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韻德道:“你腦筋轉得倒快。那小兩口如膠似漆的,不離間離間,這馮熙也不肯把娘子拿出來給我用;這小娘子也是個堅貞有主意的,如果不受點刺激,怎么會跟我服軟呢?眼下正好那馮熙當職,你去找幾個內侍省的人,給宗姬想想辦法設計與他私下約見,讓東宮里頭傳出點聲響來,我這事就好辦了?!?/br> 李銘府答應下來,但皺了皺眉:“不過這個文娘子個頭兒身材,好像都和崇德帝姬不大相似啊?!?/br> 韻得瞪他一眼:“如果如出一轍,那還需要□□么?且憑我對我這十四妹的了解,我有把握文迎兒才是最看不出是贗品的那個?!?/br> 為了官家最近的這一口心頭好,各方角逐得可算是厲害。 但他們都不知道的是,官家到底為什么如此想念崇德,在他們看來,這只是官家的憐女情深,畢竟這個女兒,是他所有女兒當中下場最慘的,這也有理由讓他后悔追憶吧。 崇德啊崇德,你自己知道自己這么一死,讓多少人勞師動眾么?這可比一個帝姬的謚號封號、盛大葬禮更顯得你獨特高貴呢。 ☆、打擊 文迎兒在堂上與王mama商量廟庵的事,揀選了幾個安靜的玉龍寺、城福寺、小涼庵這三個地兒,這幾個都是庭院幽涼、樓階不多、齋飯好吃,也不算偏僻的。 王mama同意后,她便讓霜小去報給馮君,讓馮君著人去外面租馬車供她去實地瞧一瞧,定下房來,好讓文氏早點搬過去。 等霜小過來告說馬車在門口等了,文迎兒叫了絳綃,兩個人坐上去先往最近的玉龍寺去。 剛走出離開一條街,文迎兒對那車夫說:“去北面那個香庵罷?!?/br> 車夫道:“可是管家跟我說的去玉龍……” 文迎兒拿出一個銀墜子塞過去,那也是她嫁妝一起跟過來的,那車夫遂不說話了。 文迎兒補充:“咱們先去香庵一趟,再去別處,回來與管家交割時,就不要提香庵便是了?!?/br> 車夫當然是收錢就什么都好,馬車開動了,絳綃一臉狐疑:“怎么想起去香庵了?是想見見故人么?” “我母親與jiejie都說我回京后就養在那處,我去見一見養育我的那些人,看能不能讓我想起來?!?/br> “那怎么不和堂上直接說呢,要這么隱瞞?” 文迎兒默默地沒答,但絳綃看她眼珠一直盯著某處,似乎在思索什么。坐了一個時辰才到那香庵底下,文迎兒讓車夫等著。 那香庵正好在個小山坡上,前邊都是一人來高的草和樹,遠遠看上去上面就一個小門,里邊也望不見透出來的多少個殿頂,應該是不大。 文迎兒道:“咱們兩個換了衣裳再進去?!?/br> “換衣裳?”絳綃不解,看她篤定的模樣也就沒有異議。換完了,文迎兒又重新將頭發給她梳起,梳成主家模樣,而把她自己梳成個小丫鬟。 絳綃上下盯著她瞧,雖然丫鬟的裝束不掩她的秀美,但人畢竟還是衣冠動物,身上著什么,便瞬間變作那身份去。她想,若是現在有個鏡子給自己照一照,一定也是名門閨秀的模樣。 雖然絳綃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多半和她在文家的過去有關系,既然她今天一直都不愿意多說,絳綃也就沒有多問。 文迎兒自然早有準備,拉著她走上山去。 一大早正是迎香客的時候,但這郊野小庵也沒什么人,文迎兒攙著絳綃走進去前殿,在觀音面前拜了幾拜,立時那前殿作著的小姑子過來問詢。 文迎兒道:“文家二姑娘文迎兒,大婚過了,來咱們庵堂回門的。姑子應該認識吧?” 那姑子愣了半晌,“施主們等一等,我也才來不久,我去后頭問一下?!?/br> 文迎兒便給絳綃使個眼色。 等候了許久,那香庵里面來了兩個四五十歲的尼姑,兩個人進來迎著絳綃便笑道:“迎兒回來啦!” 絳綃一臉愕然,轉頭看文迎兒的臉已經陰沉下來,便知道她們是認錯了,還在故意裝騙。 文迎兒立時便知道,文拂櫻及李氏所說的話是假的。 絳綃有些局促,不知道該說什么,文迎兒轉念笑道:“兩位忘了我們二姑娘腦袋上撞過,現在都沒了記憶了。所以才特地過來,想見見自己的恩人,好還報才是?!?/br> 那帶路的小姑子這個時候趕緊介紹:“這是我們住持,這是靜姑。