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冗長的噩夢,驚醒的瞬間,夢的內容就記不得了。 林原說,也許之后會慢慢地想起一些來,但不會很完整。這其實很正常,畢竟喝酒都有喝斷片的,更何況柯謹這種情況呢。 不過喬不擔心,他對柯謹說:“別著急,也別覺得恐慌,你有足夠的時間慢慢去想。實在記不起來的可以問我,我背書不行,但這種事情上記憶力卻好得很,都幫你記著呢,放心?!?/br> 于是柯謹真就放松下來,很快進入了一種順其自然的狀態里,只要看到什么令他茫然的事情,就會默默看向喬,然后喬就會默契地解釋給他聽。 小少爺對這種狀態甘之如飴。 上午的城中花園空氣清新,但伴著隆冬寒意。 喬和柯謹驅車到達的時候,看到花園院外有不少守著的媒體。 “都是來拍院長的?”柯謹看著窗外問道。 “還有顧,反正拍到哪個都能寫一段?!眴趟⒘四?,把車開進花園大門。 柯謹看見其中幾個狗仔外套上都落了霜,又咕噥道:“他們不睡覺的么……” 他很多年沒說話了,嗓子有點脆弱,每天多說幾句話就會有點啞,聽起來總像在感冒。他本性其實是很獨立的一個人,一方面自己會照顧自己,一方面也怕別人擔心。 所以出門前,他就仔細裹了圍巾,把脖子和口鼻都護住,免得更傷嗓子。 結果下樓就發現,喬出于多年的照顧習慣,手里也拿了一條圍巾在等他。 小少爺當時就有點尷尬,愣頭愣腦地站在那里。 柯謹看見他的表情,想了想說:“我正愁找不到更厚一點的圍巾?!?/br> “這兩條是一樣的,都不厚……”喬這個棒槌當時是這么回答的。 “……” 于是為了撐住自己說的話,年輕的、好脾氣的柯律師把兩條圍巾都裹在了脖子上,又因為脫戴太麻煩,上了車他都沒解開,下車自然更不會解了。 他們停好車,站在顧晏家門前按了門鈴。 幾乎剛響起聲音,門就開了。一個熱情悅耳的女聲嚷嚷著“柯謹”就沖出來給了兩人一個熊抱。 “勞拉?”柯謹訝異地問,“你也來看院長?” 結果勞拉女士聽見擁抱和問候居然有回音,當即哇哇開始哭。 哭得柯謹不知所措,手忙腳亂,跟喬一起把這位女士弄進了門。 勞拉女士屬于大開大合的俠女,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等喬和柯謹進門換鞋的時候,她已經不哭了,扶著玄關旁的立柜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我來看看顧晏和院長,最近處在風暴中心,有點不放心他們。正好聽顧晏說你們也來,就在門口等著了?!?/br> “他們呢?”喬問。 “兩分鐘前,剛接到一個通訊,好像是叫本奇的那個記者吧?說要來跟他們商量一下后續的報道怎么發,被攔在西門口了,他們去安保那里贖人?!?/br> “那看來今天還挺熱鬧?!眴陶f。 勞拉點了點頭,又關心地看向柯謹:“有不認識的人過來,你可以嗎?” “我不可以嗎?”柯律師茫然兩秒,轉頭看向喬。 小少爺盡忠盡責地解釋說:“你之前比較介意有陌生人的環境,嗯……還好吧,只有偶爾一點點?!?/br> 他用手指比了個很小的縫,勞拉靜靜看他扯,然后轉頭看見柯謹那張無辜的臉,就毫無原則地附和說:“對,就這么一點點?!?/br> 柯謹愣愣地看他們一唱一和,片刻后搖頭笑了,他下半張臉掩在柔軟的羊絨圍巾里,眼眸卻溫和烏亮:“你們又合伙開我玩笑?!?/br> 勞拉這才注意到他那厚重的圍巾,忍不住問:“哎你怎么還圍了兩條圍巾?” 柯謹想了想,認真地說:“……養生吧?!?/br> “這是誰教你的養生手法?” 柯謹默默看喬。 勞拉:“他剛醒你就禍禍他?” 喬:“……” 燕綏之和顧晏沒多久就回來了,同時還帶回了本奇和他的小徒弟赫西??