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二甲第十名,極其不顯眼的位置,不會顯得太過引人注目,以后行走官場名次也根本做不得準。 這是為了防止捧殺啊... 但愿這小子不會辜負圣上的期待吧,王敦茹微微低頭,眼眸淹沒在陰影中看不清楚,當殿直言抑商的弊端?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殿試時被王敦茹報了名字的,就只有一個孔正沒能進入前二甲,而只得了個沒什么意義的三甲第一名,這自然是王敦茹的手筆。 “孔正,你可不要辜負本相的期待...” 至此,緊張的會試塵埃落地,留給這些新科進士的是足足十日的慶祝時間,這十日內,新出爐的進士們會參加皇宮準備的瓊林宴,也會被各方邀請參與各種各樣的詩會,同時還會盡其所能地打好關系。 同科之宜,在大齊官場是僅次于師生的牢固關系了。 當然,今日絕對的主角只能是高中一甲的三人,他們將會在金吾衛的護衛下騎著高頭大馬繞京城一周,享受全城百姓的歡呼,接受屬于讀書人至高無上的榮耀。 趙鈺沒來得及跟朋友們打聲招呼就被內侍遠遠地扯去準備,不知什么時候湊到一起的李文柏三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幸災樂禍。 “這下有咱們狀元公受的咯!”倪旭弘邊走邊打趣,“就趙賢弟那副清秀的小模樣,不知道會不會被小娘子們的蔬果砸到鼻青臉腫!” “誒誒誒,怎么說話呢?!庇阝x擠擠眼,“可不能再叫趙賢弟了,圣上可是金口玉言取了字,以后得叫有才賢弟!” “哈哈哈哈!” 三人一陣爆笑。 出了皇城,倪旭弘和于鈞回往來居,李文柏則還要去半山書院報喜,三人約定次日在往來居聚聚后便分道揚鑣。 一路上看去,整個順天都彌漫著喜氣洋洋的氣息,會試不僅僅是讀書人們鯉躍龍門的盛事,更是順天百姓們三年一度的狂歡節日。 在這樣的氛圍下,李文柏本就不錯的心情變得越發雀躍起來。 很快,車把式趕在天色變暗之前將李文柏送到了半山書院,今日書院休沐,山中本應空空蕩蕩沒有幾個學生在才對,但李文柏一下車,就被一群又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學生們圍了起來,首當其沖的就是趙旭之。 “諸位這是...”李文柏咂咂嘴,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 果然,趙旭之一聲令下,人群突然涌上前來,七手八腳地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李文柏抬起,猛地拋向天空: “恭喜進士老爺!” ... 足足鬧了半盞茶的時間,李文柏才終于被熱情的學生們放下,雙手雙腳都已經有些發顫。 “諸位...”李文柏苦笑著團團一揖,“李文柏謝過諸位師兄?!?/br> 自然又是一堆七嘴八舌的祝賀。 此時還沒有轉學生之類的說法,李文柏入學不過才三個月,書院中除了趙旭之外都算是他的師兄。 “你...”趙旭之漲紅了臉,憋出半天憋出一句,“你給我等著!三年之后,本少也一樣會金榜題名,不比你差!” 趙旭之今年十六歲,三年后也不過十九,跟今科狀元趙鈺一樣的年紀,也正是大好年華。 想起這小子此前種種,李文柏溫和一笑:“好啊,我在官場等你?!?/br> 趙旭之脖子一梗,還待放些狠話,身后一陣冰涼刺骨的嗓音傳來:“爾等堵在書院門口作甚?” 眾學子后頸一涼,僵硬地轉過頭,果然看到王行之黑若鍋底的面孔:“看看你們的樣子,簡直不知所謂!回去都給我抄《禮記》十遍!” 山長有命學生不敢不從,眾人臉色瞬間垮下去,訥訥應下后一哄而散,只留下兀自苦笑不已的李文柏。 “你也一樣?!蓖跣兄谥型鲁霰曜?,“《禮記》十遍,一遍也不能少!” 自家老師為人最重禮數,知道這下是踩著了王行之的底線,李文柏雖覺冤枉,但盯著老師能凍死人的視線到底還是不敢辯解,只得乖乖低下頭:“老師息怒,學生謹遵師命就是?!?/br> 王行之的臉色這才和緩下來,一扭頭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李文柏默默跟在后面,不確定老師是否還在氣頭上,是以一路上都沒敢主動搭腔。 本來計劃中的報喜,就這樣被兜頭一盆冷水給澆熄了熱情。 書房中,身著便服的顧文已經等候多時,見王行之帶著李文柏進來本想恭賀兩句,卻發現兩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對勁。 “怎么了?”顧文用眼神詢問李文柏,“是誰惹著老師了?” 李文柏無奈聳肩,表示一言難盡。 “好了,別頂著一張苦瓜臉?!蓖跣兄氐綍琅缘淖簧?,臉上終于帶了些笑意,“雖然只是二甲第十名,好歹也算是進士出身,不算辱沒了門楣,冠玉,恭喜你?!?/br> 李文柏這才松了口氣,笑著拱手:“多虧老師這三個月來的教導,學生才不至于兩眼一抹黑?!?/br> “二甲第十,不錯啦?!鳖櫸男ξ匾话驼婆脑诶钗陌啬X袋上,“陛下可是對你寄于厚望,千萬別辜負了?!?/br> “不光是陛下吧?”李文柏頂著顧文碩大的手掌抬頭,“學生今日殿試時,可差點被相國大人的目光燒穿?!?/br> “哈哈,誰讓你引人注目呢?!鳖櫸拇笮?,“想當年你師兄我殿試之時,何止是主考官,根本就是全場的焦點好嗎?” “行了,少在那自吹自擂,多大年紀了也不嫌害臊?!蓖跣兄男那榭雌饋聿诲e,“冠玉,瓊林宴后便是放官,你可有想法?” 說到正事,顧文也嚴肅下來:“有想法盡管說,千萬莫要迂腐,是想去崇文館之類的地方熬資歷,還是想入六部辦實事?” 只要開口,為兄便能為你搞定。 從顧文的表情中,李文柏讀出了這句話。 “老師,師兄?!崩钗陌貑?,“敢問您們有何建議嗎?” 王行之搖頭:“當年敬元放官為師就不曾插手,今日自然也不會插手,你無需在意為師的看法?!?/br> “我也一樣?!鳖櫸呐呐吕钗陌氐募绨?,“雖說按私心,當然希望小師弟能入吏部幫襯為兄三分,但最終決定的是你?!?/br> 即使李文柏早有準備,還是被顧文話中的霸氣鎮住了。 那可是吏部??!貴為六部之首,歷任尚書都默認為相國后補的吏部! 第85章 改口 顧文一個五品郎中, 就敢打包票能把自己安排進去? 他當自己是王敦茹或者孫顯午嗎! 一眼看出李文柏心中所想的顧文忍不住失笑:“冠玉, 你也未免太小瞧師兄了吧?若只是同進士便罷了, 你可是正經的進士, 安排進吏部做一個小小的八品主事有何難?” 王行之眸色淡淡:“冠玉, 你若也沒什么打算,便在六部中選一個感興趣的吧,你不是一甲, 去崇文館翰林院并無太大意義, 從六部開始穩扎穩打,對日后的仕途更有利一些?!?/br> 李文柏沉默半晌, 最終道:“老師,如果可以, 學生想外放離京?!?/br> 盡管顧文已經明示過希望他能留在京城做他的左膀右臂, 李文柏還是這么說了,說完,李文柏垂下頭,準備等待來自王行之和顧文的質問, 他甚至都已經將可能會被問到的問題和最為合適的回答想好了,僅這一次, 拼著王行之對他失望, 也一定要堅持己見。 房中一時間陷入沉默,窗外的清脆的鳥叫聲顯得越發扣人心弦,已經到了深秋,馬上就要入冬了, 想必這也是最后一批南飛的大雁了吧。 過了一會兒,李文柏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微弱的輕笑,不可置信地抬頭,正巧撞上了王行之了然的雙眼。 “為師和你師兄早料想到了?!蓖跣兄炊α?,“近來王敦茹和孫顯午兩黨斗爭越發白熱化,文武對立也越來越激烈,你若留在京城,想必遲早也會被逼著站隊吧,外放去做做實事也好,免得到時難做?!?/br> “老師?”李文柏看看王行之,又看看顧文,“您們早料到了?” 王行之失笑著搖頭:“以你的性子,肯乖乖留在京城才怪了,敬元方才也不過隨口一說,說讓你無需有心理負擔不是一句空話,冠玉盡管寬心?!?/br> “你師兄我也不是個廢人?!鳖櫸那昧饲貌鑾?,掛起戲謔的笑容,“想要外放去哪里,可有想好?” “額...”還沒怎么反應過來的李文柏聞言一愣,老實答道,“還未想過,只是想去個能夠做實事的地方,學生還有許多想法想要實踐?!?/br> 王行之低頭想了想:“敬元,你久在吏部,對此事有何建議?” “以冠玉的資歷,想要一上任便能做實事而沒有多少掣肘,江南富饒之所是想都別想了?!鳖櫸囊话驼婆脑谧姥厣?,“塞北或者南疆,你選一個吧?!?/br> 王行之也贊同:“塞北和南疆雖苦了些,倒也是容易出政績的地方,冠玉看呢?” 顧文的建議正合他意,李文柏想也不想:“我選塞北?!?/br> 雖然南疆塞北都是官員們眼中的流放之地,誰也不肯去的,但兩者之間多少還是有些區別。 南疆到處都是沼澤和瘴氣,十步一個少數民族,幾乎所有民族都對漢人懷有敵意,漢人龜縮在聚居地不敢越雷池一步,上至太守下至縣令都是如此,朝廷暫時也無心治理,就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新科進士過去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要治理南疆,非朝廷下定決心從上而下不可。 