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別人走不近,碰不到,甚至聽不見他的呼吸。 這對在乎他的人而言,實在是一種煎熬。 好在林原搖了搖頭說:“倒不是一直,現在保持無菌環境是因為我們剛給他做完急救,他現在基因狀況紊亂,針口傷口等等愈合很慢,直接暴露出來容易感染,影響之前的治療效果。我們打了極速愈合藥,保守估計四個小時吧,針口和切口順利愈合,這個無菌罩就能拿走了。之后環境是不是無菌對他而言不重要,畢竟他的問題出在基因里?!?/br> “那他會一直這樣睡下去么?”勞拉又問,“會醒嗎?” “不會醒的?!绷衷f,“這種時候的昏迷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因為醒著的時候,那些生理上的不適反應會更清晰,而人總是趨利避害的?!?/br> 交代完所有事,林原沒多打擾,匆匆下樓進了實驗室。 儀器內的模擬實驗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得回去全程盯著,一刻不能松懈。 喬和勞拉他們在這里呆了整整四個小時。 這四個小時其實有點兵荒馬亂,中間燕綏之血壓和心跳分別調到過最低值以下,再度出現了紅色警告的痕跡,好在又被林原和研究員們硬生生拉回水平線以上。 凌晨4點22分,無菌罩自動發出一聲滴滴的提示,表示四個小時的預設已經到了。 樓下沖上來幾個研究員,小心翼翼地給燕綏之查了每個針口和切口,然后搖搖頭說:“不行,還得再延長一個小時?!?/br> 他們有些為難地看了屋內人一眼,斟酌著說:“針口和切口的愈合速度慢于預期,不算一個很好的狀態。一般來說,我們不建議這時候來探望,屋內的人越少越好,最多一個……” 這一個不言而喻,只可能是顧晏。 人生頭一回轟老板,幾個年輕研究員都有點尷尬。 好在喬小少爺是個極好說話的人,他擺了擺手,主動招呼勞拉起身:“行吧,頂樓有副院長辦公室,旁邊配有幾間休息室,你們幾個最好都睡一下吧。別院長醒了,你們栽了?!?/br> 這話他最想跟顧晏說,但他也知道根本勸不了。 身為死黨,他太了解對方了。 這時候勸顧晏休息才是最傷人的做法。 他臨走前拍了拍顧晏的肩膀,把林原在走廊說的話挑了幾句告訴他:“林原說了,這種時候昏迷是好事,除非真有什么事放不下丟不開,死活惦記著,否則都是昏迷的,這樣難受能輕點兒。你就當……院長只是在睡覺吧?!?/br> 顧晏低低“嗯”了一聲。 他都已經做好長久的不眠不休的準備了,誰知半個小時之后,凌晨5點還差5分鐘左右,無菌罩里的人眉心微微蹙了幾下。 顧晏有一瞬間的怔忪,以為自己看錯了。 然而無菌罩里的人又小幅度地動了一下頭,眉心依然蹙著。 顧晏猛地起身來帶無菌罩前,他剛傾身彎腰,無菌罩里毫無生氣的燕綏之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帶著一絲微微的茫然以及夢魘未退的焦躁,似乎沒有弄清自己身在哪里。 他在這種茫然中瞇著眼睛愣了幾秒,終于透過透明的無菌罩看見了顧晏,那一瞬間,眼里的焦躁忽地就褪得分毫不剩。 林原說,煎熬下的人一般不會醒來,除非真有什么事放不開,而這種可能小到萬分之一。 燕綏之偏偏成了這萬分之一的例外。 他沒有什么放不開的事,倒是有一個放不開的人。 他知道這個人會難過,所以得睜眼看一看,因為他實在舍不得。 第189章 留言(五) 燕綏之斷斷續續醒來過好幾回。 林原的那些研究員們起初怎么也不信,后來親眼看到又忍不住感嘆:有的人意志力真的強得可怕。 明明體征數據沒有明顯的好轉。