就是住持和靜姑將文姑娘帶大的?!?/br> “是啊,是啊?!蹦庆o姑握住絳綃的手,“瞧著比以前壯實了些,前幾日聽到你娘來信說,你病都好了,我們真是,高興得跟什么似的!可沒曾想怎么好些東西都給忘了呢……” 兩個人唏噓短嘆起來,就是不松開絳綃的手。絳綃越聽也越離譜,這兩個姑子騙起人來還真像模像樣,倒是比那唱雜劇的還能吹。 兩人還特地拉著絳綃去禪房里頭坐下,又是給她端茶倒水,又是噓寒問暖,最后還給她帶了一些自釀的果子漿。 文迎兒攙扶著絳綃一路賠笑,最后又主動送了錢兩香火。那主持還要留她們吃飯,文迎兒找了借口才與絳綃一起脫出來。 眼下情勢再不難猜,文迎兒明白,無論是文家還是馮家,都騙了她。 她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她們又為什么要騙她?她的身世是有多不堪,才會讓所有人瞞著她不說呢? 絳綃更是糊涂了,眼下她都看得出的騙局,這文家和香庵的一起在演,且編排還不好,也不說在文迎兒還瘋著的時候,就讓這香庵的姑子們看一看模樣,現在當著面如此難看,這也就是文迎兒脾氣好,若是她早就當面戳穿了。 絳綃有些生氣,“娘子現在打算怎么辦,我看我們直接回文宅質問罷?!?/br> 文迎兒搖搖頭,冷哼一聲:“現在對峙沒什么意思,我要找出更多的證據來,好讓她們沒法子搪塞我?!?/br> 想起上次她在文宅提出了幾個疑點,都被文拂櫻輕輕巧巧地化解,如果這次去質問,她們便能鋪陳出新的謊言來。 只是抬頭一看,朗朗乾坤下,周圍的這些嘴臉竟然全部都在騙她,當真是令她驚詫。 絳綃看她滿臉蒼白,又時而冷哼時而自嘲地,知道她是心思想多了,于是勸說她:“或許馮家是不知道的,你畢竟也是嫁去,二哥對你一心一意,千萬別多心啊?!?/br> 文迎兒咬死了下唇。 或許吧。如果只是文家在說謊,那么馮君對她的冷待欺辱,都反襯得如此真誠可人了。 而馮熙…… 文迎兒一醒來便認定的夫君,即便是……不情不愿,但也已經成了事實。 即便她再怎么冷對他,也未拒絕過馮熙的好意,該碰的地方,已然都沒有守住……而內心里,文迎兒也總在期待他回來,走進她的房門,她也想看到他那樣孔武俊俏的臉,她知道自己每次面對馮熙,心上都會砰砰直跳。 馮熙是這些人當中唯一一個真心對她好的。 他總歸不像是會騙人的樣子。 絳綃看她心事重重地,“那其他三個廟還去么?” “要去,否則堂上不好交代?!?/br> “其實我們來香庵的事,那主持肯定會去信給文家通報了,這事也瞞不了?!?/br> 文迎兒搖搖頭,顯得沒什么精神,“那就看他們知道后,又要怎么編吧?!?/br> 兩人還在草叢里換回了衣裳才上馬車。 等傍晚回馮宅的時候,霜小已經著急在院門等了。 “娘子怎么才回來!堂上今天動了大怒,叫您過去。我急死了!” “什么事?” “不知道啊,大姐兒和郭管家也在,王mama一臉怒氣的,聽說今天夫人被氣德咳了好幾口血?!?/br> 文迎兒匆匆趕過去,心想不會是去香庵的事被發覺了吧??蛇@是多大的事,夫人又怎么會咳血? 才剛上臺階,就被馮君怒目瞪著道:“你跪下!” 文迎兒可沒有以前那么軟弱:“你又想干什么?為何要我跪?” 馮君的小廝立刻過來摁壓她,將她生生摁倒在地上。 文迎兒仰頭看著王mama,“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mama嘆一口氣,只望向別處。那郭管家正在一旁垂手低頭站著,馮君指著他道:“你說罷!” 郭管家看馮君竟然發這么大火,也是無奈,看文迎兒跪著,忍不住為她說話道:“這……這也不能說是娘子的錯啊,貢院北的老宅如果能賃出去,也是一筆大的現錢,娘子是想替文家解決銀子的事,可誰知道,除了最初那個想盤樓的掌柜外,竟然一直無人來租,那貢院街上現在都在傳我們那宅子鬧鬼,而且……是老相公……在那宅子出沒……結果……宅子被人一把火給點了!” 文迎兒一驚,還沒來得及細問,王mama便道:“這宅子還是幾十年前,咱們老相公武狀元殿試及第后買下的,因著是老相公在那里賃住過半年,一朝功成名就,有著十足的意義。