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你們之前的說法很有意思,但不全然準確?!彼χf,“我希望你留下,更多是因為你的身份。我可以把其他人擋在門外,畢竟那些事跟他們的牽扯并不算深,但對你不行,否則我在你父母面前可能就當不起一句老朋友了。當然,如果你說不出之前那番話,我可能只會請你喝杯咖啡敘敘舊,然后挑著解釋兩句……” 他說著眨了眨眼,半開玩笑似的說道:“也許還會暗自感慨一句,那兩位朋友生了個跟喬差不多的傻兒子,心里說不定能平衡幾分?!?/br> 燕綏之笑起來,順帶替喬小傻子辯解了幾句。 帶著老友回憶跟燕綏之聊了一會兒,德沃·埃韋思又轉回了正題,“所以……我現在是以故交長輩的身份在跟你聊天,并非在做商業交易,籌碼放一邊,有什么大可以問?!?/br> 燕綏之聽完道了謝,沉默片刻問道:“我父母的手術,被人動過手腳么?” 這次換做德沃·埃韋思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摘下眼鏡,沉聲道:“據我后來所查到的,確實不是單純的手術意外?!?/br> “那是什么?” 埃韋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你們認為曼森家現在大搞治療所,為的是什么?” “實不相瞞,我們混進治療所看過?!毖嘟椫f,“那里的重點……很顯然在保密性最高的研究中心。真正進入治療所的藥劑不止一批,對外公示的幾種是經過醫藥聯盟檢驗的用來治療感染的,但除此以外,應該還有不方便公開的一些?!?/br> 他緩緩說道:“聯盟關于醫療方面的限制一向很多,尤其在藥物研發上。大型連鎖醫院的研究中心限制是最少的,能夠覆蓋的范圍最廣。我在想,曼森的目的應該就在于這里——他們需要借治療所的研究中心,光明正大地研發一些東西,比如那些混進來的不明藥劑?!?/br> 埃韋思點了點頭,“這么看來,即便我拒絕跟你們分享信息,你們也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出來?!?/br> 燕綏之失笑:“職業病吧,證據證言永遠凌駕于猜測之上?!?/br> 埃韋思失笑,“是,我那幾位律師也有這種習慣,不是在會見詢問就是在翻證據,不過也有靠演說和鉆空子的?!?/br> 他想了想,順著燕綏之的話說道:“你們猜測的其實八九不離十,那兩位曼森小子確實在研發一些東西,并非現在才開始,很早以前就開始了?!?/br> 曼森小子…… 顧晏注意到他的用詞,并非是曼森家族,而是曼森小子。 “曼森兄弟是不是……用了一些手段把自己的父親從權力層里隔離出去了?”他問。 “是?!卑mf思道,“如果老曼森那家伙還能有一點兒掌控權,都不會允許他們干出那些事來。事實上,就我后來查到的一些東西來看,一切事情的根源,就在于布魯爾和米羅兩兄弟想奪權?!?/br> “怎么說?”燕綏之問。 “這對兄弟小時候其實非常討老曼森喜歡,但是過早地表現出了野心,可能十一二歲吧,就有了苗頭。但是你們知道的,十一二歲的小孩即便做出一些自以為精明的事情,在長輩眼里也不過是小把戲,看得清清楚楚?!?/br> 埃韋思說,“而他們的精明還和一般孩子的機靈不一樣,令人……不那么舒服。也就只有老曼森覺得他們聰明可愛,沒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當然,他后來應該還是意識到了,但是晚了點。老曼森把重心轉到了最小的兒子身上,但這對那兩位兄弟來說反而是一種刺激。于是他們開始處心積慮謀劃著怎么不動聲色地架空自己的父親,而手段也不再是孩子們的把戲了——” 布魯爾和米羅因為曼森家族的生意,接觸到了一些藥礦商人,這給了他們一些啟發。 他們試圖研制一種不易被發現的慢性毒劑,一點一點瓦解自己父親的判斷力和決策力,迫使父親不得不依賴他們,受他們擺布。 很不幸,他們居然真的摸索到了方向。 “老曼森在那段時間里身體狀況非常差,精神狀況同樣不好,最初怎么也查不出原因,后來好不容易治愈,就開始了長久的休養?!?/br> 埃韋思說,“這就是那兩位兄弟的成果,從那年開始,他們全面接管了曼森家族的事務。而兩兄弟在研究過程中嘗到了一些甜頭,還有一些意外收獲?!?/br> 燕綏之: “什么收獲?” “你知道,有一種狀態叫做藥物成癮?!卑mf思說。 燕綏之跟顧晏對視一眼,“……很巧,最近時不時能聽到這個詞,好像存在感忽然就高了起來?!?/br> 埃韋思: “在哪聽到的?” “在一些醫生口中,在曼森的感染治療中心?!毖嘟椫鋈幌氲搅艘环N可能,“這不會是曼森有意為之吧?” 藥物成癮……這其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另一樣更罪惡的東西——吸毒成癮。