頑比她更甚,絳綃說完便生怕馮忨受欺負,要往過沖,趙頑頑攔住她,“別莽撞?!苯{綃也立時冷靜下來。太子殿下年紀雖小也是太子。難不成自己沖過去搶過小馮忨來嗎。趙頑頑向前走過去,想著如何勸導趙琰安撫馮忨,卻突然聽見馮忨斜著腦袋對身上的趙琰說:“好了,就騎到這兒吧。再騎別人就會置喙你了?!?/br> 馮忨說著停了下來。兩手一撐地,從趙琰胯下鉆出來站起,拍了拍手上的土。 “置喙我,什么意思?”趙琰騎了他一會兒,其實也沒那么想騎了,只是他本來想騎著給長公主姑姑看看,聽說馮忨是長公主姑姑的親戚,他騎了可以滅姑姑的威風讓她生氣的。 “你將來是不是要當皇帝???” 馮忨一臉嚴肅的問。 “是啊?!壁w琰也一臉認真的答?!翱鬃诱f,臣事君以忠,君事臣以禮,意思是說,臣子對皇帝盡忠的前提是皇帝對臣子以禮相待,我可以繼續給你當馬馬騎,但是別人看見了,就會說的品行不夠好,有的人就會說你不配做皇帝,我是你的伴讀,可不能讓別人小看你?!?/br> 趙琰聽了之后,愣了愣,然后點頭道:“你說得對,那我不騎了。還有,你怎么懂那么多?” 馮忨:“老師教的?!?/br> 趙琰:“你老師是誰?” 馮忨:“是翰林院盛臨,你的老師呢?” 趙琰:“是李昂,他是太傅,也是宰相?!?/br> 馮忨恍然大悟,羨慕的看著他:“是尚書右仆射!你的老師是國中最厲害的老師了!” 趙琰忽然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是嗎,我是太子,我的老師自然是國中最好的老師?!?/br> 馮忨皺眉:“那你怎么會沒學過‘君事臣以禮’?” 趙琰想了想,他不能讓太傅比不上那個翰林,于是說,“我老師肯定教了的,是我給忘了?!?/br> 馮忨認真答:“那可不能忘,學的不好,外面的人不僅會說你當不了皇帝,還會笑話老師,給他貶官的。那到時候國中最好的老師就不教你了?!?/br> 趙琰是個直性子,想來想去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于是點點頭,昂首道:“你不是我的伴讀嗎,你陪我回去讀,老師的作業我還不會做呢?!?/br> 說完兩人就往書房跑了。 趙頑頑笑了起來,她發覺馮家的氣度已在小小的馮忨身上顯露無疑,他方才的話,并不是為了將腦子有些笨的趙琰繞進去,而是馮家人那種悠然迸發的誠摯與可信,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渣子,讓人覺得毫無隔閡,或許這就是能讓趙琰聽進去的原因吧。 趙頑頑更加欣慰的是,讓盛臨給馮忨做老師,當真是做得對了。盛老先生將一個如此小的孩童,教得明/慧無比,甚至還能帶動頑劣兒童轉向正途?;蛟S趙琰將來,真的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呢。 絳綃卻已經驚得張大了嘴。在她看來,五十歲的宰相搞不定的野孩子,被五歲的馮忨搞定了。更何況這孩子將趙頑頑這長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呢。 嘖嘖幾聲,回頭來,趙頑頑已經往回走了。絳綃跟上,趙頑頑吩咐道:“給他們備些愛吃的甜食?!?/br> 絳綃:“送過去到太子書房?” 趙頑頑點頭,“咱們也備上些,估摸今日下了課,會來咱們這里玩?!?/br> 絳綃心想,馮忨定會來拜見的,都是同齡人,因此那太子也免不了要來。想到趙頑頑的身孕,他說:“那太子如此不喜歡我們,招待他作甚?他前幾次就故意想激怒您,我怕您要是因他動了胎氣,還是找個借口不見他吧?!?/br> 趙頑頑搖頭,“別這么防備,他既然聽得進阿忨的話,那么自然不會對我再有敵意?!?/br> …… 傍晚兩個孩子你追我趕的跑了來,婢子內監們攔都攔不住。趙琰在前頭跑著,一個腦袋鉆進趙頑頑的臥房:“姑姑,我來吃枇杷甜水兒?!?/br> 過了一會兒,氣喘吁吁的馮忨也鉆進來:“我也要吃!” 