塞北就不一樣了,最大的威脅來自草原人,百姓貧困落后也大多是因為匈奴年年進犯,當地民眾大多也是漢民,且因為可供種植的田地較少,導致流民增多,對想要一心發展工業的李文柏來說沒有比塞北更合適的地方了。 “塞北也好,總歸是個事在人為的地方?!蓖跣兄晕⑾肓藭?,點頭同意,“你是二甲進士,放官只需通過吏部,陛下那里為師會去說,記住,腳踏實地,萬不可胡作非為連累百姓?!?/br> 李文柏鄭重答應。 選官之事自此算是塵埃落定,這個后門李文柏走得是一點心理障礙也沒有,他又不是那等不學無術只知中飽私囊之輩,既然有這方面的人脈可以少走彎路,自己又何須客氣? 但是,有一件事李文柏不得不在意,雖然非常微妙,但當他說出想要外放為官的時候,王行之和顧文的確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如果不是他擔心之下一直悄悄注意著兩人的反應,怕是根本發現不了。 *** 次日正午就是瓊林宴,新科進士們早早地等候在皇城之中,內侍雜役忙碌地穿梭在大殿內外,生怕有哪個細節出了差錯,那可就是掉腦袋的買賣。 今日瓊林宴雖然雍和帝和大小官員都會出席,但新出爐的進士們才是絕對的主角,一甲三人分別由王敦茹、孫顯午和一點存在感都沒有的左相作陪,其余二甲進士們也都有一名四品以上官員同坐,同進士則依序遞減,由五品以下官員陪同,一是為了彰顯對進士們的重視,其二,也是朝中各大派系拉攏新人的好時機,進士們往后的去向一般也會在此時被決定下來。 李文柏和于鈞、倪旭弘三人坐在二甲最末的席位上,作陪的乃是李文柏的老熟人,趙旭之的親爹,工部侍郎趙成義。 趙大人表現得比尋常要親民許多,不過數盞茶的時間,已經和于鈞倪旭弘兩個“小年輕”打成一片,儼然一副親切長輩的模樣。 李文柏當然也不曾受到冷落,只是相對其他二人來說免疫力要高上不少,畢竟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身為王敦茹頭號心腹的趙成義特地選擇他們這個席位,肯定不可能只是敘舊的。 大腦正放空著,突然膝蓋處一陣刺痛傳來,李文柏眉頭一皺,腦袋一轉就看到于鈞正瘋狂地向自己使眼色,再一看,趙成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舉著酒杯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了,酒杯中是添得滿滿的濁酒,一旁倪旭弘的也是滿臉尷尬,也不知舉了多久。 “冠玉?”見李文柏終于回神,趙成義好脾氣地笑笑,“怎么,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李文柏趕緊舉杯起身,恭恭敬敬賠罪道:“學生施禮,萬望趙大人恕罪,學生敬您一杯!” 說完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就端著茶杯的姿勢朝趙成義深深一揖,然后才重新坐下。如今大齊是遵循古禮,講究一個孝字,李文柏戴孝在身自在不必飲酒,但因朝廷求賢若渴,守孝期間仍是可以參加考試,畢竟若是考出來了,那長眠之人也會倍感安慰。 “你們這些年輕人吶,就是喜歡拘禮?!壁w成義意思意思淺抿了一口,無奈笑道,“本官又不曾說什么,何至于就如洪水猛獸一般讓你這么緊張了?” 這話自然是搭不得的,李文柏做拱手受教狀:“趙大人言重了,學生慚愧?!?/br> 于鈞也在一旁解圍:“大人,冠玉或許是在為放官之事煩憂,絕沒有怠慢大人的意思?!?/br> 趙成義擺擺手,表情中頗多無奈:“放官乃是人生大事,本官當然不會介意,爾等也無需如此拘謹,本官乃是王相國的門生,與你等也算是有些同門情誼了,叫聲‘師兄’也是正常?!?/br> 王敦茹當了主考官,自然就是在做所有進士的座師,趙成義說這話并非沒有道理,只不過大多數官員都自恃身份,官場上又最重禮節,一般不會有人刻意把稱呼的問題提出來罷了。 此言一出,最受寵若驚的是于鈞,只見其伸向食物的手劇烈地顫動,忙不迭地收回拱手施禮:“大人太言重了,學生萬萬不敢?!?/br> “有何不敢?”趙成義瞇起眼睛,一改溫和親切的模樣,面色沉了下來,語氣也帶了厲色,“諸位莫不是覺得,有本官這么個師兄辱沒了名聲?” 于鈞渾身一顫,瞳孔驀地緊縮:“學生不敢!” 倪旭弘和李文柏對視苦笑,也只得跟著一起賠罪:“學生等萬萬不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