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周皓辰是個學習認真、性格安靜的學生,這學期開學摸底考成績還在中上游,可前幾天的月考卻直線下滑到倒數第十一的位置。白阮本來就打算找他談話,但前天轉學過來的郎靖風把他的計劃都打亂了,所以就拖了兩天。 白阮招招手:“來我辦公室?!?/br> 周皓辰嘴角抽搐了一下,垂頭喪氣地走過去。 他比別人早上一年學,是班里年紀最小的,身材也矮小瘦削,一走起路來掛在身上的校服直晃蕩,看著像個初中生。他家條件本來不太好,但前段時間趕上拆遷,他們家的老房子在一片繁華地段,拿了補償款后經濟狀況似乎還不錯。 白阮主要擔心的是周皓辰的父親周海,這個周海沒什么文化,脾氣也暴躁,有一次來學校開完家長會對兒子不大滿意,出了教室當著一幫人的面就拎小雞似的把周皓辰拎過來上腳踹,還是白阮攔下的。故而周皓辰成績下滑讓白阮很擔心,怕是不是周海的一些行為影響了他。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辦公室,白阮往自己桌邊扯了把椅子,微笑道:“坐?!?/br> 本來準備挨訓的周皓辰一怔,怯怯地坐下了。 “你這次月考成績下滑得很嚴重?!卑兹铋_門見山,“自己感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周皓辰嘴唇抿了抿,一開口就是學生敷衍老師的那一套:“就是……最近上課聽講不夠專心,作業完成得也不夠好……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下次考試肯定能進步……” 周皓辰正說著,忽然嘭的一聲門響,郎靖風被一班班主任扯進辦公室。 二中校服不是面口袋式的運動服,而是英倫風的深色制服加襯衫領帶,郎靖風185的大個子,被170的一班班主任拽著領帶往辦公室里扯,筆挺的背微微弓著,被迫低著頭,嘴角有點不耐煩地撇著。 “連續兩天作業不交!上課書都不拿出來!問什么什么不知道!你上學來干什么來了!?。??”一班班主任咆哮道。 一班班主任是個脾氣暴烈作風嚴謹的小老頭,名叫劉震。 劉震人如其名,整座二中上至校長下至校長侄子,只要有人不順他的意,來一個震翻一個,領導不好使、后臺不好使,更不用說一個新來的轉學生。 白阮不情不愿地吸了一口彌漫著狼味兒的空氣,暗地為劉老師捏了把汗——這小狼崽子轉學前可打過老師,劉震那把老骨頭挨他一拳不進棺材也得進icu。白阮攥緊拳頭,警惕地瞄著郎靖風,隨時準備營救劉老師。 然而出乎白阮意料的是,郎靖風挨了這頓訓斥神色卻沒什么變化,只好整以暇地把被劉震拽得皺皺巴巴的領帶撫了撫,掖回制服外套的領口。 劉震氣結,老小孩兒似的,伸手又把郎靖風的領帶給拽出來了。 郎靖風怔了一下,嗤地樂了。 劉震氣得跳腳:“你笑什么?很好笑嗎?你再笑一下我就讓你笑到放學!” 郎靖風輕咳一聲,斂起笑容,但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白阮收回窺視的目光,定了定神,勉強按捺住恐懼,繼續輕聲細語地和周皓辰談心,期間劉震暴跳如雷的怒吼一直回蕩在辦公室內,與白阮這邊的知心哥哥氛圍形成強烈反差。 兩人聊了一會兒,周皓辰嘴巴很緊,一口咬定成績下滑只是因為自己最近學習態度不端正,白阮知道周皓辰性格敏感又心重,不敢逼問他,見他執意不說,只好把語氣放得又輕又軟,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道:“……不光是學習方面的問題,生活上如果遇到什么困難也可以來找我,在我眼里你們這些學生都像我的弟弟meimei一樣,所以無論有什么想說的都可以大大方方和我說,千萬別不好意思,明白嗎?” “明白,白老師?!敝莛┏睫抢X袋,眼眶微微泛紅,一副想哭的樣子。 “……你先回去吧?!卑兹顕@氣。 周皓辰點點頭,起身把椅子歸位,正要出門,白阮招呼道:“你再過來一下?!?/br> 周皓辰神色忐忑地走回去。 白阮神秘兮兮:“伸手?!?/br> 周皓辰呆呆地伸出一只手。 