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只是咬牙切齒歸咬牙切齒, 出發時仲修遠還是把那略有些舊的女裝穿在了身上。 決定了要去碼頭之后, 第二天一大早李牧就帶了幾只長勢不錯的鴨子下了山, 籌了路費。 第三天清晨,天微亮,兩人便告別了鴻叔等人。 此去碼頭路途遙遠, 若走著去少說得走十來天, 來回就得二十多天。這時間有些長, 所以李牧花了些錢在鎮里租了一匹瘦馬。 李牧牽著馬, 帶著馬上圍著面巾臉上化著妝的媳婦出了小鎮,又往碼頭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待四周沒人之后, 李牧拽住馬韁一個翻身,坐在了仲修遠的身后。 仲修遠立刻背脊僵直坐直了身體,李牧也上來之后兩人的姿勢便變得有些曖昧,他的背幾乎整個抵在了李牧寬闊厚實的胸口。 隨著馬兒每一步向前走動,兩人的身體都不可避免的有所摩擦,這讓仲修遠不禁臉紅心跳。怕被身后的李牧發現,仲修遠不得不把臉上的面巾理了理。 此去一路之上都頗為枯燥,戰亂的年代路上就連茶館都少,好在兩人均是在軍營當中呆過的。 一匹老馬,兩份干糧,一壺水,兩件換洗衣裳,就上了路。 五天之后,兩人站在了名為原木的大鎮外。 原木是個大鎮,坐落于兩條大運河交界之處,這里來往人流客船頗多,魚蛇混雜,是個熱鬧也是非多的地方。 進了鎮,不同于他們之前那個小鎮的安靜與蕭瑟,一股灼熱嘈雜的人聲迎面撲來。 古香古色的街道之上,小販的叫賣聲游客的說話聲詢問聲,食物的香味小孩的嬉鬧,這所有的一切全部會聚于此,讓空氣都變得熱鬧。 街上人頭攢動,來往的行人絡繹不絕接踵而至,才進了鎮子,兩人就被人流推擁著往前走去。 主街道四周的房上都掛著彩旗,酒樓飯館成衣布店各家的店小二都站在門口吆喝攬客,賣rou包子的小攤販前更是排著長隊。 還有那賣冰糖葫蘆的,他身邊跟著一群小娃娃,小娃娃央著父母求著要買一串,什么軟糯好聽的撒嬌話都說出口了。 李牧不是沒有見過人多的地方,但是那都是在軍營中,像如今這樣的情況他倒是第一次見。 牽著馬,隨著人流在街上走了一圈之后,李牧的好奇勁才總算收了起來。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安安靜靜地盯著李牧看個不停的仲修遠此刻開了口,他提議道:“我們先去找個客棧定下來,免得晚上的時候找不到地方住?!?/br> 原木這地方每天來往的客商非常多,鎮上的客棧也都非常擁擠,他們這次來目的是為了尋找生意,所以還帶了行李,找了地方放了也好做事。 李牧一邊點頭,一邊牽著老馬,往剛剛看到過的一家客棧走去。 他們這次來得匆忙,身上也并沒有太多的銀兩,所以李牧找的是一個較為偏僻的客棧。 來的路上草垛子里都睡了幾晚,如今能有張床就已經不錯,沒那么講究。 李牧訂了客棧,又讓店小二幫著把馬拴好,兩人在客棧簡單的吃了些東西之后這才又出了門,向著酒樓飯館聚集的一帶走去。 李牧主要的目的還是那些銷量較大的酒樓飯館,然后其次的選擇才是零賣的市場。 之前沒有經驗,這初來駕到,不得不選了幾家看著生意較好的,選擇不忙的時候從后門找了小二問了情況。 對于李牧他們這樣想要賣東西進去的,店小二的態度都不是特別熱忱,少數幾個好說話些的也都是以拒絕為主。 李牧這種野路子的生意,不穩當,掌柜的怕,店小二就更加怕麻煩了。 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天的時間都沒能談攏一個后,兩人不得不在街上亮起燈籠時,往客棧走去。 “你莫要失望,這生意上的事情本就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解決的?!敝傩捱h見李牧回去的一路上都不說話,忍不住安慰了兩句。 仲修遠也從未涉足過生意上的事情,不過他既然能帶兵打仗,這些事情多少也有些自己的見解。 李牧點了頭,他其實不急,來的路上他都在想這幾家店家的態度。 他這種突然找上門來的零散賣客,想來應該是不少見的,就是因為太多見所以掌柜的都不屑于理會。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了之前定下房間的客棧,與店小二交代了一句讓他送吃食上去之后,李牧領著仲修遠就往樓上走。 臨到了門口,仲修遠停下腳步。 “怎么?”已經進了屋的李牧疑惑地回頭看向他。 “就一間房?”仲修遠微怔。 在李牧家也就算了,出來他倆也住一起? 仲修遠自然是沒意見的,他甚至更希望如此,不過這若是李牧主動的主意,那意義就不同了。 “不行?”李牧淡然反道。 仲修遠啞然,李牧這樣淡然的反問,讓他到了嘴邊的滿含期待的詢問都無法說出口了。 仲修遠隨著李牧進了屋,沒多久之后,店小二送來兩菜一湯。 味道算不得好,不過能吃,兩人簡單的吃了東西之后又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便歇息了。 接下去的兩天時間兩人幾乎都在重復第一天的行程,找了鎮上一些稍大的酒樓飯館,詢問鴨子的事情。 因為有了第一天的經驗,第二天李牧改變了做法,他不再特意繞路去后院那邊與小二說話,而是直接進了前門,直接便找上掌柜。 與掌柜的說話到底是有些用處的,雖然生意依舊沒能定下來,但是李牧從這些人的口中大概摸索到了一些事情。 兩三天的時間下來,哪些店家銷量好哪些店家稍次,鴨子的價錢怎么賣,什么樣的好賣什么樣的不好賣,他心中均已大概有數。 又花了半天時間在正上零賣的市場上走訪后,兩人趁著天色還未暗下,早些回了客棧。 