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西海區的垃圾中轉站、供暖公司、高壓變電站、公交停車場等有污染、噪音、異味的城市基礎設施當然就在平民階層居住區見縫插針的安放著。中產階級以上的人享受著都市生活的便利,這種基礎設施是不會出現在他們眼前的。 當普通公立學校的孩子在教室里“為革/命保護視力,眼保健cao現在開始”的音樂聲里打瞌睡補眠,或者一陣瞎揉亂搓時,國際學校的孩子已經按照各自興趣去了馬場或者帶著昂貴的裝備揚帆大海了。 金錢區分的世界里,每個階層都在各自范圍里生存,生活,如無意外,他們畢生都無交集。就像夜跑者的路線基本是海岸線和中央商務區,誰會想不開跑到平民階層的垃圾中轉站呢。 劉頓慢跑到中央商務區,停下。長期不鍛煉的她已筋疲力竭,又累又渴,聞到濃郁的咖啡香,再也挺不住了,戴著口罩走進咖啡館,“拿鐵,低咖/啡因?!?/br> 劉頓嗜好咖啡,覺得低咖/啡因不算真正的咖啡,很少碰,但大晚上的,她沒有其他的選擇。 劉頓找了個靠墻的座位,確保沒人看到她的素顏,才面對著墻壁摘下口罩,喝著拿鐵,劉頓想著還欠鄰居唐伯爵人情,不能白吃人家的晚飯,干脆買杯咖啡送給他? 也不知他喜歡什么口味,直接問他…… 劉頓掏出手機,滑來滑去找不到名字,這才意識到她根本沒有唐伯爵的聯系方式。 喝完咖啡,腿腳卻更加酸軟,劉頓沒有跑回去的勇氣,看到商場櫥窗展示的電動平衡車,心下一動。 一刻鐘后,劉頓踩著象牙白電動平衡車,扶著中間的長手柄,一路風馳電掣行駛在海岸線步行路上。 科技就這樣為了滿足人類懶惰的需求而不斷進化著,劉頓很愿意為這種進化付費。 很快就到了小區門口,那里有一家熱帶裝修風格的水果店,還亮著燈。劉頓進店挑水果,鮮榨果汁或者往果汁里倒牛奶做成奶昔是她僅有的幾項廚藝。沒能給唐伯爵帶杯咖啡回家,一杯鮮榨果汁應該能還人情。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兩個店員正準備打烊收工,把水果搬進冷藏柜的店員對同事說:“你出去吃晚飯那會,有個車牌號是魯z9999的邁巴赫開到小區了,知道車的主人是誰嗎?” “不知道?!?/br> “嘖嘖,真是鄉下來的土鱉,七星樓主的車嘛,也不知他來這里做什么……” 劉頓提著水果,踩著平衡車到家門口,兩個店員談論的那輛車正好停在門庭中間。 劉頓和島城首富毫無交集,此人顯然是來找唐伯爵的。 鄰居有客人來了,如果是普通人,劉頓就直接坐電梯去了三樓,可客人是傳說中的島城首富,他們一般很注重形象管理,將來有可能成為工作室的大客戶呢…… 客廳書架老舊的《愛因斯坦傳》旁邊是前不久被林梓駿撕破包裝薄膜的《資本論》,馬克思在這本書里引用登寧的話說“資本會逃避動亂和紛爭,是膽怯的……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壯起來,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就會到處被人使用……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會使人觸犯法律……” 劉頓是彩妝師,也是彩妝工作室總裁,在西海岸金錢區分的階層里,她屬于遵紀守法的小資產階級,天性有對利潤孜孜不倦的追求。 在劉頓眼中,唐伯爵的客人是她潛在客戶。所以她摘下口罩和帽子,對著邁巴赫后視鏡涂上口紅——她出門或許忘帶鑰匙,但永遠不會忘記帶一只口紅。 運動后的臉色自然紅潤,即使素顏也很漂亮,就是帽子壓塌了頭發,劉頓彎腰,頭朝下快速撥弄著頭發,抬頭時發根自然蓬起來了。 美麗給了她勇氣,劉頓開門,進屋,很自然的和唐伯爵打招呼,“我回來了,咦,有客人啊?!?/br> 客廳沙發上坐著三個人,坐在中間的是島城首富、七星樓主盧國光,長相和官方媒體宣傳照差不多,乍一看上去不到五十,其實六十五歲了。 他穿著休閑的高爾夫球衫,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背脊依然挺的筆直,唐伯爵正在給他面前的雙層玻璃杯里續上白花蛇草水。坐在唐伯爵對面的是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穿著黑色正裝,喝著綠茶。 見到漂亮女士,三人都彬彬有禮站起來,唐伯爵介紹道:“這是盧先生,慈善家,今年感動島城十大人物。