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 這種引狼入室的倒霉孩子能活這么大也不容易。 燕綏之原本想把這小鬼打發了,離開這里。然而這小鬼卻緊跟著又說一句:“mama跟樓上的賣菜婆婆出去了,你是來跟我玩的嗎?” 樓上的賣菜婆婆? 燕綏之笑了一下,干脆拉了一下大衣衣擺蹲下身,問那小鬼:“你挺聰明的,還認識樓上的婆婆?” 小鬼揚著下巴頦,有點驕傲地說:“樓上的我都認識?!?/br> “是么?”燕綏之剛想說點什么,就聽見小鬼身后的屋子里突然響起了嗚嗚的尖利警報。 小鬼嚇了一跳,有點兒手足無措。 燕綏之站起身,咕噥了一句抱歉,抬腳進了小鬼的家,循著警報聲徑直進了廚房,把燒開了的水給關了。 德卡馬大多數地方已經見不到這種老古董似的廚房用具了,大多數情況下家里也不見明火,以免有危險。黑市這邊的廉租房,卻還像停留在幾個世紀前,守舊地用著老式器具。 燒著水,還放任小鬼一個人在家,這家的父母心可夠大的。 “以后聽見警報聲,先別急著扁嘴尿褲子,過來把這個按掉?!毖嘟椫畬δ切」碚f了一句。 “哦?!毙」硇⌒〉貞艘宦?,乖乖點頭。 燕綏之正要從廚房出去,就見水池旁的臺面上擱著主人摘下來的手套,指頭尖上還沾著一點兒rou菜的污水,顯然還沒來得及清洗。但那手套并不是外面常見的,帶著一層調溫膜和防菌膜,在窗邊的自然光照下,泛著一層淺藍色的光澤。 他以前剛巧有過接觸,這是現在德卡馬一帶特供給醫院手術室的專用手套,買是沒得買的。 “你家有醫生?”燕綏之問道。 小鬼搖搖頭,“沒有,mama生病都是去樓上?!?/br> 燕綏之點了點頭:“是么?樓上有醫生?” 小鬼仰著臉看著天花板,斜著指了一下,“那邊有?!?/br> “……” 那邊是天臺。 小鬼的方向感就不要指望了,但是他斜著指總是有道理的,說明并不是正對頭頂的那戶,而是斜著的。他用了那么夸張的傾斜弧度,恨不得一下子戳到西半球,說明很有可能也不是樓上隔壁,而是更斜一點。 樓上有醫生,剛巧樓上也有個能介紹做基因修正的,這應該不是單純的巧合,極大可能說的就是同一家。 燕綏之點了點頭道,“這個手套哪里來的?也是你mama從樓上醫生那里帶回來的?” 小鬼說起話來雖然慢吞吞的,詞匯重復,有點啰嗦,但是燕綏之還是耐著性子聽完了他的解釋,并且理順了原委—— 他mama一到冬天,手指尖就全是裂口,不方便直接接觸洗滌劑,甚至碰水也會疼。如果不慎碰到一些不干凈的東西,甚至有可能裂口感染,好了爛、爛了好,反反復復一個冬天都沒好日子過。好在他mama是個很友善的人,經常幫鄰居的忙,所以樓上樓下的人偶爾也會給她一些饋贈,比如這雙手套。 “你見過那位醫生嗎?”燕綏之又問。 小鬼認真地點了點頭,“見過?!?/br> “長什么樣?” 小鬼一臉嚴肅:“有頭發,兩只長眼睛,一個長鼻子,一張紅色的小嘴?!?/br> 燕綏之:“……”乍一聽像個妖。 他想了想,問這小鬼,“那你覺得我長什么樣?” 小鬼盯著他看了兩秒,掰著手指開始數,“有頭發,兩只又大又長的眼睛……” 燕綏之:“……”我可能是個螳螂。 “什么叫又大又長的眼睛你跟我解釋解釋?!?/br> 小鬼想了想說:“好看!” 好看個屁。 小鬼又看了眼他被口罩擋了一半的臉,繼續道:“唔……你還有半個鼻子,沒有嘴?!?/br> “……” “行吧?!?/br> 燕大教授點了點頭,心說全世界的小鬼果然都討打,但也確實拿他們沒什么辦法。 孩子總是對經常能看見的人記憶深刻,剩下的一些也許見到了能認出來,但是讓他描述就有點難度了,估計看誰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狀態,頂多能加一句好看和不好看。 問了一圈也沒什么收獲,燕綏之索性也不費口舌了。 他又看了眼水池旁的手套,外層沾染的一點兒油漬對潔癖很有殺傷力,他愣是沒有伸手去碰。