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李文柏拿起酒杯,卻沒有喝,反倒盯著六人的眼睛,收起了笑容,語氣有些清冷起來。 “諸位請慢?!?/br> 郭高軒六人聞言一怔,舉杯的手下意識停了下來。 只見李文柏面無表情地說道:“俗語說,一粒老鼠屎,可以毀了一鍋湯。曹嚴這粒老鼠屎雖然被除了,但前庭這鍋湯干凈不干凈,想必諸位比本官清楚。本官一個外來的,就不多贅言了?!?/br> 說著,李文柏慢慢將視線從六人的不安的臉上一一掃過去,慢慢說道:“本官請諸位赴宴,并非是要與諸位算今日聚眾不點卯的賬,本官的氣量還不至于如此小。既然請諸位飲酒,自然是想用更輕松的方式,將一些舊事,給了結了?!?/br> “本官不管你們誰,與曹嚴有過什么來往,又或者干過什么徇私枉法的勾當,既然三司會審的幾位大人沒有查你們,本官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本官在此放話,以前的事,都不追究。本官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不辜負陛下的期望。本官這樣說,諸位……可聽明白?” 李文柏的話,可謂是句句驚心,聲聲奪命。郭高軒六人聽完,后背都被冷汗淋濕了。 他們也都是混跡官場的老油條了,能力或許一般,但情商都不低,一下子就聽出了李文柏的話外之音。 李文柏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我知道你們以前肯定跟著曹嚴干過什么違法的勾當,但是我不跟你們計較,以前的事,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你們安心輔佐我,什么都好說。你們要是不知死活還像以前那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威脅。 但郭高軒六人卻很喜歡這樣的威脅。畢竟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李文柏翻舊賬,如今李文柏當面直言不計前嫌,他們當然高興還來不及了。 都不用怎么思量,六人當即都表態:“卑職們明白,從今往后,卑職們唯大人馬首是瞻,不使大人辜負了陛下的期望?!?/br> 李文柏含笑點頭。 所謂御下之術,講究恩威并施。若是一味施恩,下屬就會目中無人,不服管教;而一味施威,則會激起下屬的不滿與抵觸。不管是施恩還是施威,過分了,都不利于管教下屬。只有恩威并施,才能既讓下屬念著你的好,又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誰。 他明知這六人手腳都不干凈,卻依舊主動提出不計前嫌,就是想安撫好他們,只有安撫好他們,才能獲得他們的信任和支持。前庭與文興縣不同,要想管理好前庭甚至是整個西州,就不能少了這六人的協助。 否則,憑李文柏的手段和如今的地位,要滅這六人,還是不輕輕松松的事情? “既如此,那便喝了這杯酒,往事,我們不提。本官敬你們?!?/br> 李文柏舉起茶杯,遙敬了眾人一下。 “不敢,卑職們敬大人?!惫哕幜藵M臉受寵若驚,連忙躬身回敬,表情極為恭敬。 此時此刻,六人的心情是很不平靜的。他們都很激動,甚至慶幸自己今晚應邀過來赴宴了,否則,他們真不敢想象,自己將會錯失多么好的機會。 當六人正準備再敬李文柏一杯酒,說點什么表忠心的話時,李文柏卻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雙手端起,正視著他們,然后說出了令六人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希望諸位,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諾?!?/br>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這句話出自后世朱元璋之口,是他對戶部尚書茹太素說的話。意思是,我現在和你共用金杯喝酒,但是將來你要是犯了事,我手中的刀,也絕不相饒。 事實上,盡管茹太素用一句“丹誠圖報國,不避圣心焦”來表決心,但后來出了事,依然難逃一死。 郭高軒等六人不知道這句話的典故,但對這句話要傳達的意思,卻領悟地很徹底。 因為這句話很應景?,F在他們六人就是在和李文柏喝酒,還許下了安心輔佐李文柏的承諾。若是將來他們沒能遵守承諾,那么只怕那句“白刃不相饒”,就會一語成讖。 他們沒有像茹太素那樣的文采,也回一句類似“丹誠圖報國,不避圣心焦”的話來,但他們此刻的決心是一點都不比后世的茹太素差。 “請大人放心,卑職們絕不敢忘了今日的承諾。將來若我們哪個沒做到,大人盡管斬首,我們絕無二話?!?/br> 一番慷慨陳詞,可謂是豪情壯志、披肝瀝膽。 但這話到底能信幾分,李文柏不知道。將來真出了事,這些人是跑呢還是真的引頸就戮?李文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要現在能穩住人心就行。等到了以后,前庭局勢穩定了,他們哪個活膩了找死,李文柏不介意成全他。 一場酒宴,最終在一片祥和與坦誠中走到了尾聲。 或許是因為擔憂消除,太過高興,郭高軒六人喝了不少酒,臉上紅彤彤的,一身的酒氣。起身拜別告辭時,都是搖搖晃晃的站都站不住。最后李文柏喊來了酒樓的小二,換來了六人的仆從,才扶著六人慢悠悠地離開了酒樓。 此時已經是亥初時分了,窗外的夜色越發的暗淡幽深,時不時飄蕩進來的晚風,也帶著一絲絲冷意。 第153章 命案 李文柏站在窗口吹了吹風, 醒了醒酒后, 便領著李二和一幫護衛, 回到了刺史府。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 李文柏這一夜睡得特別沉, 再次睜眼時,晃眼的晨曦,已經透過門窗的紗布, 照到床前的地面上。 房門外, 傳來了婢女的聲音,是來催他洗漱的。 李文柏楞了一下, 才晃過神來。 現在和以前不同了,他現在是西州刺史, 衣食起居都應該有婢女伺候。倒不是說縣令就不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只是以前交合縣衙實在太破落了,除了他自己帶來的一幫糙老爺們兒,就沒功夫安排婢女。 “進來吧?!?/br> 隨著他一聲招呼,門外兩個婢女推門而入, 手里端著盛著熱水的臉盤和布巾。 等待李文柏洗漱完畢,穿好刺史的四品袍服, 用過早膳之后, 已經是辰初時分了。 府衙大堂設在刺史府的前堂,是刺史府辦公的地方。當李文柏走到府衙大堂的時候,不僅是劉安,就連郭高軒那六判司, 都早已經坐在那里等候了。 見李文柏進來,眾人齊齊站起身,恭敬行禮。 李文柏的目光有意地在六人之間停留了一下,發現六人的神態很莊重,表情也認真恭敬,看來,昨天的酒宴,已經起作用了。 讓眾人入座后,李文柏看著郭高軒六人,笑著關心道:“六位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六位判司聞言,都笑了起來,拱手回道:“大人的酒宴上菜肴美味、酒味醇厚,又托大人的福,卑職們睡得都很香甜?!?/br> “那就好?!崩钗陌攸c了點頭,簡單的客套結束,開始說正事,“昨晚在醉霄樓,本官就與六位大人說過,本官身負皇恩,要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赡壳盀橹?,前庭的現狀,并不是很讓人滿意啊?!?/br> 六位判司聞言,都低著頭,面帶愧色。 李文柏也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繼續說道:“今日乃是本官任西州刺史的第一天,就說說前庭吧。前庭的大致情況,昨天劉長史已經和本官說過,但畢竟所知有限。六位大人分別掌司功、倉、戶、兵、法、士六塊,就由你們給本官說說吧?!?/br> “是?!绷慌兴君R齊點頭稱是。 首先是軍隊這一塊。作為刺史,本身就同時掌管著整個西州的政權與軍權。這也是偏遠州的刺史會經常被稱作土皇帝的原因。畢竟無論在什么年代,軍權都是最重要的。 前庭有五千州兵,沒錯,就是半年多以前圍攻交合縣的那五千州兵。這是目前前庭乃至西州僅存的所有軍事部隊。因為距離不遠就是大齊與匈奴的戰線,常年戰亂,征募的都是西州的兵,所以還能留下五千州兵,算是不錯的了。 曹嚴在任時,調兵的虎符一直由他掌管。曹嚴死后,六判司與劉安這個代掌西州軍政的長史不和,虎符便落入了司兵判司夏石的手里。 當然,現在李文柏來了,夏石哪里還敢再攥著虎符啊,剛介紹完軍隊情況,就匆匆忙忙將這燙手的虎符交給了李文柏。 接下來是府庫和糧倉。因為曹嚴倒臺,眾官吏奉旨查抄了他的家產。李文柏本以為曹嚴的財產查抄,足以填滿府庫了。卻沒想到,曹嚴雖然是刺史,所有家產,比起施五來說,也只在伯仲之間。 不過這些錢財,用來治理前庭、振興前庭乃至西州的經濟,也足夠了。 至于戶口和稅收這一塊,李文柏終于發現了問題。 “朝廷體諒西州臨近前線,常年受戰亂侵擾,故而連年減稅,甚至災年還免除了稅賦。故而百姓們所交的稅款額度少可以理解??蔀楹吻巴サ纳虘羲坏亩愵~竟也如此少?” 李文柏翻著這幾年的稅務賬冊,眉頭越鎖越緊。 “呃……這個……”司戶判司朱江低著頭,沉吟了半天,也說不出什么解釋來。 “哼,只怕是有些人,收了好處,不好意思收吧?!眲怖渲?,譏諷了一聲。 “你……劉安,你少含血噴人?!