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遠遠地看見有人簇擁崇德帝姬往那處崔妃住過的冷宮去,他心思一陣激動,跑到侍衛駕著的長槍前就叫:“帝姬救我!我是劉仙鶴!帝姬救我!” 趙頑頑今晚被安排回蕊珠閣住,那處空了許久了,因為過兩日太子登基大典,也要宣讀詔書重新恢復她帝姬名號,順便里她就能在掖庭獄那邊搜集些故事。 劉仙鶴叫的她聽見了,也果然有用,她讓人把劉仙鶴放過來,隨她去了蕊珠閣,遞給他一顆珠子表揚他說,“你替我做的這幾件事,都做得很不錯?!?/br> “帝姬吩咐的不敢有半分懈怠?!?/br> “眼下有個話,你得幫我傳一傳?!闭f著趙頑頑跟他附耳過去跟他說了。這劉仙鶴聽完點點頭,笑說,“這小事小的一定給帝姬辦妥了?!?/br> 趙頑頑點點頭,“你辦了這事,就去幫我從前頭宮門西間茅廁那樹底下,把我的珠子包袱拿回來罷,里邊還剩下幾顆我也搞不清了。過幾日等開府的事定了,我便將你名字報上去?!?/br> 劉仙鶴大喜答應下來,眉開眼笑地去了。 趙頑頑將他打發了,這才在蕊珠閣里細細地轉了起來。她已經在紙上畫了無數次這個地方,石榴樹,高檐頂,她母親常日打瞌睡的地方,乳母抱著她弟弟喂奶的地方,宮女內監灑掃擦抹的神態。那廚房里,她母親站在邊兒上指揮下人,給官家做可口的飯菜,時而會發了火嫌他們做得不仔細,還有自己常跪著被罰的那塊地板。 只是想起來,都沒什么感情。唯有一樣情緒飽滿,那就是……每一個在這閣中出現的人,或對她笑過或對她哭過的人,即便想不起來,也要一一在內侍省查明名單,她一定要弄清他們是怎么死的! 皇城司里有內侍官專負責掖庭獄審問,這一責現在就暫時給了東宮的程子海。程子海在東宮時便與馮熙交好,這個時候已經讓人專門送卷宗過來給趙頑頑,并帶來馮熙的話:“馮提舉說今夜先讓帝姬看這些,小心氣大傷身,可……可……” 趙頑頑接過來,“可什么?” “可不好生兒子?!?/br> 趙頑頑隨手翻卷宗,“女兒不好么?” “這馮提舉沒說啊。帝姬別為難小的?!背套雍K土司碜?,倒補充說,“今晚上送的是您急要的有關那劉仙鶴的,這小子在宮里干了不少惡事,他專是幫明節皇后那宮里干打手的,已經死了的明節皇后身邊的藍懷吉,以往直接和他勾連,下藥、打死人、勒脖子等的事,大多由他動手。他算是明節皇后宮里的自己人罷?!?/br> 趙頑頑點了點頭,請他喝了點水,這程子海又著人幫她準備官家禪讓和太子登基大典上她的衣飾禮儀等等,交代半晌才離去了。 派給她的婢女內監少說也有二十來人,她剛從冷宮出來,待遇陡然變化,她卻覺得一點興味也沒有。 讀完程子海給他的那劉仙鶴的卷宗,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當時她母親崔妃喝酒后尚未斃命時,往出一邊爬一邊叫,是他用繩子勒死了事,卷了草席扔掉,導致尸骨無存的。 劉仙鶴此時正好回來了,舔著笑臉跟她說,“回稟帝姬,您讓我傳的話我都傳好了,您讓我拿回的包裹,我也拿回了,您看有什么示下?!?/br> 趙頑頑將卷宗仍在他腳下,“哎,看看你做的這些事?!?/br> 劉仙鶴拿起來一看,嚇得跪在地上爬不起來,“稟帝姬,小的都是聽令行事,小的陳述過,若是小的不干,這命便難保啊?!?/br> 趙頑頑笑說,“我是個既往不咎的人,你在我這里,只有眼下?!?/br> 劉仙鶴喜出望外,跪著往前走幾步,像狗一樣趴在她膝蓋邊上,“多謝帝姬饒命!” 趙頑頑道,“咱們說眼下,我剛讓你拿的包袱,你給我?!?