大概是因為他們今天回來的時間早,所以客棧當中人較多。 前院吃飯的地方,一群看著像是客商的人圍聚在一起,說著什么事情,十分熱鬧。 李牧與店小二交代了讓他照例送些吃食上去,便準備向上走,一旁的仲修遠卻在聽到那些人議論的話題之后,臉色慘白的停下了腳步。 袁國大將仲修遠的弟弟,替兄從軍,入營了。 聽著那些人口中猜測議論的話題,仲修遠那張帶著面巾畫得花里胡哨的臉上寒光畢露。 他的一顆心也隨著這些人的話語逐漸下沉,變得沉重,變得冰冷,也變得有了幾分悲戚絕望。 這才多久? 從他放走霍雙讓他離開到現在為止好像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霍雙或許都還沒來得及回去,袁國那邊卻已經讓他弟弟上了戰場到了營地,哈哈哈…… 雖然這確實是在他的預料當中,但是這時間未免太快了些! 恐怕讓他弟弟上戰場這件事情,根本不是在他受傷遇難之后才有的,而是那些人從一開始就這樣算計著。 他們一直在預防著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才能在他消失出事之后,立刻就把替補的人送上。 哈哈哈…… 袁國,好一個袁國,他與他們不共戴天??! 他仲修遠發誓,今生他決不會為袁國在做任何一件事情!若有機會,他更是要殺他袁國個片甲不留,若有能力,他定叫袁國所有人沉入萬丈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十年,十年的時間,即使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但是那群人卻算計著他的人生算計著他的親人,甚至是在他死之后立刻就把他僅剩下的親人推上刀光劍影茹毛飲血的戰場,只為求得他們自己的安寧。 哈哈哈…… 瘋狂涌動的恨意在仲修遠一雙眼中肆意的沸騰著,如同刀刃般的殺意四處亂竄,讓四周那些人不禁側目,也讓他喉頭一陣腥甜,一口血溢出。 仲修遠抿嘴,淡笑著把口中的血腥咽下。 他轉了身,跟著站在樓梯上的李牧上了樓,回了房間。 吃完飯,洗漱完,兩人并排躺在床上時,仲修遠卻毫無睡意。 他原本還以為他還可以在李牧的身邊多留上十來天或者一個月左右,可以繼續貪戀那份溫馨幸福,但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了。 如此想著,仲修遠的腦海中全然都是李牧那張臉,李牧生氣時的表情,李牧笑起來時的模樣,李牧被鴨子追著跑時的驚恐,李牧拿了樹枝隔著籬笆欺負鴨子的嘚瑟…… 人生若只如初見,當多好。 李牧他只是個山野中人,而他只是個落魄逃難的。若是如此,如今這一切定當不同。 “出什么事了?” 李牧的聲音突兀的在寂靜中響起,打破了仲修遠鑄建出的無事的假象,讓仲修遠呼吸不由亂了節奏。 仲修遠張了張嘴,苦澀的喉頭卻讓他說不出話來。 李牧沒有催促,而是閉著眼睛靜靜等待。 前段時間霍雙來找仲修遠之后,仲修遠當天晚上回去的時候身上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常年在軍營中生活的他當即就發現了。 只是仲修遠沒說,他也就沒問。 片刻之后,仲修遠開了口,“我要走了?!?/br> 這句話他已經是第二次對李牧說,兩次說出口,兩次的心情卻都不盡相同。 第一次說時,他心中多少帶著些置氣的想法與被騙了的懊惱。如今這次,他心中卻滿滿的都是不舍。 “出什么事了?”李牧依舊閉著眼睛平躺著一動不動。 李牧的再次追問,讓仲修遠復雜的情緒也瞬間翻騰,他喉頭越發的苦澀。 大概是黑暗讓他亂了心緒,大概是李牧今天主動的詢問讓他沒能守住堅持,準備把所有一切都爛在肚子當中的仲修遠,開了口。 002. 從他家原本的風光無比開始,到他十三歲參軍,再到如今。 仲修遠說得凌亂,好些事情都是想到一點說一點,東一點西一點凌亂的拼湊著,說到他父親,說到他娘親,說到他弟弟,說到后面時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他紅了眼眶,不得不抬手以掩面,借以遮掩在黑暗中根本沒有必要遮的懦弱。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本不該如此懦弱娘氣,戰場上多次生死關頭他都咬牙挺過來了,可如今僅僅因為問他那句話的人是李牧,他就丟兵棄甲再也堅持不住。 仲修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久,等他把想說的全部都說完時,夜已經深了。 屋子里一片安靜,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李牧沒有出聲,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又是許久之后,訴說完心情已經逐漸平復下來的仲修遠再次開了口,他聲音很輕,那話與其說是說給李牧聽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我不會再去幫袁國……” 稍作停頓,他又道:“所以如果我還活著,我可不可以回來?” 他與李牧本就是不共戴天的身份,李牧愿意救他愿意收留他,他就已經很感恩。所以就算李牧拒絕他,他也不會因此而生恨。 可是一想到可能會如此,他就撕心裂肺的難受。 李牧沒有說話,想也知道的答案。 仲修遠側過身去,無聲的把自己蜷曲成小小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