絳綃聽見這太子頭次規規矩矩的叫了姑姑,自言自語,“只這幾個時辰,變化就能這么大?” 趙頑頑點點頭,“將來,這孩子坐上帝位,有阿忨在旁輔佐他,說不定真會成為明君。這樣李大人也能放心?!?/br> 絳綃瞧她眼睛里有一絲繾綣劃過,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李大人放心,那前線的馮大人變能安枕無憂了。馮大人安枕無憂,那公主和阿氅變能日日舒心了?!?/br> 趙頑頑撫了撫肚子,看著兩個說說笑笑爭甜食的小孩兒,那甜餡兒粘得滿臉都是。 往后阿氅,也會是這樣吧。 趙琰這時候跑過來,吃著點心說,“姑姑,你肚子里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趙頑頑笑:“這要等他出世那日才能知道?!?/br> 馮忨道,“太子殿下有私心?!?/br> 話音還沒落,趙琰就搶上來要捂他的嘴,滿口道:“不許說!本宮不許你說!” 馮忨撅嘴:“不說就不說。那如果不說,嬸嬸就不知道,嬸嬸不知道,將來萬一許配給了別人……” 趙頑頑盯著他看,趙琰有些慌張,只覺得目光太灼燒,登時臉都紅了,支支吾吾,“那可不行!你還是說吧……” 馮忨于是道:“太子殿下說說,姑姑如果生女兒,就要把女兒嫁給他當太子妃?!?/br> 趙頑頑挑眉:“為什么?” 趙琰又想捂馮忨的嘴,這回馮忨躲開了,大叫:“他說嬸嬸生的好看,女兒一定也好看!” 趙頑頑笑樂了,“那若生男孩兒呢?” 趙琰陷入了深思,過了片刻道:“那我就讓他繼承皇位!” ☆、陰謀 冬日過得極快, 轉眼幾個月過去, 開春已過了新年。 趙頑頑的肚子大得能塞下一口鍋,走出來也艱難了許多,每日只在床榻前就著窗子曬曬太陽便算。 這當中馮君又來了一次。她來的時候沒有帶月凝, 反而是帶了霜小入宮。馮君的臉紅潤精神了, 面上笑容多了許多,不要說是比嫁給那呂繚后那種凄凄慘慘的面色沒了,連以前在馮宅那種孤獨清冷也少了許多,多了的是平心靜氣的柔和, 看得多了,竟然在她面上看出了些禪意。 馮君握著她的手,與她講了這段時間呂宅的事。春闈也快到了, 那呂繚備考在即,卻頻頻出去亂竄,喝得個酩酊大醉,回來便總要對她打罵。霜小去了之后, 瞧出了他那偷跑出去的規律, 便時不時偷偷賄賂呂老相公跟前的小廝,每每引著那呂繚喝花酒回來撞見呂老相公在庭中, 沒少打他。他被他爹打了傷,又被他爹派人看著,這就沒工夫、也不敢再拿馮君出氣了。 霜小十分古靈精怪,不像月凝被老夫人那里的丫鬟婆子欺負,她去了之后, 很快便和周圍丫鬟小廝們混熟了,誰都給她臉面,這連馮君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趙頑頑聽馮君說這些時,看見馮君的眼睛里閃著光,對霜小很是感激,甚至連稱呼,也都變作了“霜小meimei”,那眼神便似是看見了菩薩、救星。 馮君說這些的時候,趙頑頑似乎看見當初那個飛揚跋扈又冷冰冰的馮大姐兒在她眼里消失了,說不上來這是好還是壞?;蛟S人的性子總有一天要磨平吧。 趙頑頑以往也是個蠻橫的人,誰能想到如今竟常常聞著佛堂的檀香味都覺得靜謐、好聞呢…… 馮君說話的時候,霜小就在旁邊低著頭微笑不說話,也不抬頭看一眼趙頑頑。臨走的時候,她攙著馮君的胳膊,兩個人便像姊妹一般離去。 趙頑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實在是太詭異了。 …… …… 開春后的云中城,冰雪消融,風嬌日暖,但軍部大營里卻依舊冷清。 馮熙和將士們盼了一冬的軍餉,前前后后的撥付,不過十萬兩,糧餉短缺,他擠出了些銀錢跟相親們買了冬日的存糧,將將的讓大軍過了寒冬。 馮熙讓人從馮府前前后后挖空心思湊了十萬兩,毅捷軍人數達萬人。每日馮熙四更便盯著毅捷軍演練,便是為了開春后的迎戰。 果然,牧草蘇醒之日,遼人與西夏人也卷土重來。 