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喬提到過,曼森家再上一代中,曾經有人試圖發展過毒品線?!鳖欔陶f。 “記性不錯?!卑mf思說。 “這其實是曼森家族的大忌,從這點來看,布魯爾和米羅兩兄弟骨子里一點也不像曼森家的人?!卑mf思冷冷道。 “他們在研制慢性藥的過程中,也許是發現了某些試驗品能讓人成癮,于是又動起了歪心思。毒品這種有著巨大利益同時又能控制人心的東西,對那兩兄弟來說有著莫大的誘惑?!?/br> 顧晏皺起眉,“但是聯盟現今對毒品的管控和打擊力度達到了500年內的頂峰?!?/br> 根本沒有什么人敢輕易去碰毒品線。 “所以他們換了一種方式?!卑mf思說,“他們在嘗試利用正常的手術和醫療,更改普通人的某些生理情況。當然,那是太專業的東西,我做醫療但并不是研究專家?!?/br> 埃韋思攤手說,“打個比方,在你的激素、大腦甚至基因里做一些小小的更改,使你天然開始渴求某種藥劑的安撫,依賴它,大量且持續地需要它,離不開它。這就是曼森兄弟想要的,一種被動式的吸毒。而所謂的毒品會披著最普通的外衣,諸如安眠藥、止痛片、甚至退燒消炎藥劑,這一切都把控在他們手里?!?/br> 燕綏之和顧晏臉色倏然一沉。 如果曼森兄弟成功了,他們有遍布全聯盟的治療中心,可以在不知不覺間改變無數人。而每個治療中心還附帶研究點,可以在合理合法的外殼之下,明目張膽地研究他們所需要的藥劑。 他們有合作商——西浦藥業,有運輸伙伴,克里夫飛梭。 最終能發展成什么樣,簡直不可想象。 “很瘋狂是不是?”埃韋思說,“很正常,畢竟你們是律師,有時候并不能理解某些商人為了獲取利益能做到什么程度。10%、50%的利益就能讓一些人瘋狂了,100%甚至500%呢?有些人為了這些可以變成魔鬼,那兩兄弟就是中間的佼佼者,倒是讓我們這些老家伙們自嘆不如?!?/br> “所以——”燕綏之回味著剛才埃韋思所說的,“我父母的那場基因手術,被他們當成了一次試驗?!?/br> “是眾多試驗中的一場?!卑mf思說,“我剛才說了,激素、大腦、基因,也許包括靜脈注射?這些應該都在他們的試驗范圍內?!?/br> “我始終覺得很慚愧……”埃韋思頓了頓說,“當初曼森家開始對醫療有興趣時,我沒有意識到問題。那其實就是曼森兄弟在尋找合作者,而那時候的我被一些假相蒙蔽,愚蠢地以為老曼森還是實際的掌權者?!?/br> 他將自己交好的朋友,合作者,以及一些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帶去曼森家的聚會,卻沒想到那會是魔鬼的午餐。 直到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出現意外。 “我其實不算什么情深意重的人,甚至不算一個好人?!卑mf思先生說,“我是個非常自私的商人,為了朋友赴湯蹈火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但這些年里我始終在想,最初是我給魔鬼遞了鐮刀,是我把他們送到了刀刃之下。如果連讓靈魂安息都做不到的話,那我這一輩子就是負債累累血本無歸,太過失敗了?!?/br> 第156章 原委(二) 顧晏朝燕綏之看過去。 在埃韋思先生一點點說出那些往事真相的時候,燕綏之的目光始終落在手里的咖啡杯上,表情平靜,似乎聽得極為專注。 辦公室有一半是玻璃的,大片大片的光線投射進來,落在燕綏之低垂的眼睫和眉眼上,鍍了一層光,以至于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有著什么樣的心情。 他就像是安靜地聽著某個不相干的故事一樣。 但燕綏之越平靜,顧晏就越擔心。 二十多年長夜一般望不到頭的孤獨、掙扎、壓抑和想念,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再也聽不見的話語和笑聲,再也填不滿舊居空屋……一切一切的起始,居然就被“一場試驗”這幾個字輕描淡寫的帶過了。 會憤怒嗎?還是會難過? 沒人看得出來。 因為這個人所有的情緒都是向內的,尖刀利刃都對著自己的心臟。 “當初你母親需要做基因手術的時候,聯盟對基因手術的限制比現在多,每年會依次對各大醫院進行資質審查,很不巧,那時候春藤正在審查期內……” 審查期一般為時一個月,被審查的醫院在那一個月內不得進行任何基因手術。而那時候,燕綏之的母親狀態非常差,等不了那一個月,于是他們進了另一家醫院。 他們對于燕綏之的安排總是很細致,一要絕對安全,二要絕對保密。他們同時進行了手術,但負責醫生不同,也并不在一間手術室。 多虧這樣分隔式的安排,曼森兄弟沒能完全滲透。 埃韋思說,“那場手術說來其實很混亂,他們本都是你父母可以信任的人,但其中一部分變了,有人在害你們,有人在幫你們。