明明那段霸道的基因片段還在作祟,甚至越來越活躍。明明引起的并發癥正在一個接一個地亮起紅燈…… 燕綏之醒來的時間卻一次比一次長,從幾秒鐘到幾分鐘…… 最長的一次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直到研究員上去換藥劑、收無菌罩,他都沒有閉上眼睛。 林原在樓下實驗室,看著儀器屏幕上同步過來的數據,根本想象不出這個人究竟是怎么保持清醒的。 勞拉在這期間見了燕綏之一面,但她在病房呆不住。她一看見院長漆黑的依舊帶著溫潤亮光的眼睛,就憋不住眼淚。 她一來怕自己水淹病房,二來不想多打擾燕綏之休息,坐了一會兒便揉著眼睛匆匆離開,去尤妮斯那邊找點事忙。 喬小少爺倒不至于掉眼淚,他怕顧晏疲勞過度,硬是在病房呆了小半天。他原本打算在這里駐扎幾天,不料中途碰到了一些意外麻煩—— 他帶著柯謹去醫院后花園透氣的時候,柯謹不知被什么驚到了,毫無征兆地發了病。 這一下來勢洶洶,喬不得已讓人又開了一間專門病房,暫時把柯謹安頓下來。又是鎮定劑又是轉移注意力的,忙活了很久都不見收效。 這天中午11:30。 接納搖頭翁案件受害者的醫院部門傳來消息,又有23位老人陷入了臟器衰竭的狀態,連同之前的那批,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病危通知書幾乎幾分鐘一張地往外發,媒體關注度再上一個臺階。 燕綏之、柯謹、搖頭翁…… 三重壓力之下,林原以及他的整個團隊活像坐在炸藥桶上,各個神經緊繃,實驗室氛圍前所未有的凝重。 偏偏這時候,被他們寄予厚望的模擬實驗出了點問題,實驗結果在兩個極端之間跳躍,始終沒能給出一個穩定值。 下午2:38。 實驗模擬裝置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警報,屏幕上終于跳出了最終結果—— 等待一天一夜的模擬實驗正式宣告失敗。 原本期望最大的一條路,在這里被堵死了。 實驗結果跳出來的那個瞬間,不開玩笑地說,林原團隊全體研究員差點兒齊齊打開窗子跳下去。 他們挑著現如今最重的擔子,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被人所知,所做的一切都是悄然無聲的。 他們可以接受自己無聲的頹喪或懊惱,卻無法眼睜睜看著那些深陷病痛的人在這種無聲中失去希望。 一個小時后,房東默文·白趕來春藤醫院,連同埃韋思緊急抽調的一批研究員一起,正式加入了林原的實驗隊伍。 “辮子叔,您之前提過的那個方案可能要重新啟用了?!绷衷岩幌盗醒芯扛逋渡掀聊?,對默文·白說:“就是二十年前你們那個團隊曾經設想過的,利用灰雀強大的復原特征,讓病患的基因問題變得可逆化,” 這個方案最大的麻煩不在于研究本身,而在于結果論證。 它不能僅僅依靠虛擬實驗,最終必須要經過至少一輪活體檢驗,才能真正應用到那些病人身上。 下午5:21,陽光又一次沉沉西斜的時候,完整的實驗方案被拍板確認,人數更多更專精的團隊再一次投入到爭分奪秒的研究中。 在等待某個反應的間隙,默文·白看著反應皿旁屏幕的變化圖像,有一瞬間的出神。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低聲問林原:“那個混小子呢?” 林原滿腦子基因圖和各類生物反應鏈,差點兒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混小子”是誰。他握著電子筆,原地愣了好幾秒,才“哦”地一聲,說:“雅克嗎?他前陣子很忙,手里的研究項目好像很緊急,沒日沒夜熬了很久。