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別墅區管理嚴格，門衛攔下張木春，呼叫戶主，劉頓看著門口監視器里笑顏如花的張館長，趕緊要門衛放行，她怎么敢怠慢胡局的夫人！

    張木春開著車到別墅門口，劉頓在門口迎接，幫她開車門。

    張木春提著廚師機下車，“這是我送給你們的訂婚禮物——本來我們博物館已經湊錢買了個神秘禮物，就等訂婚宴那天給你們驚喜。我是當領導的嘛，家里也比較寬裕，就私底下補一份禮，祝你們幸福?！?/br>
    劉頓表示感謝，“唐伯爵經常做飯，廚師機省時省力，他一定喜歡?！?/br>
    兩人進了屋，張木春好奇的觀察著這棟豪宅：“我經常聽唐伯爵說，你有個夢幻般的化妝間，今天能否有幸讓我開開眼？”

    男朋友、化妝間、衣帽間還有孩子，都是女人愿意炫耀的對象，劉頓也不免俗，上電梯直升二樓，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就是她的化妝間。

    “哇，回頭我要胡局把書房騰出來，也照著弄一個?！睆埬敬簩瘖y間贊不絕口，“所謂精致女人，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好羨慕！”

    說到激動處，張木春輕咳一聲，劉頓情商不低，趕緊致歉：“是我失禮了，你提著禮物來看我，還沒喝上一杯熱茶呢，張館長喜歡喝什么？”

    張木春其實習慣喝茶，但她剛才觀察咖啡機在一樓，于是說道：“美式咖啡，兩顆糖，謝謝?！?/br>
    劉頓下去做咖啡，張木春只有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她從包里拿出一雙手套戴上，打開擺放著銅佛像的玻璃柜門——價值連城的國寶級文物居然連防盜措施都沒有，可見劉頓對佛像價值毫不知情。

    是它！

    這是張木春拿到佛像后的第一感覺。她追蹤銅佛十九年，從未放棄，佛像每一處細節都銘刻在心頭，佛頭微笑嘴角上揚的弧度、袈裟的褶皺、蓮花底座的刻紋……還有銅銹，純天然的銅銹是有層次的，騙不了張木春這樣的行家。

    張木春用放大鏡觀察銅銹，根據以前的鑒定資料，這個佛像由內而外主要有二個銹層，最里面的黑、紅氧化膜地子銹層，以及藍、綠結晶銹層，最外面本來該有的銹土結合層已經在地下文物市場輾轉的時候除去了。

    作假只能做出各種顏色的銅銹，當兩種銹層重疊時，休得騙過張木春的慧眼。

    張木春鑒定：這些鐵銹都是真的，佛像是真的，作為行家，唐伯爵應該也能看出來。

    為什么他保持緘默？瞞著劉頓？他和佛像是什么關系？他和盧國光是什么關系？他知不知道崔城的下落？

    一樓，咖啡機傳來磨豆的擦擦聲，劉頓手機響了，是唐伯爵要求視頻通話。

    劉頓按了接通，視頻里的唐伯爵戴著袖套和圍裙，像個工匠，“什么事？”

    唐伯爵看著劉頓身后的背景是廚房，問：“沒事，就是加班的時候想你了——你在做飯？”

    “已經吃過了——今天晚飯是無糖酸奶和一把堅果，后天要穿晚禮服，腰圍很重要的?！眲㈩D解釋道：“是給張館長做咖啡，她上門送了訂婚禮物，一個廚師機，給你做飯用的?！?/br>
    唐伯爵：“她在客廳？我和她打個招呼吧，謝謝她?！?/br>
    劉頓：“她在二樓參觀我的化妝間，咖啡已經做好了，這就送過去?！?/br>
    叮！

    電梯門開，劉頓端著現磨的咖啡上來了，“你要的美式咖啡，兩顆糖。聽你說最近在減肥，所以沒拿點心上來，免得你看得到，吃不到，太虐心了?！?/br>
    “謝謝，還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睆埬敬航舆^咖啡，“你太會關心人，唐伯爵遇到你，算是撿到寶了?！?/br>
    “這些贊美我的話，你可以當面對他說?！眲㈩D拿出手機，攝像頭對著她和張木春，“伯爵，你看張館長悄悄上門送禮物，給我們一個驚喜?！?/br>
    怎么這么巧？我一來他家，他就立刻和劉頓視頻？張木春心中有些疑惑，表面笑容不變，還開起來玩笑：

