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到了98年,連我們內陸腹地的農村,基督教也很普及了。你說這基督教的傳教者,也的確厲害,三峽那么深的山溝溝里面,他們硬是說動了很多山民信教。比拉保險的敬業多了。 那個信了教的老婆婆家里條件應該是不錯的,兒孫滿堂,生活富足。平時收拾一下自己的菜園子,也就沒得什么事做了,天天就基督耶穌的敬拜。實際上基督教蠻懂得適應環境的,到了中國農村,就把基督搞的跟菩薩差不多,讓信徒每天敬拜,而不是非得星期天去做禮拜。這樣更讓人能接受。 那老婆婆天天敬基督,家里人還是有點煩,畢竟是外來的宗教,不如觀音菩薩招人待見??衫掀牌乓婚T心思的就信了基督,信就罷了,還隔三差五的給教會捐錢。她的兒女就有意見,本來老婆婆一點私房錢,是可以留給子女當遺產的,這下可好,都送給教會了。子女就對老婆婆信教有怨言。 為這事,老婆婆和子女吵了很多架。吵得厲害的時候,聽說還和兒媳婦動了手。 老婆婆死前一天,和兒子女兒有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就上了吊。本來老婆婆身體蠻好,不是為這個事情,老婆婆估計還要活十幾年。 老婆婆死了就死了吧,家人就安排后事。下葬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從那里來的教徒,在老婆婆的墳坑前大喊,數落老婆婆子女的不孝,最后還詛咒:“你們看著,主會懲罰你們的,你們等著,你們會受懲罰的……” 老婆婆的子女氣不打一處來,就要上去把那教徒揍一頓。在他們看來,母親就是因為信基督教才會自殺,恨的咬牙切齒??墒悄墙掏?,一看形勢不對,一溜煙的從山上的小道跑了。 然后,就出了墳墓傳出打家業的詭異事情。從頭七開始,每天必響出笳樂聲音。 第6節 我聽了那營業員的敘述,終于忍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也向領導請了個假,不上夜班。專門和一個同事,坐麻木去聽笳樂。那天晚上等到10點半,我和同事就一起找了個麻木向墓地駛去。 墓地在從幺棚子樂天溪大橋的地方離開省道,往樂天溪上游走,樂天溪的景色在白天是很不錯的,蜿蜒的溪水從崇山中流出,到幺棚子匯入長江,入江口正在西陵峽的黃牛崖江對面,山色風光,在白天看著就旖旎,可是到了晚上,人在小路上走著,看著陡峭的山勢,卻又覺得張牙舞爪的壓抑。順著山路行走十幾里,在斜插上一條土路,往深山里面鉆。又顛簸了十幾分鐘,就到了那個墓地。墓地在一片陽坡上,陽坡靠著一面懸崖。 我們去的時候,墓地附近已經到了好幾十人,都安靜的站著,旁邊聽著一輛中巴和十幾輛麻木,還有一輛小車。 我一看這么多人,本來心里有點不安的心悸也就安定下來。我們也和那些眾人站到一起。來的早的人,正在向二三十米遠的地方指指點點。那個地方就是傳出笳樂聲的墳墓。 在來之前,我就向很多,迷信這怪事的人,普及科普知識——打笳樂的聲音存在是有可能的,但不見得就是跟鬼怪有關。有可能是墓地的地下的石頭具有很強的磁性,當人下葬時,把打笳樂的聲音給記錄下來了。就跟錄音機一樣。然后在夜深人靜,把這聲音給當能量給釋放出來。 就這么簡單,電視上都講了的,全國很多地方都有這種事情。 但到了這里,身臨其境,看著旁人又期待又驚恐的表情。我也被感染,覺得科普的那套,反而比較靠不住。人數雖然不少,但大聲喧嘩的幾乎沒有,最多就是幾個人竊竊私語。半夜三更的,這么多人保持安靜站在野外墳地,本身就是件很怪異的事情。我無聊的想著這些無關的事情。 我們和眾人等了將近兩個小時,一包煙都要抽完了。還是沒有聲音。有人就說,今天看來是不會有聲音了,有人就附和,說是困了,懶得再等,想回家。 我一直提著的心也稍許放下,這么遠跑來,撲個空,我竟然沒有覺得遺憾,反而有點解脫的感覺。 眾人就陸陸續續的散了,開始回家,不到幾分鐘,就走得只剩下二十人左右的樣子。要不是我們坐來的那個麻木,半天打不著火,我們肯定也走了。 正當,麻木打著火的時候。我正待跨上摩托。有人輕輕驚呼:聲音來了…… 這下,所有的人都不動,都靜靜的站著,聆聽黑夜中隱約傳來的聲音。在暗淡的星光下,看著旁人模糊的臉,單憑觸覺體察空氣,就能感受到眾人的恐懼。人真是無法解釋的動物,明明害怕,卻還要來嘗試這種驚懼的感受。 當眾人都凝神靜氣的時候,我也側著耳朵,努力捕捉那個被傳的神乎其神的笳樂聲??晌沂裁炊紱]聽到。我開始在想,是不是每個來了的人,其實都沒聽到,卻回去胡編亂造,造謠生事。 正這么想著,我就聽到了一聲嗩吶的聲音,很輕很輕,就是吹過來了一陣微風,那嗩吶聲就夾了一絲在風中。 