這是陳世雄,國光博物館的館長。這是我的鄰居劉頓,國際知名化妝師?!?/br> 劉頓剛剛回國,并不知道這位七星樓主又多了個感動島城的頭銜,微笑點頭,“久仰兩位大名?!?/br> 盧國光遞過一張名片,“感恩節在我的私人博物館宴會廳有個慈善活動,歡迎劉小姐參加,請和電話里的人聯系,她會把邀請函寄送給你?!?/br> 劉頓雙手接過,笑靨如花,“能參加盧先生的慈善活動,我榮幸之至?!?/br> 雖說去了就要捐款,但對拓展公司業務是有好處的。對于資本而言,慈善是絕佳的社交平臺,人們參加慈善活動,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活動發起人背后的地位和權勢。 比如劉頓還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她父親就捐款拿到了凱特王妃慈善晚宴的邀請函,那些捐款到底去了那里,沒人在乎,無人知曉,但所有人都記得那晚王妃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慈善就像,我們說吃飯,其實不是吃飯,目的是吃菜。 ☆、第6章 我不當諸葛亮,愛誰誰當 對于劉頓這種小資本家而言,七星樓主肯“帶她玩”,是莫大的運氣。反正做慈善對她的品牌有好處。 劉頓清洗剛剛在水果店買的草莓招呼客人,坐下聊天還拿出手機里她在四大時裝周時的化妝作品展示,無論是紐約的時尚前沿鳳凰眼,還是倫敦黑絲襪幾何鏤空面罩,三個男人似乎都能欣賞品鑒。 盧國光:“劉小姐的化妝是有靈魂的,慈善晚宴之前煩請劉小姐給我設計一下形象?!?/br> 劉頓當然答應了,是生意啊,這種客戶出手闊綽。 陳世雄館長白襯衣上的兩克拉鉆石袖扣閃瞎人眼,頗有些霸道總裁電視劇里斯文敗類的氣質,“每一個妝容都對服裝有精準的詮釋,可惜妝容都是一次性的,要不就可以進博物館收藏了?!?/br> 劉頓并不把陳館長的話當真:“博物館里都是莫奈梵高的作品,豈敢和他們相提并論?!?/br> 劉頓和七星樓主只相隔一個茶幾,因答應了給這位首富化妝,職業本能使然,她開始在近距離下觀察他的臉,發現了幾個小秘密: 七星樓主至少做過三個微整形手術。第一是眼袋割除術,刀口在眼瞼下靠近眼線部位,因而下眼睫毛極其稀疏,五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 第二是面部提升術,額部發際線和耳朵前面有淡淡的切口疤痕,一般人看不出來,但瞞不過劉頓這種目光毒辣的化妝師。 第三是法令紋玻尿酸填充注射,這種沒有疤痕,淡化的法令紋后看起來顯年輕,但是注射的部位明顯僵硬,說話做表情時法令紋像個鐵板似的紋絲不動。 沒有誰有不老的臉,時光會將它改變。六十五歲的年齡,五十歲的相貌是要付出代價的。 聊到晚上十點,陳世雄館長的手機響了,他離席接了電話,“我在唐伯爵新家里……怎么可能騙你,爸爸也在……好好好,我去酒吧接你?!?/br> 爸爸也在?這里還有兩個男人,唐伯爵和他年齡相仿,不可能是他爸爸,唯一的可能就是七星樓主了。劉頓聽了一耳朵,電話另一端應該是盧國光的女兒,陳世雄居然是七星樓的駙馬爺。 陳世雄掛斷電話,盧國光起身告辭,“不早了,我們該走了,唐伯爵,真的不考慮去我的博物館幫忙?以你的才華,在基層博物館太委屈了,那地方國家一級文物都沒幾件?!?/br> 唐伯爵笑了笑,“不委屈,挺喜歡這份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上班,博物館伙食很好,晚上回家自己做飯,看會書,一天就過去了?!?/br> 陳世雄揶揄笑道,“你和我一樣大,現在過得像個退休返聘的老干部,下一次來看你,是不是要去街頭廣場舞里找你去?” 縱使劉頓是個剛入圈的外行人,也聽出了陳世雄笑中帶諷,笑里藏刀的意思。 盧國光沒有說話。 唐伯爵淡淡道:“以前工作太拼,透支了身體,一年搶救兩次,心臟驟停了五分鐘,差點就猝死了,在icu住了一個月,想開了許多事情,覺得什么都不如活著重要?!?/br> 劉頓:心臟停了五分鐘還能搶救回來,這是真的嗎? 此時四人已經走到戶外門庭,唐伯爵打開邁巴赫的后車門,盧國光上了車,陳世雄站在車門前扭頭說道:“諸葛亮夠厲害吧,劉備三顧茅廬也就請到了,我和爸爸請了你多少次?數都數不過來?!?/br> 唐伯爵保持微笑,“歡迎下次來喝茶?!?