轮旊m然不認識他們兩個,但是他們認識柯謹??! 準確地說,聯盟大多數媒體記者都認識柯謹,畢竟這位當年也是引起過各種話題的人。眾所周知他這些年來精神狀況不好,被喬保護得嚴嚴實實,很少暴露在媒體前,想看見一回都不容易,更別說這樣共處一室了。 最爆炸的是,這位柯律師居然踏馬的好了! 本奇在心里捧著臉吶喊,這哪里是什么師生聚會,這特么是一屋子行走的人形新聞??! 如果放在以往,他說什么也要搞點風聲出去。 但現在不同,跟燕綏之他們這群人來來往往打了這么多次交道,他奇異地找回了幾分當年初心,好像……突然就從容了不少,變得沒那么急功近利了。 因為他早在潛移默化中收起了那份不顧隱私、不合時宜的探究心,他就從蹲在門外的狗仔一員,變成了光明正大進屋的客人,還跟眾人一起享用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這一天,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愉悅的。 不過當中還是發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在跟本奇和赫西聊后續報道的時候,燕綏之順手翻出了智能機里保存的兩個攝影包。這是當初從這兩位記者相機里拷出來的視頻和照片,包含了這些年里發生過的所有大事小事。 在征求了兩位記者的意見后,他把這些東西打包發給了喬。 喬小少爺最近在試著給柯謹解釋這些年各種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差一些圖片和視頻做補充,這兩個文件包剛好能夠彌補這個缺憾。 喬的本意是想自己先做篩選,沒想到柯謹對這兩個包極有興趣,沒等他阻止,就已經翻看起來。 本奇和赫西喜歡給照片做備注,柯謹本就很聰明,看看備注就能懂,幾張照片就能理出一個邏輯通順的事情經過。 所以他看得安靜而專注,只偶爾小聲問喬幾句。 直到某一刻,他輕輕“啊”了一聲。 “怎么了?”沙發上圍坐的眾人看向他。 “這個人……”柯謹遲疑了片刻,把屏幕分享出來,他正在看的一段視頻便呈現在眾人面前。 這段視頻對燕綏之和顧晏來說都不陌生,他們之前看到過,是用清道夫的黑桃紋身和脖頸后的痣做搜索源,搜出來的。 那是赫西在爆炸案發生之后拍攝的視頻。內容是一段抓捕畫面,警署的人把犯罪嫌疑人從樓上拘押下來,旁邊是圍觀的人群,而再遠一些的地方有個早餐茶座,“清道夫”就坐在那里,背對著鏡頭,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頓早餐。 柯謹此時所指的,就是只露了側背影看不到全臉的清道夫。 燕綏之盯著視頻中清道夫的一舉一動,問柯謹:“這個人怎么了?” 據他們所知,喬還沒有跟柯謹講過太多曼森兄弟的事情,至少還沒提到清道夫,而柯謹自己又忘記了太多事情。所以……他現在一眼挑中視頻角落的這個人,一定有什么別的理由。 柯謹把視頻往后退了一小段,視頻中的清道夫剛吃完早餐,抽了桌面上的除菌紙擦了嘴,然后把紙折疊了幾道,壓平擱在碗邊。 “能看見他在折紙么?”柯謹問。 眾人點頭。 “也許是我孤陋寡聞,但這個折紙的習慣還有折疊的動作和手法很特別。在這之前我也見過有人這樣做,但他們無一例外,都來自于一個地方?!?/br> “哪里?” “我成年以前呆的德卡馬米蘭孤兒院?!笨轮斦f。 眾人對視一眼。 碰巧,就他們所知,清道夫曾經在那家孤兒院里待過。 柯謹回憶說:“米蘭孤兒院很大,護工很多,一般一個護工同時期只帶四五個孩子,小的兩個,大的兩到三個。