我一驚,連忙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果然,就是那個新墳墓的方向。 好像就是那么一剎那,整套的打笳樂聲音,我都能聽清楚了。 嗩吶聲一聲提高,接著就是鈸的哐啷,聲音仍舊很小。但鈸聲尖銳,一下就穿透耳膜,鉆進心臟。接著平鼓也敲起來,咚咚的每一下,人都聽得真切。 果然是一套配合純熟的笳樂班子,打出來的交響。 我看著旁人,都是一動不動的,從身形姿勢上能看出,已經呆滯。都被笳樂的聲音嚇住。我盡量讓自己脫離恐懼,說服自己,“這只是自然現象……自然現象?!笨杀承倪€是一陣又一陣的發寒,手心冰涼。 我勉強自己相信科學的念頭馬上就打消,因為我的注意力轉移了。 我看見了演奏笳樂的人。 我分明看見了那個老太婆的墳頭,有一隊打笳樂的藝人,敲鈸的敲鈸,打鼓的打鼓。吹嗩吶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瘦個男人,嘴巴鼓著大包,正搖著頭用力的吹,他是個蒜頭鼻子,通紅通紅。敲鈸的年輕點,臉上笑瞇瞇的,雙手拿著鈸,等著節奏到了,就合上鈸,是個豁子。打平鼓的面無表情,就手上仿佛無意識的隨著樂聲不急不慢的敲鼓。 買鴨子送了頭鵝。今天我們這些人來,可真的不枉此行。不僅聽到笳樂聲,并且看到打笳樂的影像。我隱隱有點興奮。忘了害怕,對跟我一起來的同事說:“你看見打笳樂后面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人沒有,裝束好奇怪?!?/br> 我的同事正在仔細的聽笳樂聲音,不耐煩的回答我:“你瞎說什么呢!” 我懶得再問,也不去關注幾個打笳樂的人,我被那個坐打笳樂班子后面的那個人給吸引了。那個人是個肥胖老頭,跟個彌勒佛一樣的大肚子,臉上rou很多,但看起來并不滑稽可笑,板的死死的。身上穿了見那種老式的軍裝,這種衣服,我小時候還曾經看見有人穿過,并不是軍人穿的正式軍裝,而是普通人照著軍裝的樣式縫剪出的衣服。很多地處偏僻的人都還是這樣的穿著。但我至少有10幾年沒看見了。 我在注意他,他也注意我。也朝著我看。嘴里念念有詞: “……比開幺貴……出山代普……活跳跳無失……乍浦桃……因某比米米索寞……盡歸看目連……四散枝骨死綿……行短路……如抖抖來……” 那個胖子念的詞,我一句都聽不懂。我現在能寫出來的就是我當時勉力記憶下的一些發音。那胖子念了好長時間,我能記住就這么多。其余的一些,要么我隨即忘了,但更多的是,我根本就聽不清楚他的發音。 不過我能夠確定,那胖子念叨的肯定不是外語。因為他念的每一個字都是單音節,雖然我聽不懂,但我能確定這是我們漢語特有的發音。而且從我對母語本身的感受上來講,我能從那胖子說話的節奏上,確定,他念的的確是漢語,只是我聽不懂。 我認定胖子念得不是外國話,上面的理由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這些跟咒語一般的語言,我好像聽到過。 到底是什么時候,我曾經聽到過呢?我拼命回憶。但有時候記憶這個行為,也很奇怪,明明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想到了,可就是差那么一點,就如同隔了一張紙的距離一樣。那記憶已經能夠模模糊糊的看見了,但就是無法想的起。 那胖子坐在椅子上,好像覺得累了,就換了個姿勢,手揚起一只。嘴里念的更快了。他念得越多,我就越發覺得自己聽過。雖然聽不懂,但越來越覺得熟悉。 第7節 我想聽得更明白點,就往打笳樂和那個胖子的方向走了幾步。還沒走多遠,我的同事,就把我給抓住了,“瘋子,你干嘛?” “我想聽那胖子到底在說什么?!?/br> “那個胖子???什么胖子???” “你看不見嗎!”我被同事打擾去聽胖子念的詞,心里無來由的一股怒氣生起:“你媽比的看不到嗎?那群打笳樂的后面坐的那個胖子!” 同事猛的把手松了,“什么胖子……什么打笳樂的……我怎么看不到?” 我莫名的火氣很大,非常不耐煩,大聲對同事說道:“你看不見嗎,打笳樂的幾個人,不都在墳頭上嗎?” 我說完,就繼續向那胖子走去。我看見那胖子和打笳樂的幾個人,都把我給看著,嘴里留著微笑。連吹嗩吶的都不例外,鼓囊囊的腮幫子也看著是笑的樣子。 剎那,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我在那里聽過這胖子的稀奇古怪的語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