因此不可能周圍人不知道這是馮家的。原先什么事都沒有,而今就傳出這些話來,說走那條巷的人,看見老相公的腦袋掛在門前,身體站在樓上,搖旗吶喊?,F在官府的已經抓住了點火的人,是那徐魚正店的幾個小二給點的。結果呢,那幾個小二被打了一頓,就放了!因著那徐魚正店的掌柜徐魚,正好還是京兆尹家的親眷。這事讓夫人一聽,就吐了血……那巾子上紅得……” 王mama突然控制不住情緒,坐在椅子上開始捂著腦袋哽咽。這回文氏的病是真的更厲害了。 文迎兒關心文氏的病,急問:“前日里御醫不是來看過了么,開了房子,說只要靜心調養便能大好?” 馮君從桌上扔下一個瓷杯子,震得粉碎,“你將我娘氣得不好了,倒是惦記御醫?” 文迎兒沉住氣不與她動怒,“馮熙在太子身邊,想必能幫襯一二,我看……” “他就是一個從五品,自身還難保,怎么,你還想讓他在太子跟前求情,讓他把京兆尹家的親戚抓起來么?你還想讓他給你擦屁股么?眼下街上都在傳說我爹的鬼魂出沒,是要找官家的麻煩,索冤的,這話傳到宮里,你要馮家再遭受一次重創么?” 文迎兒當真是哭笑不得。宅子燒了,傳說鬧鬼,其實不過是商家為了盤宅打壓的手段,這王mama與馮君兩個人全然不懂,眼下就只有郭管家能看得出來,卻在那里畏畏縮縮地,也幫不上忙,只能報來同情的目光。 文迎兒的胳膊已經被壓得疼痛,腳也已經麻了,她道,“我這么跪著也無濟于事,姑母的病也好不了。既然都說是我闖的禍,倒不如讓我想想辦法彌補罷?!?/br> “你能怎么彌補?” 馮君一臉冷嘲熱諷,但王mama卻是心疼文迎兒,“別讓她跪著了,想想辦法總比現在好吧,你這么發火,你娘知道了更要難受啊?!?/br> 郭管家在旁插話:“是啊,娘子主意多,這方面又有見地,最好咱們能商量出一個結果來,如若有什么要出面的,也還得請二哥回來做主。二哥若見到娘子這樣可怎么好……” 馮君怒氣還沒消,眼睛盯著文迎兒。 這時候正好那孔慈不知怎么過來了,郭管家率先叫道:“孔將軍……” 孔慈借著馮熙的關系,向太子的春坊遞了帖子,暫時得了一個行走的職使,能每日晚上歸家。剛才剛回來坐下,便被霜小急急忙忙喊了過來,一看見又是馮君在欺負文迎兒。 這馮君實在讓他反感。 孔慈皺了皺眉,在堂下到:“今日正好從春坊回來,馮熙讓我帶話,他為著花石綱的公干,從運河去了一趟杭州,已經去了六七日了,估摸這幾日回來便能在家休沐……這是怎么了?” 文迎兒回頭,瞧見霜小正在孔慈身后躲著,知道是她去搬救兵了。 馮君愣了一愣,做手勢讓小廝放開了文迎兒。文迎兒才終于能站起來,松了一口氣。 郭管家對孔慈道,“唉,就是你住的那樓被人一把火點了,倒是沒燒透,只燒了前門一個角落,補修也還算修得過去,但傳言太多,又惹上官司,明日里開封府就要人去過堂,這……” 孔慈道:“我明日請半日休,去衙門走一趟便了。不過娘子和郭叔也同去才好,這房子和我的關系你們最清楚?!?/br> 郭管家如蒙大赦:“那是最好不過了!有孔將軍去我便放心了?!?/br> 馮君看見孔慈之后,便不想再多說什么,大約顧及家中的面子,不要讓自己再給他看什么兇惡。 王mama看連賓客都招來了,便趕忙道:“那便這么辦吧,這宅子的事情你們多擔待些,官司上面,既然二哥不在,就有勞孔將軍幫一幫忙了。如果有什么要銀子使的,咱們抽拔一些出來,官司上面不要省,否則弄得一身麻煩。大姐兒,你去準備吧,抽調些現銀?!?/br> 各個安排了之后才散了,文迎兒回到院子里,腦袋上都是一層汗。 她的身世還是一團糊涂,被人騙著,腦中混沌不安,現在又來這么一出,登時腦袋劇烈疼痛起來。 絳綃從凈房濕了巾子給她敷面,霜小站在門口,文迎兒勉強笑了笑,“機靈鬼?!?/br> 霜小道:“我不能讓娘子受委屈,當然要激靈了?!?/br> 絳綃低著頭,倒是覺得自己笨得沒用,每一次都只能看著,因此也只能更賣力伺候她身上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