/br> 劉仙鶴將裝珠子的包裹遞上去,“這小的一通好找,所幸找著了?!壁w頑頑打開一看,“竟就剩這幾顆了呀?!?/br> 劉仙鶴冷汗漣漣,皮笑rou不笑,“數肯定是沒錯的,若有錯,是不是什么人也知道那地方,或者跟著帝姬過去偷偷拿了?小的一定讓人徹查!”他的手指頭下意識地發顫,摸了摸褲腰中間那處。 他可沒敢這個時候偷珠子,他摸的是崇德這幾天每天賜給他的,都藏在褲腰里舍不得放下。但若要說這個時候昧她的珠子,那是不可能的,他都是要出宮給帝姬當宅府都知的人了,這點東西還不至于暗著貪。 “那,我讓你傳的話,你是怎么傳的?”趙頑頑將包袱放在旁邊繼續問。 “我就借著跟宮女兒內監們閑聊透露出去,說韻德帝姬在道觀里私藏了一小內監,他們都驚訝得掉了大牙。畢竟那荀駙馬一表人才又深得官家與太子寵愛,時常出入宮禁,怎么就會讓韻德帝姬與那半大孩子搞在一起呢!” 趙頑頑左右側一看,他們身邊站著三四個婢女呢。她大怒拍案而起:“大膽!我何時說這種話了,我是讓你給韻德帝姬稍信說我在宮中,請她和我相聚,你卻在外面嚼帝姬的舌根,要毀我們姐妹情誼么?你是什么居心!” 劉仙鶴嚇得跪在地上,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當著這么多閑雜人給多言了,言多必失啊,當即他便掌自己的嘴:“帝姬饒命,小的不曉事!小的不曉事??!” 趙頑頑盯著他,“你原先是明節皇后宮里的,韻德帝姬亦是你奉承之主,而你卻在宮里傳損她聲名的話?還有,你還告訴我,是她編造謊言,讓我與你對食,這樣的話,能是帝姬說出來的么?我本來便是要請她來宮中,讓她當面拆穿你的謊言,但你卻等不及想先敗壞她。掖庭獄的呢?” 劉仙鶴瞪著眼睛聽她說完,便見好幾個內監走過來了。趙頑頑道:“這劉勾當偷我的珠子不說,還在宮里嚼舌頭,你們剛剛也聽見了罷。搜了他的身,就帶他下獄罷?!?/br> 那幾個掖庭獄的內侍,直接便將他褲腰給拔了,一拔,珠子叮叮咚咚地掉下來,一個個白花花晃著眼滾落地上,證據確鑿。 劉仙鶴腿軟得站不起,褲子里撒出尿來,“這……這是帝姬賞我的呀,這帝姬,這是您賞的您望了?” “你還能說出我母親葬在哪兒嗎”趙頑頑表情瞬時冷酷,盯著他有如寒光透徹,直刺他心臟。 劉仙鶴早就不知了,愣怔在那處,幾個內監拖著他往外走。 趙頑頑想起,自己也是被他這么拖進掖庭獄的。 可是這個劉仙鶴,怎么還沒拖多遠,就昏死過去了呢。 “跟程子海說,打死之后,把他尸骨預備著,埋我母親衣冠冢的陪葬坑里?!?/br> 她揉了揉眼睛,想下一個,會是誰。 ☆、姐妹 趙煦在登基大典上還特設一禪讓儀式, 特特地將老皇帝請上來給他戴冠冕。底下諸王、帝姬們站著, 趙頑頑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她十二姐韻德身邊——十三姐早夭,從來便是她倆站在一塊兒的。 趙頑頑走過去的時候,笑瞇瞇地叫了一聲“十二姐”, 韻德慌張了一下, 亦微笑迎接。兩人站定了,跟著前邊官員的唱和下跪、起身、鞠躬,一拜再拜,兩人的頭冠數次碰在一起, 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過得半程,新皇登基坐在皇位上,群臣在殿外跪下來呼畢, 便是宣讀太上皇的詔書,將所有的帝姬、宗姬們叫出來,跪在地上。 太上皇詔曰,自從改二字美名帝姬以來, 民間便又“地饑”之說, 多地旱災頻發,皆因此美名之禍, 因此將二字美名改回政和年前的“公主”稱號,以二字國名或二字美名為前綴。又恢復十四皇女公主之名,加封“和國公主”。 