    “老唐啊，劉頓秀外慧中，我都要愛上她了。你應該慶幸我是個女的，我要是個男的，死皮賴臉也要追她，就沒你什么事了?！?/br>
    唐伯爵：“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戰?！?/br>
    張木春嘖嘖出聲，“別忘了我是你領導，今晚加班工作進展到那個地步了？大概幾點能做完？別偷懶，明天還有明天的活。你先去忙，我要開始享受你未婚妻親手做的咖啡了，拜拜?！?/br>
    張木春結束視頻，和劉頓聊著化妝品和如何減肥，喝完咖啡，張木春起身告辭：“真想和你在這個夢幻化妝間里聊一晚上，但是家里有奶娃娃等著我哄睡，告辭了，訂婚宴上見?！?/br>
    劉頓送張木春下樓，目送她的車消失在小區彎道，這才回家。

    張木春開車到半路，手機響了，是唐伯爵，她打開車載藍牙，“老唐?！?/br>
    唐伯爵：“我給你發送一個地址，你來這個地方找我?！?/br>
    張木春看著短信地址，是綠島市標志性旅游景點——棧橋，棧橋是德國人殖民時修建的一座深入淺海的長碼頭，以前棧橋上鋪著火車鐵軌，貨物直接從船上卸到火車。

    現在棧橋成了綠島市的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布滿了監控，還有警察巡邏，白天全是游客，夜晚人少，是本地人慢跑散步跳廣場舞的絕佳去處。

    張木春：“老唐，你任務完成了？大晚上的約我去這種地方做什么？跳廣場舞么？”

    唐伯爵：“請問張館長，把我支在博物館加班，大晚上的借著送禮之名，偷偷拿我未婚妻的銅佛像做什么？”

    張木春一個急剎車，然后靠邊停車，“你怎么知道？你一直偷偷監視劉頓對不對？你娶她，是為了銅佛像對不對？”

    唐伯爵的反應太迅速了，除非他有千里眼！

    “我知道劉頓化妝間銅佛像的價值，她對此一無所知，就像一個小孩子拿著金銀財寶，我擔心她的安全?！碧撇粽f道：“所以，在修復銅佛像之后，我給佛像配了一個檀木底座，底座里面有傳感器，只要佛像移動，傳感器就會把報警信號發給化妝室里的人工智能悠悠?！?/br>
    “悠悠收到報警信號，會從后臺自動打開攝像功能，把拍攝畫面傳到我的手機上?！?/br>
    “我看到你拿出銅佛像做鑒定的畫面，相信以你的專業，一定知道這個銅佛像是真的。下一步，你要報警是嗎？”

    張木春冷冷道：“原來我周圍的人都披著一張人皮，做著傷天害理的事，包括你，你辜負了劉頓的真情，你會得到最嚴厲的懲罰。后天你和劉頓就要訂婚，如果我不報警，會毀了她一生！”

    就像我一樣！被所謂的愛情撕碎了靈魂！

    張木春不希望劉頓重蹈覆轍，沒有誰比她更懂得這其中的痛苦，如果在訂婚前揭露唐伯爵的真面目，她至少可以拯救無辜的劉頓，為崔城洗脫十九年的冤屈。

    唐伯爵：“去棧橋等我，我會給你一個不報警的理由——那個地方監控嚴密，你很安全?！?/br>
    ☆、第68章 這張臉除了右耳，都是假的

    張木春給丈夫打電話，“……嗯，加班，不回去吃飯了，你哄睡豆豆，我會晚些回去……不用留宵夜，我減肥?！?/br>
    開車到海濱停車場，下車，走了幾步，回到車上，打開導航，刪除了這個月的行車路線歷史記錄。