馮熙率毅捷軍與第一波西夏人大戰于百里外的忽汗城,三日三夜后攻破忽汗城,改回百年前的城名夜北。 大捷當夜,抵報傳至宮中。 汴梁一片歡騰,街頭巷尾談論著馮熙和這場大捷。宮中也洋溢著歡騰,尤其是長興宮,太皇太后還因此特特為趙頑頑賞賜了一頓珍饈大宴來慶賀。 但在宣和殿上,趙煦卻并沒有那么高興。 荀子衣一邊為他敬酒,一邊在絲竹和女舞中勸趙煦道:“眼下馮熙聲威日盛,朝中以李昂為首的那些人,又對陛下頤指氣使,當真嘴臉難看?!?/br> 趙煦哼一聲,“世風日下,朕能如何?” 荀子衣道:“那馮熙招募親兵,雖然陛下您準許,但眼下他兵強馬壯,眼看著再勝下去,恐怕就會如太/祖皇帝那般擁兵自重。太/祖皇帝當年杯酒釋兵權,防的就是他這樣的人,陛下可得早做打算?!?/br> 趙煦默然喝了幾遍酒,轉頭問向一旁發呆的徐柳靈:“徐卿,你掐指算一算,這馮熙到底會不會擁兵自重?李昂那些家伙,會不會再逼朕?” 徐柳靈愣了愣,仰頭看見荀子衣給他使眼色,于是低頭道:“待臣回去作法,改日給陛下一個答案?!?/br> 趙煦早就因李昂等人在政事上的強硬暴躁不已了。雖說立儲之事,最終還是選了荀子衣等人推舉的趙琰,但到底整件事還是被那些人威脅而行的。立儲之事一出,全天下都知道他的“不舉”,那街頭巷尾的孩童,唱著“皇帝不行,斷子絕孫”的歌謠,早已經讓他恨得牙癢癢。這時候聽到西軍勝仗連連,豈不是繼續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威風? 他將手掌重重地拍在徐柳靈肩膀上,醉醺醺地道:“朕的江山,可指望在你的身上?!?/br> 徐柳靈連連稱是。 出宮的時候,他的額頭汗珠漣漣,忍不住一遍遍地抹去。荀子衣從后跟上,摟著他的肩膀,“也是時候,我們向她討還了?!?/br> 徐柳靈不明所以:“向誰?討還……又是什么意思?” 荀子衣笑:“我們當初是為了誰,如今便像誰討還?!?/br> 徐柳靈想到了趙頑頑。 “崇德帝姬……” 這個稱呼也是久遠前的了。如今一躍而成為吳國長公主,她久居深宮,也未再與他們有過多糾纏,就好似他們是她棄用的棋子,拿下棋盤后,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咱們怎么能讓馮熙占這個便宜呢?!?/br> 徐柳靈望向他,警覺地問:“你……你想對她做什么?” 荀子衣道:“我從始至終,想得的不過是她。我猜你和我一樣。我們兩個同病相憐之人,是不是也該向她索回我們該得的?” 徐柳靈將他胳膊拿開:“她絕不會以為這是回報的方法。她已向官家為我求良田萬頃、美妾十人,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我已得了我想要的?!?/br> 荀子衣冷哼一聲:“那些東西,她不為你求,自也有官家賞賜你?!?/br> “但你別忘了,如果不是她,你怎會有機會參與當日的奪嫡,怎有機會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你怎可能在陛下心中落下這一席之地?這些可都是帝姬所賜?!?/br> 荀子衣嘆息一聲:“你怎么總是活在假象之中,譬如你還叫她帝姬,便是告訴我,你忘不了昨日她還是那個沒有名分的可憐帝姬的時候,對你的依賴。而如今你只能念念不忘過去那一丁點她施舍給你的回憶罷了。從始至終,她都是利用了你,達到回宮的事實。我想要的當初就是她,如今依然是。既然她自己不知道回報我,那我只能自己去向她拿了?!?/br> 徐柳靈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荀子衣笑道:“我要讓旁人的妻子成為我的妻子,該怎么做?” 徐柳靈不耐煩:“你要讓她離開馮熙,你也要休了韻德公主?!?/br> 荀子衣負手往前走:“韻德不是麻煩事,麻煩的是,馮熙要如何死……” ☆、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