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第七日,司幽府君總算是清醒了過來。 他醒來后便想要行動,卻剛一起身便倒在了地上,差點動彈不得。闕如言端藥進來,見了也不扶他,只是冷聲道:“我未解開你腿上xue道,你便是拼死了,也是行進不得?!?/br> 司幽府君氣悶,他硬是靠手讓自己重新勉強站了起來,闕如言見他半懸空著的腳,也不多說什么只是把藥端了去,吩咐:“喝藥?!?/br> 司幽府君知道闕氏一旦醫人便不會害人,他先喝藥,卻空不出手,心中交戰了半天,還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風,使他重新跌坐回床上,伸手接過了闕如言遞來的藥。 闕如言見他一聲不吭喝完了,方才問:“你先前見我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br> 司幽府愣了一瞬,他問:“什么話?” 闕如言有些惱怒:“你讓我逃!” 司幽府君是真不記得自己說過了什么,他唯一的印象,便是徹底昏厥前似乎見到了闕氏的人。但闕如言瞧著的確很生氣的樣子,司幽府君不太想得罪醫生,猶豫片刻后方才說:“還有沒有別的提示?” 闕如言:“……” 闕如言冷冷道:“秦湛,你還提到了秦湛?!?/br> 秦湛這個詞就像是鑰匙,瞬間將司幽府君所有的記憶喚回。 他面色瞬間煞白,幾乎是在同時陷入了緊繃的狀態,他先是要去尋自己的刀,見那把刀被闕如言擱在了馬車一旁的架子上方才松了口氣,接著問闕如言:“我讓你逃,你為什么不逃?!?/br> 闕如言冷聲道:“你是魔道,又為什么從我手中接過藥喝下?” 司幽府君不善口舌之爭,他自覺避過了話頭,過了會兒才說:“這不是什么好事,你真想知道嗎?” 闕如言淡聲道:“是不是好事也不是該由你來判斷?!?/br> 司幽府君冷笑了一聲,他說:“既然你想知道,我也沒什么不能說的。秦湛殺了溫晦?!?/br> 闕如言眼睫微動,她冷聲問:“然后?” 司幽府君撇過頭去:“然后?然后越鳴硯入了魔,他殺了禪然?!?/br> 闕如言:“……???” 闕如言:“不可能!” 司幽府君似笑非笑:“是你要問的,如今我說了,你卻又不信?!?/br> 闕如言極力鎮定,她說:“你說越鳴硯殺禪然,禪然是何種修為,越鳴硯怎么可能殺了他,更何況,他又要如何從秦湛手中奪燕白劍——” 司幽府君毫不猶豫:“因為燕白本來就是他的?!?/br> 闕如言:“什——” 司幽府君頓了一瞬,似乎也覺得這樣對一位醫者太過不友好。他逼著自己緩和了語氣,接著說:“……我趕回鹿鳴殿的時候,魔尊已經死了,我救不及,但我卻見到了秦湛與越鳴硯?!?/br> 司幽府君將那日他所見所聞簡明扼要地告訴了闕如言,而后道:“之后魔域地動,我逃出魔域,恰好見到他殺禪然?!彼居母q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也不能說是殺,他先讓禪然飛升了?!?/br> “對,禪然是飛升了。但他飛升之后,卻很奇怪,看著不像是死,但也絕不算是生。你們看見的那道傷口,是知非否后來拿著燕白劍刺進去的?!?/br> 那一日,見到了道子殺禪然的遠不止知非否一人,只是知非否站了出來,司幽府君沒有。 在知非否完成了事情后,道子依然沒有離開,因為他一早便發現了司幽府君。 司幽府君被迫現身,知非否有些驚訝,驚訝過后又是了然。 司幽府君非常厭煩知非否這樣的表情。 知非否邀他一同為道尊效力,司幽府君卻只覺得這名字可笑。區區一個越鳴硯,憑什么做他的主人。司幽府君此生唯一認定過,欽佩過的只有溫晦,他既向溫晦宣誓了效忠,便會將這份忠誠直帶進墳墓。 司幽府君悍然拒絕了道子,并向道子拔刀。 