    如今的張木春行事謹慎，不留一點破綻。

    她穿過喂海鷗的人群，這里的海鷗被游客喂得肥碩而膽大，一群群在棧橋上停歇，胖的像大白雞，見人也不飛走，以為她是來投食的，還拖兒帶女，舉家圍上去，不要臉的要求投喂。

    賣海鷗食物的小販走過去兜售商品，“這些海鷗可愛吧，想不想起親自喂一下？三十一包，兩包五十?！?/br>
    看著嗷嗷待哺的海鷗，張木春母性大發，買了兩包。

    唐伯爵趕到棧橋，看到夜幕下，張木春被一群群純白的海鷗包圍，空中地面，360度無死角。

    張木春落荒而逃，“沒有了，真的沒有了，不要找我?！?/br>
    饞嘴海鷗們認定了這個金主，糾纏不休，真是斗米恩，升米仇，有幾只肥海鷗堪稱海鷗屆的岳云鵬，空中一個俯沖，搶走張木春的帽子。

    眼瞅著一只海鷗要啄著她的手了，驀地有人扔來一把鳥食，“來呀，我這里有吃的?！?/br>
    海鷗不懂人語，但聞得到鳥食，紛紛棄張木春而去，那人把一包鳥食灑到海面上，海鷗入水啄食，那人也得以脫身。

    兩人手上都殘留鳥食的腥味，為防備海鷗群舉家卷土重來，兩人去了棧橋附近王子飯店的酒吧。

    這家酒店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也是德國殖民綠島留下的“遺產”，曾經叫做親王大飯店，因德國皇帝的弟弟海因里希親王巡視殖民地時下榻于此。

    酒吧的名字正好叫做老時光，唐伯爵百感交集，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張木春卻以為他故意拖延時間，頗有諷刺意味的看著唐伯爵，“還沒編造出絕佳的理由？”

    唐伯爵卻問她，“你從導師留下的資料里發現了什么？你丈夫和婆家的真面目？”

    張木春瞳孔猛地一縮，“你在說什么？”

    唐伯爵：“導師臨終前說，他好像看到崔城了，穿著一身白衣來道別，其實這不是幻覺，這都是真的，我扮作醫生去了臨終關懷病房，和他道別，順便在床邊花籃里放了一個竊聽器，你和他的對話，我全都聽見了，你們的良苦用心，我也都知道，謝謝你們的努力?！?/br>
    張木春瞪大眼睛，“你膽敢冒充他！我現在就報警抓你，佛像就是鐵證，你逃不掉的?！?/br>
    唐伯爵雙目透著憐憫之色，“在研究所的時候，你知道我要寫一篇唐章懷太子墓和永泰公主李仙惠墓室壁畫的對比研究論文，你去圖書館提前借走了關于這個主題所有重要文獻。我通過借閱系統，查到書在你這里，找你借這些書，你答應了，但條件是只能在你上自習的時候，坐在你旁邊看這些書?！?/br>
    “我每天都早起，去自習室為你占座，看書寫論文。所有人都以為我是為了追考古系系花，天天去占座。你從不否認，我因為虛榮心，也不否認。等論文寫完，你我成了情侶，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br>
    考古系一半男生都暗戀張木春，但張木春最愛的是考古，唐伯爵那時候號稱考古界明日之星，張木春對他的感情始于才華，陷于顏值，忠于人品，愛情水到渠成。

    所有人都以為唐伯爵追的張木春，沒料到是系花倒追唐伯爵，這是一個只有他們兩個知道的秘密。

    “我知道你童年里養的貓咪叫什么名字、知道你把它葬在河畔、知道傷心的你從此不再養寵物。你第一次跟我回老家，差點一腳踏進了廚房藏土豆的地窖，我媽送你一個銀鐲子當見面禮，你很高興，要在上面刻字，‘城春草木深’，崔城和張木春，你我名字各選一個。我說這句話出自杜甫的《東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睆埬敬簻I流滿面，“你說這句話不吉利，最后在鐲子上刻下’木春’兩個字?！?/br>
    這都是情侶間的私密，外人不知道的，張木春有八成信了，“可是你的臉……你這些年都經歷了些什么？”

    唐伯爵打開平板電腦，輸入密碼、掃描虹膜安全認證后，打開一個隱藏文件，“這是我的病歷，英法兩個版本，你看看這個?！?/br>
    這是兩個頭骨掃描對比照片，第一個頭骨上有密密麻麻的亮點，第二個頭骨亮點消失了。

    “發光的亮點是鈦釘，整容手術用的，用來糾正骨骼畸形，連接切割之后的骨頭斷片，一共二十七顆鈦釘，下顎骨的鈦釘打的最多，前兩年的時候，我只能吃流食，無法正常咀嚼?！?/br>
    張木春通體生寒。