而聯盟在之后收緊了基因手術政策,審查一波接一波,擾亂了曼森的步調,分散了注意力。這種混亂最終歪打正著,以至于機緣巧合之下,你的身份多保密了很多年——” 但同樣的,這種混亂也導致多年后的調查變得困難重重,因為干擾性的信息實在太多太雜了。 不論是燕綏之、還是埃韋思,甚至連曼森兄弟想要從舊事里找尋某些信息,都麻煩至極。 對德沃·埃韋思他們這些長輩來說,很難定義布魯爾和米羅這兩兄弟。 他們囂張而自負,野心勃勃,行事作風和埃韋思他們這輩商人截然不同,論精明論頭腦論謹慎,他們其實比不上自己的父輩們,但他們不按常理出牌,不計后果,不講規矩和情面。 這種做派反而成了他們的保護色,以至于連埃韋思這樣的老狐貍最初都有些找不到方向。 “不配合合作的人不留,麻煩人物不留,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不留,這大概是那兩兄弟的準則。不止如此,他們甚至還把手伸到了其他家族,我們這些人到了一定年紀,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心臟、大腦,還有最普遍的失眠。那段時間有人用的藥就很有問題。幸運的是我們大多數人總保持著警惕心,不會讓自己過于依賴某種藥物,但仍然有人疏忽了?!?/br> 埃韋思說:“老克里夫衰老得那么快,小克里夫早早接班,跟曼森兄弟也脫不了干系。但是當時我們沒能摸索到正確的思路,畢竟我們在太平日子里生活久了,已經多年沒見過這樣膽大的小輩了?!?/br> 布魯爾和米羅兄弟之間的年齡差不大,但他們跟小弟喬治·曼森之間卻有著天塹鴻溝。 不止在自己家族里,在交好的各大家族同輩人里,他們都是最年長的,最先站住陣腳。如果各大家族都開始更新換代,那他們一定樂見其成。 因為一旦更新換代,他們必然能穩坐頭把交椅。 一位合格的商人,總會給自己留有一些余地,但他們從不。這也是埃韋思這類標準的商人最初摸不準他們行事的原因。 “就比如他們的弟弟?!卑mf思說:“其實不論老曼森怎么偏向于最小的兒子,喬治·曼森都很難撼動他們的位置。但即便這樣,他們依然沒不打算放過那個可憐的小子。在處理他們弟弟的時候,他們明目張膽得幾乎毫不掩飾,連喬都看得出來?!?/br> 可這世界很神奇,他們最不加掩飾的行為,在很多人眼里卻是最不覺得反常的。因為搞垮兄弟姐妹這種行為,放在家族斗爭里,不知什么時候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但他們又并不是毫無分寸不知收斂的?!卑mf思說,“有將近十年的時間里風平浪靜,久得就像他們的野心已經得到了滿足,打算就此收手了。我在那段時間里見到了默文·白先生,又由他知道了你?!?/br> 最初知道故人之子還活著時,埃韋思先生很寬慰。 但他在那之后全無動作,既沒有刻意去關注過,也沒有增加交集,就像是全然的陌生人。 老狐貍精明謹慎,他知道自己的一些舉動反而會給曼森帶路,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保護。 但這種保護畢竟不是永恒的,埃韋思一度認為曼森兄弟其實知道燕綏之是誰。但他們脾性難測,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對燕綏之有任何動作,也許是覺得一條漏網之魚不足為懼。 過于穩定的狀態往往說明,他們的準備已經達到了某個預想的階段,也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這其實是最容易大意的時候,最容易露出馬腳。 “但是就像你們進門時說的,我缺少一些關鍵性的東西?!卑mf思說。 老狐貍最擅長的事,就是在毫無頭緒的時候,讓對方自己把把柄遞出來。 他悄悄運作了很久,借著春藤家族跟聯盟政府之間的天然親近關系,給曼森兄弟營造出一種假象,讓他們覺得自己即將要承受一波最為棘手的審查。 當他們有了危機感,一定采取一些舉動。 “怎么樣的舉動最恰到好處?”埃韋思伸出拇指,“動作一定不能大,邊邊角角的或是不那么緊急的一定不要動,因為涉及到的人和事越多,越容易出岔子,會打草驚蛇?!?/br> 他又伸出食指,“但最關鍵的證據一定要清除?!?/br> 他頓了頓,收起手指道:“結果他們選擇動了你,但這個舉動其實在我意料之外?!?/br> 因為燕綏之從表面上看,應該屬于不那么緊急的邊邊角角,否則曼森兄弟早就該下手了,不會留到現在。 “我傾向于你身上有一些東西,曼森兄弟原本沒有意識到,但現在忽然發現了?!卑mf思說,“但很遺憾,這點我還在調查中,目前還沒有結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