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她早上去股鐘樓安撫城中百姓,來不及交代,心想呂東來做事穩妥不留隱患,必然會立即焚燒周仰的尸身,所以對此十分不解。 青陽子神情凝重地回答:“你早上與羽林衛一離開行宮,呂道長便命人在殿外堆起柴堆,更自己親自用火符焚燒——”他聲音忌諱地壓低下來道:“可誰知,尸身下的柴堆都燒成了灰燼,那尸身卻如何也燒不著,所以,呂道長才命我等過來鎮尸!” 南昭聽后心頭十分震驚,九哥的尸身竟然火不能燒? 若是以前,有靈花印護體,火不能燒還能說得通,可是靈花印早在很早之前就失去了顏色,周仰最后更堅信,只要由她親自動手了結他的生命,便可結束這一切,為何會這般? 原因到底是什么,他們皆不知,唯一可肯定的,這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隨后,南昭又開口道:“師叔,方才……我見到師父與大師兄了!” 青陽子一聽,立即憤然道:“貧道始終不肯相信,我師兄青陽子這幾十年來還有另一個身份,所以一直以來,皆是與弟子后輩們宣稱,師兄已在那時死了!” “他們都死了!”看著這些影響他深重的人,一個個死去,身邊也無人話語,而青云子與風恕的死,總歸是要與師叔囑咐一聲。 青陽子前一刻神情還帶著失望的冷酷,后一刻聞他們死訊,神情頹然一暗,張了張口道:“走上這條路,也不知他們可否有過悔意!” 答案南昭已親口聽青云子說過了,他無悔于這一生所做的一切,無論善惡。 但她清楚,師叔對師父還是有過回頭是岸的期望,便開口答:“他說,阿昭是他此生,最惡意的門徒?!?/br> 青陽子老目含著淚光,點點頭,隨后轉身,回到術士陣中去,繼續為鎮尸念著。 南昭從殿中出來,感覺天上有東西在飄,抬頭一看,竟是雪花。 已是六月末,竟下起這般大的雪來,這天是真的變了! 再一轉身,她發現自己已不在云州的行宮之中,而是在一深山的觀廟內,廟院很寬敞,院子里早已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那需得下了一整夜才能堆積那樣多,南昭看到院子中央的香爐十分熟悉,這才想起來,這兒是青云觀,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只是,她如何會突然從云州的行宮來到遠在青州的青云觀呢? 正疑惑不解時,她轉身看到那香爐旁邊擺放著一口黑色的八角棺槨,而棺材前面跪著一個瘦弱的道姑,她被討伐的人群圍在中間,臉上因抓扯留下不少傷痕,頭發也有些繚亂了,她跪在那,頭低得很低,雙眼含淚不停的道:“師父,對不起,師父,對不起——” 南昭的心也跟隨著這觀廟的場景,感到天寒地凍。 她走過去,站在那道姑身前,告訴她:“你從未有過對不起,從未有過……” 她知道,那時的她多害怕,多絕望,所以她想伸手去拉道姑的手,可是卻摸不到她。 “我……” 她突然意識到什么,抬頭一看,發現觀廟的另一頭,一個身披黑色披風,一身鬼氣的男子正看著她,她剛想開口,那人已微笑喊出她的名字道:“南昭,這是我們初遇之地,你還記得嗎?” 這里,她就算死,喝下孟婆湯,也必然忘不掉。 只是,她為何會來到第一次與周仰相遇之地呢? 一想起這個,她突然想到周仰的尸體還躺在云州的行宮之中,他死了,那么眼前的…… 周仰對她說:“九哥要離開了,這一生,我似乎經歷了太多,不過,后來那段日子,九哥記憶能記起得越來越少,許多事情,都是模糊的畫面,唯一能記住的,便是這兒?!?/br> 南昭聽后立刻明白過來,這是夢,更是周仰死后靈魂的念力,將她帶到了青云觀。 那天,她在這,被同門插了十二根封骨針。 那天,她在棺前發的誓言,伴隨她走了這么遠! 那天,南昭決心要掌握手中的靈花之力,她在此重生。 那天,她九死一生,被世人踩在血土里,也是那天,那個明媚的公子出手相救…… 這是他們初遇之地,也是周仰魂留之余,唯一深記的地方。 他生前,她還未來得及與他說許多話,知道他要走了,南昭淚如雨下,聲音哽咽道:“九哥,對不起,南昭以為九哥變了,其實是南昭從未真正的了解過九哥,只以為九哥被私欲蒙蔽了雙眼,九哥對不起……” 周仰看著她哭成淚人,眼中也滿是心疼,他說:“傻丫頭,九哥從未怪過你,九哥也曾想,若能就這般活下去那該多好呀!” 