只是道子的實力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他本來還覺得不過是秦湛的徒弟,如今就算手執燕白又瞧著有些特別,也沒什么好怕的——直到他當真直面了道子一劍。 知非否連救都救不了他。 大概是看在昔年同僚的情誼上,知非否還是極盡可能為他掙出一線生機,道子未對他趕盡殺絕,讓他得空逃了出去。但從知非否和道子的談話中,司幽府君也意識到此時在越鳴硯身體里的早已是另一個怪物。 而這個怪物怕是與知非否利益一致。知非否想什么,司幽府君嘴上說不知道,心里卻清楚的很。 當年南詔血案,全因南詔王忌憚他,聽了昆侖傳人林谷道人的話,認定他在府中養了魔道八門九部的弟子,便是想要借魔道之力推翻他的統治。為了斷絕知非否與魔道合作的可能,南詔王將那魔道女修殺于知非否的王府內,更將其死扣死在了他的頭上。司幽府君那時曾被知非否求上門來過,他抱著死去已久的魔道女修,捧著她的頭,求問司幽府君這天下有無能救她的辦法。 就算是無所不為的魔道,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司幽府君當時滿心只覺憤怒,也未察覺知非否那時心態的變化。他不能忍受魔道弟子死于非命,借了知非否三百魔修,要助他推翻南詔。 但當時的百里玨并未接受。 他離開了,而后以一人造就南詔血案,再次出現在司幽府君面前的時候,就是不哭閻王知非否了。 大約是因著當初一求的情分,他也只會對司幽府君說出幾句真話來。 司幽府君永遠忘不掉自己問他為何要對昆侖趕盡殺絕時,他搖著扇子輕言死生的笑語。 知非否道:“神佛已死、善惡不存,人間已是煉獄,不如都死了輕快,我只不過是在幫大家一把?!?/br> 司幽府君是個簡單的人,但他也從知非否的話里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活在地獄里,還想要所有人一起活在地獄里。 不哭閻王,這個名字真是半點也未錯。 司幽府君告訴闕如言:“知非否想要的,是正道皆亡。他這個人只會為這一件事而行動,如果他幫了越鳴硯,只能說明一件事,此時在越鳴硯身體里的那一位——要的也是正道皆亡!” 闕如言下意識攥緊了手,司幽府君瞧見了,頓了一瞬才說:“所以我才讓你逃,逃得遠遠的,去找秦湛。如果說這天下還有誰能贏得了‘道尊’,我只能想到秦湛?!?/br> 司幽府君又道:“所以我才說你不要問,這樣的事情也不該你們cao心。大夫救人,我們打架。你躲好就行?!?/br> 闕如言聞言卻一言不發。 她轉身便出了馬車,似是全然不想和司幽府君共處一室。 司幽府君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但看著腿還在對方的手里,再不爽也只能憋著。 十日后,闕如言帶著司幽府君到了北境雪谷。 司幽府君完全沒想到闕如言會帶著自己來這里,北境雪谷里有誰他心里大約還是有點數,闕如言身上沒傷口,為什么會來北境,也只能是因為他的傷了。 司幽府君一邊想著闕氏果然醫者仁心,一邊仍是皺著眉極不贊同道:“你應該先去找秦湛?!?/br> 闕如言道:“你想多了,我就是來找秦湛的?!?/br> 司幽府君:“……?” 司幽府君剛想開口,先見到了從風雪中走來的人。 那人沒有執傘,只是握著一柄碧色長劍。 她踏雪而來,雪上卻未曾留有她的足跡。 司幽府君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這樣的壓力便是連當年的溫晦都未曾給過他——! 他下意識便想要將闕如言往身后攬去,卻先看見了那人在風雪中的樣貌。 秦湛朝闕如言微微笑了,她頷首道:“闕師姐,辛苦你來了?!?/br> 闕如言見了她,嘴唇微動。 秦湛有些為難,她低笑道:“我記得師姐當年和我說過,若是遇見了麻煩,便去藥閣尋你?!?