這一詔書,算是將自己十幾年前搞得更改美名的風雅全都推翻了,趙煦做得徹底, 他就打算讓他老爹打自己老臉,將這些旨意都變成他老人家罪己,而此時的官家心里在想什么呢?早了早好。一應吃穿用度,比從前更奢,談詩論畫,打馬蹴鞠也如從前,他還能指望什么?既然已經失了勢,好歹還將嬪御給他留了十來個在延福宮,剩下那些個不感興趣的,即便放小云寺或者玉清神霄宮里去,他也不惦記。 可悲可嘆的只有自己的愛兒,韞王,此時已經被貶成了臨川郡王,登基大典一過,就要被打發去臨川去了。 至于安相、管通之流,對于趙煦來說,便只有將罪名加諸,直接殺了了得。這,他這老官家也管不得了。 韻德只恢復了韻德公主之名,自然不如趙頑頑“和國公主”這樣的待遇,當下聽著便臉灰了起來。宣讀之后,她冥冥便覺趙頑頑在她面前高了一頭似得。 荀子衣亦在群臣之列,遠遠地朝她們望過來。韻德瞥見那荀子衣竟然是笑著的,那笑容對著她的方向,但韻德卻清楚的知道他望的不是自己,而是這“和國公主”! 幾年前郁積的怒意又勃然上升起來。她深深地吐出一口長氣去。 登基大典之后,皇親留在宮中筵席。 韻德與荀子衣坐在一處,趙頑頑獨自坐在離趙煦稍近的席位上。便見荀子衣的眼睛,含情脈脈地向趙頑頑望過去。 韻德便冷笑一聲,一把摘下一顆葡萄,走到趙頑頑席上坐下。 “十四妹,這是我的駙馬特意托我送你的,想讓我喂給你吃呢?!?/br> 趙頑頑知道她諷刺荀子衣與她的關系,于是冷笑:“十二姐一向待我不薄,在這里等著我?!?/br> 韻德冷面道:“我也是沒辦法,誰讓你一再拐帶我的駙馬??纯此茨愕难凵?,讓人生不生恨?” 趙頑頑抿唇,“十二姐這醋吃的可不是時候,只是因為你與自己的駙馬不和,就牽連到我,竟然讓十二姐在這大殿上就要與我撕破臉皮不成?” 韻德哼一聲,“如今我什么也沒有了,還怕什么臉皮呢?!?/br> 趙頑頑盯著她,“十二姐,難不成當年你也是因為這個,才想讓太監與我對食么?” 韻德愣?。骸澳恪趺磿肋@個?” “那想與我對食的太監親口告訴我的?!?/br> “那他人呢?” “我讓人把他打死了?!?/br> 韻德咽了一口唾沫,驚恐地瞧著她,仿佛被她知道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那太監是含血噴人,你若不打死他,便應當將他叫出來與我對峙。別忘了,你在文宅時,我可從來沒有揭穿過你,小心翼翼地知曉著你的秘密,與你心照不宣,沒有到官家面前說破,這對你來講,不值得動一動姐妹之情么?” 她手上突然一翻袖,打翻了案幾上的葡萄盤,那葡萄滾了一地,周遭目光聚攏過來。 趙煦在上面笑問:“十二妹,這是怎的,酒喝多了?來個侍兒扶一扶韻德公主?!?/br> “大哥,我只是高興……” “便知你會高興,”這時候趙煦轉頭去瞧自己的三弟,“三弟,你高不高興啊?!蹦亲谙g面目蒼白的韞王,現在已經變成了臨川郡王,衣著素布,連平日的華服也不敢穿出來,只能低著頭望著下面,拜道:“回稟陛下,臣也高興?!?/br> “今日你可要盡興,畢竟這樣的酒飯,臨川不知還有沒有。不過朕已經給你準備了幾個廚子伴你一道,其中一人庖丁天下第一,刀工無人能敵,最愛做的就是切鴨,你若見他切那鴨子,一定會歡喜?!?/br> “臣謝恩……”臨川郡王跪下,用袖子抵在額頭,聲音蒼涼,卻只有悲戚,并無懼怕。這讓趙煦可不大高興。 韻德喘息了半天,腦袋轉得很快。這下她逞口頭之欲卻被趙頑頑占了上風,眼下坐在她旁邊,見她正襟危坐,有傲然獨立的意思,登時想到了什么。 她指了指上頭新冊封的皇后——正是原先的太子妃。 “瞧太子妃這神色可不好,一點沒成了皇后的高興,十四妹,你猜是為什么?” 趙頑頑立即想到瑞福今日沒出現在大典上,登時心里一緊,“你說是為什么?” “今日果真是沒見到瑞福這姑娘,不知是害了什么病災的不出來?!?/br> 趙頑頑一聽她這么說,登時注意到,她的臉上可不像是擔憂,反而似乎運籌帷幄?!笆阋怯性捀艺f,就不妨直說?!?/br> “我能有什么話,就是看這姑娘爹不親娘不愛地惋惜。這么大的場面,她可是該被封為長公主的,而現在卻只能搖封一個壽國長公主的名號,你說,她到底是怎么了?” 趙頑頑皺眉,一把摁住她的手,咬著牙:“你是不是知道瑞福的下落?” 韻德點點頭,但將手與她甩開:“十四妹,你很有本事,這就借著大哥一飛沖天了。我跟著三哥,是跟錯了陣營,至于瑞福,我自然知道她在哪里。三哥正準備將她帶作人質帶回臨川去,以免半道上或在臨川,被大哥所殺??墒俏蚁氚?,她爹爹已經不要她了,萬一不惜一切代價,想著非要置三哥于死地,這半道上亂箭射下,還管她是遙封的哪國長公主呢。對于大哥來說,也就是做個衣冠??抟豢薰琢耸???晌已巯孪雴枂柲?,愿不愿意救她一救,畢竟你是她心心念念的崇德姑姑?!?/br> 趙頑頑再一瞥趙煦,看到趙煦眼里的恨意,便覺出三哥路上定然會有蹊蹺。 她心念電轉,若是讓人告訴趙煦瑞福就在三哥手里,趙煦會怎么做?威脅三哥?若是他不會因為瑞福而放過三哥,會否瑞福真的就會因此而死…… 趙頑頑幾乎能想到這樣魚死網破的場景。 定了定神,趙頑頑道:“十二姐,你瞧瞧周圍那些宮女內監,都在打量你,她們都聽得你的秘辛,正高興著呢?!?/br> 韻德朝四周看過去,不知是不是因為她說了之后,內心變得敏感了,果然覺得周遭的人都在對著她議論。 “什、什么秘辛?” “還能有什么,宮里都在傳,你在道觀豢養著的小內監……現在越傳越離譜了?!?/br> “離譜?” “我便是因此,才將那傳話的人打死了,若不是為了十二姐,我怎么會如此殘忍?!壁w頑頑正色道,“十二姐,你做的這些手段,我也能做,我本來頗不想對你用。那個藍禮,你宅中的小內監,不過十三四歲罷? 趙頑頑抓住她的胳膊:“以這個理由換瑞?;貋?,可不可以?你的名聲在你而言,應當比瑞福的性命重要吧?既然三哥的命運已與瑞福不相干,既然你想用瑞福來威脅我,那便是知道瑞福在哪里,并且不想讓她死在路上。十二姐,你內心里還沒壞到那一處,你只是想讓我受苦。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總想看我凄慘模樣,但好歹你還保留有這點良心?!?/br> “我已經讓人看住了藍禮,如果你不將瑞福放回宮,我便立即扭送藍禮入掖庭獄去,讓他招認與你的關系,你難道想成為一朝之笑柄,葬送你自己的清譽,然后被人像我當初一樣扭送至小云寺嗎?” “抑或是,我也不管瑞福的死活,我便上去告訴大哥,你與三哥串通謀害瑞福,那么大哥還能饒恕過你嗎?” “不要!”韻德的心跳得厲害,她如今已經失去了母親與官家的庇護,連三哥也垮了,如今她能站穩腳跟的全憑自己的帝姐身份,若是在趙煦眼里也一文不值,她便會成為第二個崇德了! 趙頑頑欺近她:“帶我去見瑞福!” 韻德威脅不成,反被抓住了把柄。她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時候,或許這大勢一轉,便什么都變了。連崔氏的遺孤,也不再是朝廷里禁忌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