有一個護工阿姨,可能有點潔癖以及強迫癥,認為吃完飯后擦嘴的紙巾不能揉成一團扔在桌上,不禮貌,會影響同桌其他人的食欲。所以她要求自己照顧的孩子,一定要把紙巾按統一的方式折疊壓平,折疊面朝下放在桌上,要保證別人看到的是最干凈平整的一面,她管這叫紳士的高品格的禮儀?!?/br> 他頓了一下,皺了皺眉,又補了一句:“我記憶有斷片,這幾年的已經不記得了,而在我能記起來的那些里,上一次這樣餐后折疊除菌紙的人……叫李·康納?!?/br> 在場眾人臉色均是一變。 “對,就是那個令我困擾了很久的當事人?!笨轮斦f,“不過你們不用這樣擔心地看我,我已經不是病人了?!?/br> 見柯謹確實沒有特別明顯的情緒變化,燕綏之這才開始順著這條線細想。 他沒有真正見過那位清道夫,但從各種線索中能提煉出對方的性格。 那位清道夫本質是自卑的,從小輾轉于福利院和孤兒院的經歷,對他而言是一種……屈辱的經歷。但他并不是厭惡孤兒院或福利院本身,而是認為那種生活是卑下的,他厭惡卑下。所以他才會坦然接受“清道夫”這樣的身份,因為手里握著別人生死的時候,他會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以前燕綏之不認為清道夫會保留什么孤兒院的習慣,但聽了柯謹的話,他又改了想法。 因為那位護工說“這是紳士的高品格的禮儀”,而以清道夫的性格,他很可能會因為這句話,始終保持著這個習慣,不管他變換多少面孔。 勞拉驚疑不定地問:“我們現在是不是該有的都有了,就差……那位了?” 顧晏點了點頭:“嗯?!?/br> 他們現在握有的證據和線索,幾乎能串成一條完整的鏈了,如果能把清道夫也收進來,那就可以提交一切,坐等天理昭昭了。 就在眾人沉吟思索的時候,一旁的赫西有點赧然地舉了手:“我……我拍過這樣的人?!?/br> “你拍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這個年輕的助理記者身上。 “我有一陣子,喜歡收集生活中看到的各種特別的人和事?!焙瘴鞑惶靡馑嫉負狭藫项^,“反正……拍到過,我有印象?!?/br> “好小子!”本奇這時候就是個人精,一瞄眾人的表情,就知道這里面藏著大事。他一拍赫西的背,問:“照片呢?還在的吧?” 顧晏卻抬了抬自己的智能機:“我沒有在你的照片包里看到類似的照片?!?/br> “因為那些太碎了,我怕影響正常的工作內容,每隔一段時間會把它們導出來另存?!焙瘴髡f,“在是在,而且應該是今年拍到的,但我也想不起來具體是哪個月哪一天了,不在智能機里,我得回去找一找?!?/br> “什么時候能找到?” “這個很難建立搜索源,得真的一張張照片視頻翻過去,可能要花點時間?!焙瘴飨肓讼胝f,“兩天吧,兩天后我找到發給你們?!?/br> 第201章 回歸(五) 法旺區的傍晚流云灑金。 相聚的幾人四散回家,驅車行駛在交錯的云浮軌道上。 行至中途,智能機忽然彈出一條網頁消息,界面官方、標題簡潔。上面寫著:“一級律師公示期預評系統明天中午12點整準時開啟?!?/br> 不論是去往酒店的喬,還是去往公寓的勞拉,亦或是趕回蜂窩網辦公樓的本奇,在看到這則消息時都不約而同罵了句娘。 “cao!”喬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他媽的忘了這茬兒了!” 這個所謂的預評系統,就是在“一級律師”候選名單公示期間,主要是中后期,隨機挑三天開啟,社會各界人士都可以參與評分,并對其認為不夠格的候選人集中提出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