敝旖夏樢患t,哪里肯承認,當即瞪大眼睛指著劉安大罵。 “行了?!崩钗陌貙①~冊重重拍在了案臺上,面無表情地說道:“本官說過,以前的事情,本官不和諸位計較。這些賬冊里的貓膩,本官就懶得琢磨。只是有一點,今年歲末馬上就要到了,去年冬季大雪,今年收成不好,百姓那里是沒有什么稅可收的了。但幾個大商戶那里,無論如何,該有的真金白銀,一兩都不能少。聽明白了嗎?” 司戶判司朱江眼皮跳了跳,只覺得有些頭疼,但還是俯身,點頭說道:“卑職……明白了?!?/br> 李文柏瞄了朱江一眼,心里覺得商戶納稅這件事一定不簡單,搞不好又是什么官商勾結,至少也有賄賂的成分在里頭。 只不過從賬冊上看,這商戶逃稅的情況,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其中必定盤根錯節,想理清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所以他也不好把朱江逼得太緊。 “不過商戶那邊,只靠朱江一人,怕是沒什么戲。還得我親自出馬,徐徐圖之了?!崩钗陌匾贿吺种盖弥概_,一邊暗自想著。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呼喊聲。 “不好啦。大人不好啦?!?/br> 一個衙役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跑來,見到府衙大堂里坐滿了官吏,所有人都盯著他看,下意識停下了腳步,臉色不安起來。 “有事慢慢說,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什么體統?!?/br> 司法判司郭高軒臉色不喜,斜睨了這個衙役一眼,呵斥道。 這個衙役李文柏有點眼熟,昨天他到刺史府的時候,與這個衙役有過一面之緣,于是朝他招了招手,問道:“發生什么事了,你馬上道來?!?/br> 衙役一見刺史發話,不敢拖延,忙說道:“大人,不好了,銅器作坊的楊少東家,在春風閣門口,被人刺死了?!?/br> “什么?”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李文柏有些意外地看了朱江一眼,因為另外一個明顯激動的聲音,就是來自朱江。 只見朱江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衙役,確認道:“你確定,是楊少東家被刺死了?” 衙役忙答道:“千真萬確。楊公子是什么人啊,全前庭誰人不知?小的是親眼所見,趕到的時候,已經沒氣了?!?/br> “???”朱江作勢欲起身,卻被一旁的郭高軒死命拉住。朱江正疑惑呢,只見郭高軒瘋狂打眼色,愣了愣,猛地回過神來,轉過頭,看見李文柏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朱大人,請稍安勿躁?!崩钗陌氐卣f道。 朱江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太過激動,險些喧賓奪主,犯了大忌。要知道,這里是刺史府,不管大事小事,都是刺史說了算。他只是個輔佐刺史的下屬官吏,只有旁聽的份。 見朱江安靜下來,李文柏這才站起身,叫來了李二,吩咐道:“李二,你帶上二十人,跟著本官?!?/br> 然后對那個衙役說道:“你帶路?!?/br> …… 春風閣距離府衙并不遠,兩炷香后,李文柏和劉安、六位判司以及李二等衙役,便趕到了春風閣門口。 此時的春風閣里早已經是鬧成了一團。 像春風閣這樣的大青樓,平日里死一個普通人,都是很壞名聲的事情,更別說,現在銅器作坊的少東家楊公子,死在了春風閣的門口。 楊公子是什么人啊,前庭首富楊邦的獨生子。死在了春風閣門口,這就不是壞名聲的事情了,而是要吃官司了。 所以張mama扭著略顯富態的身子跑出來,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楊公子的時候,只覺得一陣頭重腳輕,整個人都要暈過去了。所幸身旁小廝攙扶著,才勉強支撐著。 可憐張mama,昨晚還做著美夢,企圖用柳憐涵攀上李文柏這樣的高枝走上人生巔峰呢,誰成想,第二天一早,楊公子就死在了她家青樓的門口。 “這……這可如何是好???”張mama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楊公子,又看了看越聚越多的街坊看客,整個心都涼了。 這時,人群外傳來了幾聲呵斥。 很快,人群被驅趕開來,李文柏和劉安等官吏,在李二等衙役的護衛下,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