可是他不能,他的命,從一出生就不屬于他,他想掙破這宿命為他定下的牢籠,所以他聽信鳳祥之言,挖了南昭的靈花,以為這般,便可以解開那靈花印的詛咒。 第316章 終章(8) 為了解開那道從一出生就暗藏在他身體里的詛咒,他讓自己變成一個魔鬼,他深知自己對于南昭是多么重要,更明白行下這些事之后,無疑是將南昭打入深淵,可是他卻因明月的威脅,不能告訴她分毫,他眼睜睜看著她掙扎著,對他失望透頂,更懷揣著恨意! 但他從未擔心過南昭會在這過程中倒下,他從未對她有過一絲懷疑! “南昭,若有來生,能讓我先遇到你嗎?”周仰問她。 南昭在夢中流淚,用力點了點頭,雖然明知一切都不可改,但她卻像個孩子一樣請求道:“九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不想你走!” 對方站在雪地里難受的朝遠方看了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再張嘴,周圍突然變得鬧哄哄地,她再聽不見他說什么,她以為是自己離得太遠了,所以往前靠近,但卻發現,雪地中孤零零的周仰越來越遠。 “九哥——” 她用力朝前面奔跑,想抓住遠去的周仰,但是卻抓了一手空。 然后,她就感覺額頭上被什么東西輕輕點了一下,有個男人說:“醒?!?/br> 她才睜開了眼,發現點她的人是呂東來,這家伙身穿著一身嶄新的道袍,雖還是他常穿的灰藍色,不過相比他從前樸素的衣著,這一身猶如佛戴金裝。 道者若是穿上莊重的法衣,一定意味著很行十分重要之事,而呂東來換上這一身法袍,更說明他對即將要發生之事,多么重視,前所未有。 “小道士,我看到九哥了,他……”南昭目光朝周圍掃了一圈,發現自己靠在偏殿的柱子上,許是她兩日都未合眼了,從正殿出來,竟在此睡著了! 呂東來像看到了她的夢境一般,皺眉道:“周仰已不在了!” “什么聲音?”她從地上站起來,外面傳來‘轟轟轟’地聲音,正是她剛才睡夢中也聽到的嘈雜聲。 不僅如此,正殿那邊,鎮尸的術士們咒念聲也變大了,似應對的,便是那嘈雜的聲音。 呂東來回答:“棺材移動的聲音!” “誰在移動棺材?”南昭臉色大變,下意識的與小道士出了偏殿,朝正殿那邊走去。 此刻,夜已深,偏殿外,火把一排排將外面寬敞的殿院給昭得通亮,每一只火把,便是一個羽林衛,粗略看去,大概有七八百人,他們各個身戴武器,嚴正以待。 南昭穿過這些羽林衛,推開高大的殿門進入展月殿正殿之中,里面的場面比她白天進來時混亂多了,那些術士們全都起身了手里拿著各自的法器,對著中間那口棺材施法,而那口原本該停放在殿中央的帝王棺,此刻像活了一般,在不停的挪動著位置,剛才她聽到的‘轟轟‘聲,便是棺材底在地面上摩擦出來的聲音。 帝王棺活了,除了詭異響動,不難察覺到那控制著帝王棺的力量之強大,眾術士齊力施法控制,都不能完全壓制,就在南昭與呂東來進來時,那棺材更向旁邊撞了一下,十來個術士被那力量牽扯,摔倒在了地上,怕前功盡棄,這些術士又立即爬起來繼續施法,南昭在旁看得心驚膽戰,忙問呂東來道:“九哥臨死前說,我親手殺死他之后,便可結束這一切,為何此刻會如此?” 呂東來回答:“因為菩提舍利!” “菩提舍利?” 他點頭,“菩提塔正好在仙子山的對立面,那菩提舍利數百年來存放在塔中央便是為了壓制仙子山中,聞曄神像的念力,周仰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私自從你那取走菩提舍利封存在國公府的藏書樓之中,還專門布下結界,但是昨晚結界已破,菩提舍利被盜走,那舍利在周仰手中,是壓制聞曄力量的法寶,而到了聞曄手中,她有黑焰法杖,菩提舍利便能為她所用?!?/br> 很顯然,周仰在得知菩提舍利被盜之后,就知道一切都阻止不了了! “他天真的以為,由你親自動手便可阻止聞曄用他的身體復活,但其實那時就已晚了!” 就算南昭親自動手了結了周仰的性命,也于事無補。 此刻看著那欲要掙破術士們控制的帝王棺已離地面有一尺的距離,術士們大驚失色,無不因為全力施法而一臉通紅,滿臉大汗。 “可有何法能阻止她復活?”南昭問呂東來。 對方無奈的搖搖頭,“即便眾術士傾力相抗,也不過延緩一些時間而已!” “公子寐呢?”她目光在混亂的大殿之中搜尋了一番,始終不見公子寐身影,想到昨夜公子寐追明月的魂靈去時,便無了蹤影。 