那天把數據錄入了一下就回去了,請了幾天假,最近都不來醫院?!?/br> 默文·白輕輕應了一聲,過了半晌才說:“那他參與不了這個項目了?!?/br> “恐怕是的?!?/br> 那一刻,默文·白心里說不上來什么滋味。 他有一絲遺憾。因為這種爭分奪秒并肩作戰的時刻,也許一輩子就這么一次,錯過了就不再有了。 他想,雅克那個混小子一向癡迷于這些,越是困難麻煩的東西,他越想試。沒能參與進來,實在很可惜。 但同時,他又有一絲欣慰。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那個看著長大的養子,永遠也不要沾上這些復雜紛擾的事。 這天夜里9點。 第三次注入鎮定劑的柯謹慢慢穩定下來,一整個白天的折磨耗費了他本就不多的精力,他窩坐在病房一角,下巴抵著膝蓋,安靜無聲地盯著地毯上某個白點,終于在疲憊中睡了過去。 一直在安撫他的喬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找來毯子輕輕把柯謹裹上,帶回飛梭車里。又連灌了大半瓶水浸潤著疲乏的嗓子,這才匆匆上樓跟顧晏打了一聲招呼。 顧晏靠在燕綏之床頭勉強睡了一個小時,這會兒正捏著鼻梁醒神。聽到喬的話問了一句:“他為什么會突然發病,你找原因了么?” “當時嚇了一跳,只顧著安撫他了?!眴桃荒樒v地搖頭說:“沒注意其他,等再想起來,已經查不到什么了?!?/br> 他仔細回憶了片刻,有些頹喪地說:“也許是因為有灰雀剛好落在花園噴泉上?他以前就被這些鳥刺激過幾回。當時花園里還有個重癥病人突然抽搐起來,模樣有點嚇人,可能把他驚到了。不過我們自己也嚇到了不少人,柯謹忽然發病的時候,我反應慢了一步,好幾個病房里開窗透氣的病人都驚得把窗子關上了?!?/br> 喬苦笑一聲,又說:“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先帶柯謹回酒店,晚點我再過來?!?/br> 喬離開后沒多久,燕綏之又醒了。 這次跟之前不太一樣,好半天過去了,他的眼睛始終透著一股沒有清醒的迷茫感,就像在沉靜的湖水上蒙了一層霧。 他盯著顧晏看了好半天,忽然皺著眉把臉往枕頭里埋了幾分,抓著顧晏的手指動了幾下。 那只手蒼白得近乎沒有人氣,更談不上什么力道。過了好一會兒,顧晏才反應過來,燕綏之居然是在推他,似乎是想讓他別坐在旁邊,離開病房。 為什么? 這個認知讓顧晏愣了很久,直到他感覺到燕綏之的手忽然一陣發涼,甚至發起抖來。 這種顫栗好像是不可抑制的,伴著一陣接一陣的寒意和瞬間滲出的冷汗。燕綏之緊繃的肩背弓了起來,僅僅是眨眼的功夫,那片襯衫布料就蒸出了一片潮意。 他毫無血色的嘴唇抿得很緊,閉著眼眉頭緊鎖,鼻息卻又重又急。 這是燕綏之從未流露過的模樣,他其實骨頭很硬,再重的痛感都能硬扛下來,一聲不吭。像這樣不受控制地發抖,前所未有。 顧晏瞬間意識到,他不是疼。 而是基因片段導致的那種類毒癮的狀況終于發作了。 顧晏一把拍在呼叫鈴上,樓下不知哪個研究員接了鈴,喂了一聲,那聲音明顯不是林原,他卻完全沒聽出來,頭也不抬地說:“林醫生,上來一趟!” 他把燕綏之差點兒攥出血來的手指撫平,把自己的手送過去讓他抓,然后再一次感到了燕綏之的推拒。 燕綏之嘴唇動了幾下,聲音卻幾不可聞。 顧晏低頭過去,從急促難捱的呼吸中,勉強分辨出幾個字。 燕綏之說:“有點狼狽……別看了……” 顧晏瞬間心疼得一塌糊涂,就像有人毫不客氣地在上面撕出了豁口。 第190章 留言(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