/br> 邁巴赫的紅色尾燈消失在拐角,劉頓說道:“陳館長好像對你有些敵意,表面邀請,其實在排擠?!?/br> 陳世雄給劉頓留下深刻的斯文敗類形象,誘惑,高傲,這種偏偏對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劉頓年輕十歲,或許會為之沉淪。 現在和唐伯爵同一屋檐下,劉頓覺得有必要和鄰居保持統一戰線。更何況,從七星樓主“三顧茅廬”的表現看,唐伯爵似乎比陳館長厲害多了。 “一山不容二虎?!碧撇粽f道,“他是盧先生的準女婿,半個兒子,這就足夠了?!?/br> 劉頓不解,“既然如此,七星——盧先生為什么三番五次來請你去他的私人博物館?” 唐伯爵無奈攤了攤手,“每個扶不起的阿斗背后都有個鞠躬盡瘁、累到吐血而亡的諸葛亮充當滅火俠,到處滅火。我不當諸葛亮,愛誰誰當?!?/br> 劉頓看著唐伯爵蒼白的臉色,“難道當初你一年搶救兩次,心臟驟停五分鐘都是被陳館長氣的?” “不能這么講?!碧撇粝肓讼?,又道,“不過也可以這么說?!?/br> 到底是不是?敢不敢把話說清楚? 可不等劉頓再問,唐伯爵上了電梯,“我去睡了,明天還要上班,晚安?!?/br> 唐伯爵睡了,劉頓卻因興奮和疑惑難以入眠,拿出平板電腦搜索國光博物館,果然一條條來不及被公關刪除的負/面新聞跳出來: “一天最多接待五百人,免費入場券被高價炒賣,館長宣布采用參觀者實名預約制?!?/br> “店大欺客!國光博物館網上實名預約排隊要等到明年?!?/br> “圈錢還是公益?島城首富屢次低價拿下西海岸土地,成為無冕之王?!?/br> “沽名釣譽!國光博物館這種平庸的建筑憑什么成為島城新地標?” “國光博物館驚現贗品!館長陳世雄聲稱被捐贈者蒙騙?!?/br> “真人秀節目在國光博物館錄制,補光燈傷害世界名畫,專家呼吁保護藏品,拒絕娛樂至上?!?/br> 如此等等,劉頓對國光博物館有了興趣,她打開博物館網站,輸入身份證號預約,網站彈出一個提示:“對不起,三個月內的預約名額已滿?!?/br> 劉頓當即拍案而起,預約名額滿了為嘛不提前說!我白白輸入那么多數字!人家高鐵都至少告訴你無票! 難怪那么多負/面信息,糟糕的參觀體驗從預約時就開始了。 不用設定鬧鐘,唐伯爵在早上六點半自然醒,洗漱后下樓,六點四十五分分,沿著海岸線慢跑半個小時。 回家時七點半,唐伯爵打開冰箱,把昨晚劉頓點的外賣——水煮雞胸rou和蔬菜沙拉拿出來,昨天劉頓打算當做垃圾扔掉的,被他攔住了。 用手撕,雞胸rou很快變成了一堆雞絲,電餅鐺預熱,開始調面糊。 八點,劉頓下樓準備用香蕉和牛奶打個奶昔當早餐時,看見唐伯爵正在用一個t形煎餅推在電餅鐺上推開面糊攤煎餅。 對準備節食減重的人來說,這一幕簡直喪心病狂! “起來了?煎餅裹雞絲蔬菜要不要來一個?” “要?!?/br> “行,你吃完負責收拾廚房?!?/br> 唐伯爵展示單手磕雞蛋技能,磕了一個,又拿起一枚雞蛋,劉頓忙說道:“一個雞蛋就夠了?!?/br> “哦,這一份是做給我自己的?!碧撇艨粗袅⒌膭㈩D,“有空的話麻煩把牛奶熱一下?!?/br> 有事情做就不會尷尬,劉頓倒了兩杯牛奶,剛打開微波爐,唐伯爵說道:“用奶鍋放在煤氣灶上熱,會香一點?!?/br> 劉頓照做:反正奶鍋也可以放進洗碗機。 牛奶熱好了,劉頓在餐桌上等早餐,唐伯爵已經完成雙蛋煎餅,正在做劉頓的那份,把面糊倒進電餅鐺,旋轉著t形煎餅推,面糊立刻形成完美的圓,比阿q畫的圈圈強了十倍。 他身姿舒展,享受著磕雞蛋的過程,雞絲和蔬菜均勻撒開,對他而言,儀式般的過程比吃到嘴里更有趣。 八點半。 唐伯爵吃完早餐出門,打開手機共享單車軟件,找了一輛車,調高座位高度,騎車上班。 八點五十分。 唐伯爵騎著單車在一個總體為赭紅色的建筑群門口停下,門口掛著一個已經生滿綠色銅銹的銘牌——綠島市西海區博物館。 此外,博物館鐵門上掛著一個小黑板,上面寫著“各位游客,博物館閉館檢修,開館時間見官網通知?!?/br> 唐伯爵在門口小賣部報攤上拿了一份《綠島早報》和《綠島日報》,手機掃碼支付一塊錢。 報攤大爺和唐伯爵很熟了,勸道:“兩份報紙內容沒什么大區別,買一份就行了,浪費錢?!?/br> “總有點區別,一個早,一個日?!碧撇魧煞莜B在一起,一陣秋風吹來,冷風從脖子間灌了進去,打了個冷顫,臉上剛剛騎車運動后的血色瞬間不見了,變得青白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