呂東來一聽到她問起這個人,神色更是有變,他說:“貧道一直很疑惑一件事?!?/br> “何事?” “周仰的靈花印是詛咒,公子寐應早就知曉,但他非但沒有阻止,甚至說今日之境地,看似他有在其中盡過力,卻又有許多說不通之處,比如,他引自己的玉力為你輪回現世,更幫你度過兩次生死劫,你好不容易成為了靈女,能掌控手中的靈花了,他卻眼睜睜看你被明月挖了靈花,再有,在大雁山中,他毀了聞曄的rou身,更是加速了周仰的死亡,昨晚明月還未斷氣時,他本該有能力保住明月的……” 南昭早已疲乏去猜測公子寐的心思,因為她始終猜不透,但聽呂東來將這些說出來,雖都是一些猜想,但她也有過這樣的感覺。 公子寐明明為此準備了數百年,怎么會將聞曄真正的rou身算錯? 除非,這一切,都是他想看到的。 包括周仰的死,以及南昭的靈花。 可是,一個周仰的生死與他不重要,南昭的靈花卻是他耗費了數百年才養大的,他怎會眼睜睜看她又失去? 說到這個,南昭立即抬起右手對呂東來說:“我在古鐘樓與青云子的事你聽說了吧,我得到了他一粒靈花之魄,那魄……”她吃驚的望著自己的手,那原本缺失了一塊,有著猙獰傷疤的右手掌不知何時,已愈合起來,這般看,竟一絲也看不出曾經受過那般重的傷! “我的手!小道士!” 呂東來自然也看到了,他更加確認道:“看來,這一切確實是公子寐想看到的局面?!?/br> “我不能引靈花之力,對他的蒼生大義有什么好處?”南昭卻想不明白。 “也許,是我們誤解了引玉人呢?”呂東來深意道。 “你是指?” 呂東來反問她:“他眼中若真的看重蒼生正道,又何故在數百年前,引得聞曄為他入了魔,壞了心,從而生靈涂炭?” 無論怎么說,聞曄愛他,恨他,皆是因他那時給了聞曄無望的念想,這些南昭也在聞曄的執念中看得清清楚楚。 而此時,南昭突然想起曾經的一幕,沈如故對她說:“此命從未善待過我,我又為何要認它?” 第317章 終章(9) “轟……”地巨大一聲,殿內前方,那足有千金的帝王棺身上的力量突然加大,將數名術士震飛,那些術士有的繼續爬起來施法,有的撞在柱子上,或地上,口吐鮮血,再不能起來。 呂東來見狀,立即飛身到最前面,擋在眾術士身前,指間瞬間已結出數張靈符朝帝王棺的四角六面飛去,那邪乎的棺材這才被定格在了原地,不再動彈。 剛才混亂的大殿內,除了粗重的喘息聲,突然變得安靜起來,而存在此中的所有人并不敢松懈,他們全神貫注的注視著那口棺材,更能夠感受到那存在于棺材中,暫時被壓制的力量正在蓄力,隨時都可能破棺而出。 “靈善公主,不好了!”尋龍突然沖進大殿,打破了前一刻詭異的靜。 南昭心知已有不好之事發生,忙問:“何事?” “曹將軍派人來報,生死門外數十里處,有大量骨吱正在朝云州而來,他已帶兵前去,一并去的還有正道營眾術士?!?/br> 行宮中的是以青陽子為首的五十名術士,剩下在正道營以白眉為主心的還有一百一十六人。 南昭回頭望了一眼那口帝王棺,骨吱是由聞曄的黑焰法杖借用靈花之力用活人變化而來,聞曄復活,緊隨而來的則是生死門外的骨吱大軍。 骨吱何等兇殘,刀槍不入,只能用火燒,且此次的骨吱數量遠超過上次在大雁山中,形勢十分危急,呂東來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步從前方過來,將自己背上的乾坤法劍取下來遞給南昭道:“去吧,這兒有我!” 南昭眸波閃動,但對上小道士那清亮的俊眸時,逐漸堅定起來。 她點頭,接過小道士的乾坤法劍,便大步跨出了殿。 不久,與尋龍等羽林衛策馬出行宮的南昭,已換上一身周仰死前為她親自定制的金絲甲。 烈陽當空,金色的輕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光,紅色的披風在風中飄蕩,她頭上未帶戰盔,一頭青絲高綰,額前細發遮不住她眉目靈秀卻多了堅毅的面頰。 戰馬奔馳,原本因城外危急到來的城中百姓正在慌亂逃竄,許多人都趕著往天都方向逃命,而通往云州正東方的生死門,是地獄之門,都避之不及,突見這隊裝備精湛的羽林衛極速朝東城門而去,無不停下來觀望,有人發現領頭的人是一個女子,在人群里的喊道:“是靈女南昭!” 于是,人們暫時停止了逃奔,他們聚集在她必經之路,用尊敬又充滿了某種復雜情緒的目光目送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