/br> 闕如言也淡淡笑了,她說:“我也記得,所以我來了?!?/br> 第77章 一夢華胥07 北境雪谷內,阿晚與云松已等闕如言多時了。 闕如言見到這兩人不免微訝,但還來不及細問,便先被花語撲了滿懷。 闕如言伸手輕輕拍了拍花語的背,輕聲細語道:“好了,好了?!?/br> 花語自入閬風后,從未與闕如言分開如此之久,北境一行魔域一行,她在跟著秦湛時雖表現的堅強勇敢,但這些堅強勇敢到了闕如言面前就成了委屈害怕。她松開了闕如言的手,卻依然抓著她的衣袖一擺,站去了她的身后。秦湛見了,也不覺她嬌氣,反而輕輕笑了一聲。 闕如言安撫了花語,這才開口問道:“你們倆不該在云水宮么?怎么也來了這里,云水宮內當真出事了???” 阿晚與云松雖離開的早了些,但消息卻要比闕如言靈通多了。阿晚將他們在云水宮內收到秦湛信件的事,還有后來云水宮內再下天上城來客的事情,以及最后正道內訌,現已崩成一盤散沙的事都一一告訴了闕如言。 阿晚頓了一瞬,方才說:“小越……已不是小越了?!?/br> 闕如言先前已在司幽府君處將事情得知了個大概,如今細聽阿晚從頭至尾講來,越發心驚。 阿晚最后道:“溫前輩……已為我們走出了最難的一步,剩下的,也該由我們來做了?!?/br> 闕如言沉默片刻,方才說:“那需要我做什么?” 秦湛道:“按我原本的想法,本是想請闕師姐與綺師姐一道先逼出知非否,再想辦法誘導道尊共掌正道。但如今天梯下的突然,天上城人也來的突然,原本的法子便不能再用了?!?/br> “好在天上城的人大多都輕視我等,他們任憑知非否驅逐了一部分正道人士,反倒為我們添了一分助力?!?/br> 秦湛說:“闕師姐,闕氏在修真界中有極高的聲望,你又是藥閣閣主,如果是你說出的話,那些已逃出云水宮的修者大概會聽?!?/br> 闕如言問:“你是要我為你作證嗎?” 秦湛搖了搖頭:“不,禪然一事,我實難洗清。就算是天上城目的暴露,正式與我等為敵,有這無法徹底洗脫的疑點在,我為領袖,也難服眾。與其屆時再出狀況,不如一開始便不做?!?/br> 闕如言困惑:“那我還能幫你什么?” 秦湛道:“我不行,但綺師姐可以?!?/br> “綺師姐統領桃源數十年,素有決斷。她足以將已成散沙的正道重新聚攏,保存實力,以待最后時刻對抗天上城?!?/br> 闕如言:“你希望我證明綺瀾塵的確是被你所擒……好讓綺瀾塵回去順利接手四宗統領的位置嗎?” 秦湛微笑:“對?!?/br> 闕如言說:“這倒是沒什么難的。只是你若不回去,又打算做什么?” 秦湛道:“知非否?!?/br> 她的手指點了點桌上一角:“他若是不死,怕是會先看出我想做什么,從而橫加阻攔,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來。所以我需要在暗處,先拔去這顆釘子?!?/br> 闕如言聞言思忖片刻,隨即點了點頭:“好,我會與綺塢主一道,先將四宗重新聚集起來?!?/br> 秦湛聽闕如言如此說,便也放心了。闕如言卻不太放心她,直到她替秦湛親自做了診斷,發現她雖傷重,但也在逐漸康復中,并不會留下何種后遺癥后,方才放她去做別的事。 闕如言叮囑道:“你既叫了我與綺塢主,有些事便放心讓我們去做。你雖天賦甚高,但卻也仍是rou體凡胎。如今修為暴漲,怕是對你周身靈脈帶來不小負擔。除了傷,這才是最需要注意的?!?/br> 闕如言猶豫著說:“你該小心調養數月才好,這樣龐大的修為,一個不慎,反倒會傷了你自身?!?/br> 秦湛笑著應允:“我知曉,朔先生也在為我調養,師姐總該信得過他?!?/br> 提到朔夜爵,闕如言當然是相信的,她沒有別的能再勸秦湛,也只能讓秦湛先離開,留她與花語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