    唐伯爵依然平靜，像是講述別人的病歷，“鈦釘安全無毒，其實不用取出來，但是頭骨里的金屬太容易識別，過普通的機場安檢都能看出來。鈦釘導電，如果去醫院做身體檢查，那種通電的核磁共振就能要了我的命，連外頭打雷，我被雷劈的幾率都比普通人高，暴露身份。所以頭骨恢復之后，我要醫生切開皮rou，取出了鈦釘，來隱藏我的整容史?！?/br>
    張木春渾身顫抖，仿佛那一顆顆釘子打在了自己頭上：往頭骨里打入鈦釘，骨頭長全了又一顆顆的取出來，那得多疼??！

    然而，這只是冰山一角。

    唐伯爵點開另一張圖片，“我整容，并非只是隱藏身份，是因為別無選擇，那時候，我的臉是這樣的——”

    那是一張血rou模糊的臉，眼睫毛和眉毛都燙的焦糊，形成一片片黑灰，旁邊有頭骨ct掃描，鼻骨斷裂，一根根下顎骨碎裂，天女散花似的掐進皮rou，就像案板上被菜刀拍扁的大蒜，蒜皮和蒜rou受到降維打擊，三維變二維。

    圖片旁邊還有注釋：眉骨、鼻骨、下顎骨受外力撞擊碎裂。眼角/膜受煙熏損毀，失明。左手被切斷，斷手失蹤。

    “他們用濃煙熏瞎我的眼睛，折磨我，砍斷我的左手，把我扔進枯井里，用亂石掩埋，我的臉被石頭砸爛了?！碧撇糁钢约阂粡堄谢煅圹E的臉：

    ”這張臉除了右耳，都是假的。眉骨和粉碎的下顎骨打入鈦釘進行重塑，鼻尖是左耳切了一片耳軟骨做成假鼻頭，眼睛是移植了捐獻者的眼角/膜。左手也不是自己的，至今都靠著服用抗免疫類藥物抵制排異反應?！?/br>
    張木春如同感受到了這一連串粉身碎骨的疼痛，一時接受不了這些信息，腦子瞬間斷片，像是運行過度的電腦死了機。

    一口氣噎在咽喉，似是不能呼吸，表情在臉上凝滯，只是流淚。

    唐伯爵拿起桌上的紙巾給她擦淚，“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唐伯爵很幸福，他要結婚了，要娶一個在古墓里把唯一的氧氣瓶留給他的女人?！?/br>
    他打開手機智能語音系統，調出劉頓缺氧失去知覺之前，對智能語音發出的指令：“發信息給唐伯爵，說我喜歡他?！?/br>
    “我想，生死相許的愛情或許就是這樣的?！碧撇粽f道：“從古墓死里逃生，聽到手機里她說出這句話，從那一刻開始，我選擇當唐伯爵，而不是死里逃生的崔城。從那時候開始，是唐伯爵為崔城復仇?！?/br>
    “我原本的計劃，是偽造高仿的贗品，找機會替換劉頓手里的真品，然后以此證據，揭開當年盧國光和胡家合謀算計崔城的圈套。我跟蹤劉頓，設圈套讓她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替換計劃很成功，劉頓甚至把佛像送上門來，交給我修復?！?/br>
    “贗品做好了，足夠蒙混過關，但替換的那一刻，看著她信任的目光，我放棄了，把真品給了她?！?/br>
    提起佛像，張木春考古人的本能蘇醒，“我也知道劉頓是無辜的，但佛像是國寶，不屬于任何人，佛像的歸宿是博物館，沒有誰有資格做它的主人?！?/br>
    唐伯爵：“我也是考古人，我知道該怎么做，等一切真相大白，我會偷偷用贗品替換真品，上交國家。但是我不希望劉頓知道這一切，我希望她對我印象，就是西海區博物館的臨時工唐伯爵，和崔城無關。過去的苦難、受的折磨，都不想讓她知道，我要為她攔在另一個世界的黑暗?！?/br>
    “作為丈夫，我只想得到她的愛。我不希望她用憐憫、同情的眼光的看我，就像你現在看我一樣。所以，請你現在不要報警，佛像的事情我會處理，只是時機還不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