白阮往他手里拍了三顆大白兔奶糖,眉眼彎彎道:“請你吃糖,期中加油?!?/br> 周皓辰:“……” 周皓辰愣了片刻,笑了,露出兩顆燦爛的小虎牙:“謝謝老師?!?/br> 忽然,站在不遠處挨訓的郎靖風也低低笑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1】 郎靖風:憋得難受算不算生活上的困難? 白軟軟:不算滾。 【小劇場2】 幫助兔寶寶們修煉的白軟軟:小白兔永不為奴! 白軟軟振臂高呼:犬科已死!兔科當立! 郎靖風:想造反? 白軟軟:……沒有,不是,你說什么?我不知道。 白老師的小電影是動物世界,超刺激的!簡直就是嗨翻天!白老師看一眼就要臉紅的! 第四章 我補作業行了吧。 劉震原本正罵到興頭上,被這壞小子笑了個措手不及,咣地一拍桌子:“你又笑?你笑什么!” 郎靖風不答,收回落在白阮身上的目光。 “說你你還覺得挺好玩兒的是不是?你給我把這兩天作業補上!”劉震抓起郎靖風連個名字都沒寫的空白練習冊,往郎靖風腳邊狠狠一摔,“補不完你今天別想出這個門!” 郎靖風雕塑似的,沒反應。 劉震:“把練習冊撿起來!” 郎靖風用逗著誰玩兒似的腔調道:“老師,你自己扔的?!?/br> 言下之意就是誰扔誰撿。 劉震一噎,正琢磨怎么才能威風地懟回去,忽然想起白阮也在辦公室。 劉震猛地一轉身,把怒氣盡數潑向慫在角落里的白阮,仗著自己年紀大資歷高兇了這個年輕的小老師幾句:“白老師!你班上這郎靖風也太不像話了吧?不寫作業不聽課,這和社會上的混混兒有什么區別?你也不說兩句?” “呃,劉老師……”天降大鍋,白阮窘迫地一抬眼,發現郎靖風正看著自己,眼角眉梢皆泛著點兒促狹的笑。 白阮心知這時自己作為班主任必須出面處理郎靖風,可要開口訓斥或命令郎靖風實在是個巨大的挑戰,而且昨天發生在男廁所的尷尬更增加了挑戰的難度,白阮抿了抿嘴唇,額角冷汗頃刻間涔涔而下,一對黑亮的眼珠無措地四下亂轉,臉蛋憋漲得通紅。 郎靖風好笑地打量著這個被同事兇得直淌冷汗的小白老師。 劉震卻是從沒見過白阮如此失態的模樣,疑惑地皺了皺眉頭:“白老師?” “郎靖風?!卑兹钊鐗舫跣?,拭去額頭細汗,極力穩住表情與聲調,“你先把書撿起來?!?/br> 語畢,白阮的屁股神經質地挪向靠窗的方向,仿佛準備隨時跳窗逃命。 郎靖風盯著白阮凄惶無助的臉蛋看了片刻,慢悠悠地上前一步,彎腰撿起練習冊。 劉震見這刺兒頭老實了,乘勝追擊道:“知不知道哪錯了?給我道歉!” 郎靖風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劉震噴到自己下頜上的唾沫星子,皺了皺眉,沒吱聲。 兩次交鋒下來,白阮已意識到郎靖風會給自己一點兒面子,為了讓此事揭過,他只得硬著頭皮幫腔:“郎靖風,你向劉老師道歉,再把這兩天的數學作業補一下?!?/br> 由于恐懼,白阮的聲音遏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聽起來幾乎含著一絲懇求的意味。 郎靖風瞥他一眼,認命似的長出一口氣,語調機械道:“劉老師對不起?!?/br> 劉震罵了半天,也看出來這小子臉皮厚得能當盾牌使,見他服軟便不再多費口舌,只把臉拉得老長并拋下一句結語:“聽你班主任的,痛快兒把作業補了!” 語畢,劉震從摞得小山一樣的作業堆上拿下一本練習冊,開始檢查一班同學的數學作業完成情況。郎靖風見狀也翻開自己的練習冊,摸了支筆,眼睛往劉震面前攤開的練習冊上一掃,大筆一揮,在自己的練習冊上飛速寫下:aadcc…… 劉震一愣,險些背過氣去:“我讓你補作業!誰讓你抄了!” 他這邊罵著,郎靖風卻是抓緊又瞄了五道選擇。 劉震急吼吼地把面前的練習冊一合,攆蒼蠅似的揮手:“滾滾滾!你別在我這寫,你上你班主任桌上寫去!” “???”白阮如遭雷劈,騰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正要開溜,劉震卻頭也不回地道:“白老師你幫我看著他,你今天下午不沒課嗎?” “但是……”白阮還想找借口跑路,郎靖風卻已捧著數學練習冊走過來,把練習冊放在白阮辦公桌上,弓著背填寫方才瞄來的五道選擇,兩人之間只隔著十幾公分的距離。 白阮的辦公桌位于辦公室的角落,左側靠窗,后側靠墻,前面是桌子,白阮只能從右邊出,然而此時右邊的通道已被郎靖風堵死了,白阮想出去的話只能出聲叫郎靖風讓開,再從郎靖風讓出的狹窄空間中蹭著走出去,而這個過程中他很可能會碰觸到郎靖風的身體! 年幼時險些命喪狼口的記憶畫面如舊電影般閃回,白阮清瘦的身體微微一晃,機械地跌坐回椅子上。 狼妖充滿攻擊性的妖氣鋼針般充塞著白阮周身的每一寸空間,白阮試圖攥住流沙般疾速逝去的理智,可大腦早已不管不顧地拉響了一級警報,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本能的驅使下瘋狂叫囂,血液奔流的聲音、心臟劇跳的聲音、急促呼吸的聲音、牙齒打戰的聲音,統統化作一個恐懼的尖叫聲——狼來了! 白阮眼眶一陣發熱,害怕地吸吸鼻子。 他像只被餓狼堵在洞xue口的小兔子一樣,不敢發出半點兒會引起天敵注意的聲音,只軟塌塌地在座椅上縮成一團,屁股后的圓尾巴把褲子撐起一個明顯的包,白阮也不敢回手按,只悄悄把屁股往后挪了點兒,用椅背遮住尾巴。 郎靖風填完十道抄來的選擇,把筆一丟,雙手插著褲子口袋散漫地站著,瞇起一雙狼眼眺著窗外的cao場。 這時,白阮輕輕動了一下,郎靖風目光一轉,居高臨下地看著白阮細軟的黑發,有點兒好奇這么個軟得像面團兒似的、誰逮誰欺負的小玩意兒是怎么當上班主任的。 察覺到天敵正近距離地盯著自己看,白阮眼眶泛紅,將剛剛并攏起來的雙腿并得更緊,以阻止洶涌澎湃的尿意。 可憐的小白老師已經快被嚇尿了…… 這時,午自習預備鈴敲響,劉震起身,去一班檢查自習,另外幾個班主任也陸續離開辦公室。 白阮含淚用目光向每一個走出辦公室的老師發射救援信號,然而沒有一個人留意到白阮無聲的呼喊,辦公室里很快只剩下白阮和郎靖風兩人。 孤狼寡兔共處一室,就算被狼吃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白阮恐懼的淚水滴溜溜地在眼窩里打轉,神經進一步繃緊,整個人徘徊在崩潰邊緣。 郎靖風見劉震走了,白阮也耷拉著腦袋一副不敢管事的模樣,便囂張地踱到劉震辦公桌旁,抽了一本數學練習冊打算抄一抄。 他練習冊剛拿到手里,一轉身,便看見白阮疾步朝門外走去,腦袋不自然地大力低垂著,仿佛怕郎靖風看見他的臉。 郎靖風一怔。 溫柔善良的小老師被不良少年氣哭,為了不讓人發現,只好低頭快步走出辦公室,偷偷去水房洗臉——這一幕怎么看都是這么回事,甚至用不著如何腦補。 郎靖風三步并兩步躥到門口,一把攥住白阮正要開門的手,狼腦袋一探,湊近了看白阮的臉。 跑路失敗慘遭抓包的白老師:“……” 白阮原本是蓄著兩包眼淚強忍著沒哭出來,沒想到被這一狼爪子抓破功了。 感覺到郎靖風堅實有力的大手正死死鉗著自己的手腕,白阮瞬間想起幼年時被餓狼一爪子死死拍在地上撕咬的場景,嚇得就差原地尿褲子了,眼淚更是憋不住,兵分兩路順臉而下,又在下巴尖成功會師,吧嗒一聲砸在郎靖風的校服袖子上,對郎靖風造成了hp9999的魔法傷害。 郎靖風目瞪口呆:“……cao?!?/br> “我出去一下……”白阮哽咽著哀求道,眼眶一圈淡淡的紅,睫毛濕潤,襯得一雙眼睛格外漂亮,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小白兔欠揉搓求憐愛的氣息。 郎靖風盯著白阮的臉,喉結滾動,不僅不放人,攥著白阮手腕的狼爪子還收得更緊了點兒。 挨罵、體罰、受處分,這些郎靖風都不當回事兒,但這…… 片刻靜默后,郎靖風舔了舔嘴唇,聲音微微發啞,道:“我補作業行了吧?!?/br> 白阮一門心思想逃跑,甚至沒意識到郎靖風的態度變化原因何在,他抿緊嘴唇沒答話,還想強行壓下門把手開門,郎靖風卻一側身,整個人抵在門上,徹底封死了白阮逃跑的路線。 郎靖風垂著眼簾看白阮,語調難得地透著點兒溫柔的意味:“我錯了白老師,別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