況且如果真的翻看一下,這屋的主人細心一點,一定會覺察,再問這小鬼兩句,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于是他只給手套拍了兩張照片,又跟那小鬼天南地北亂扯了兩句,確保他不再記得手套這回事。 人販子燕綏之把這小傻子忽悠得云山霧罩,總算收了心,擺擺手跟小鬼道了別。 那小鬼居然還有點兒舍不得,“你要走啦?” 燕綏之瞥了眼時間,一般沒關水就出門會是什么情況呢?無非兩種,一種是出門的時候確實犯了傻,忘記自己還燒著水了。另一種就是自己根本不會走遠,可能只需要出門五分鐘。 前者就算了,如果是后者……燕綏之再多呆一會兒,說不定能跟對方撞個臉對臉。不管怎么說,未經允許進人家私宅很難解釋清楚,上來就先敗壞了好感,再被扭送去警署,那丟人就丟大了。 所以他握著門把手先借著貓眼看了看外面的走廊,這才開門出去。 臨走前又沖那小鬼道:“以后再有不認識的人敲門,可別亂開了?!?/br> 他的猜測沒錯,樓梯剛下到一半,有兩個女人說著話上來了。一個是個白發微胖的老太太的,另一個卻非常年輕,也就四十出頭的模樣,細眉大眼,嘴角動起來能看到一側的酒窩,跟剛才那個小鬼有六分相像。她抬手把頭發撩到耳后時,能看到滿手的裂痕,有些還能透過裂痕看到一絲紅,可能滲了點血。 女人說了幾句話,就扭頭咳了一會兒,看起來似乎也生病了。 “你真不去醫院?”老太太嘖嘖兩聲,哎呦哎呦地有點心疼。 女人想了想道:“還是回頭去樓上測一下吧?!?/br> 老太太道,“也行,那你得等明天早上了,剛才醫生不是走了么,其他幾個小年輕也不知道會不會測?!?/br> “嗯?!?/br> 燕綏之跟她們擦肩而過,淡定地走出了樓道。 腦中卻盤算了一下,照她們的說法,剛才那個穿著大衣戴圍巾的藍眼睛就是所謂的醫生了,除了他以外,守在這間屋子里的其他人可能跟醫院沒什么關系,單純是負責介紹客源的?或者負責其他事項的…… 黑市街道上的執勤警依然在守著,便衣也依然夾雜在往來的行人顧客之中。燕綏之回想了一下剛才那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進樓道的場景,能判斷出來她們是從西側街道走進來的。 她們既然能知道醫生剛走,說明在半途中碰見過打過招呼。 燕綏之順著西側街道走出黑市。 當然,他也只是順著這條路邊走邊思考而已,沒指望會再碰見那個醫生。 這天并非是休息日,那個醫生現在離開不知道是回家還是回他本來所屬的醫院。燕綏之在智能機上調出這塊區域的地圖看了一眼,往這個方向的醫院,一共有6家,還有8所小型的衛生中心。 燕綏之隨手在地圖上圈畫了一下,算是做個標記。 …… 赫蘭星大概是所有宜居星球里,離德卡馬最近的一顆。 這里日夜輪轉很快,夾雜著一些特殊的時節,單純按照天氣劃分,這里一年能有7個特點鮮明的季節。 因為資源豐厚,它一直是星際海盜最愛光顧的地方之一,幾乎每隔三五十年就要爆發一次小型的沖突,大多集中在南半球37區。 因為沖突不斷,所以赫蘭星的年輕人大半都會選擇移居他星,而且百年前的幾次大型交火導致當時有一批人受武器輻射影響,生出來的孩子很多帶有先天疾病,一代傳一代。 燕綏之母親的體質問題就源于此。 這顆星球的資源和戰亂長年累月下來形成了兩個特點—— 一是赫蘭星上的福利院特別多,因為孤兒多,每隔三五十年就要多一批,沒有福利院根本撐不下來,所以赫蘭星上的人如果是孤兒出生,那再正常不過,反而家庭圓滿的是少數。 另一個特點是環境造就了很多商人,曾經有人說赫蘭星出生的人天生就要當商人,因為很容易攥住一條資源線。不過那些柔柔美美的水土又使得這里出去的商人大多溫文爾雅,是天生的紳士。 “所以我們家世代經商,就是做得不太成功,一代賺一代虧,勉強維持收支平衡?!?/br> 赫蘭星出發,飛往德卡馬的一架飛梭機上,一個留著一字胡的青年坐在顧晏旁邊,絮絮叨叨說了他家祖孫七八代的經商故事,“就是到我這兒沒能維持住,哎……”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道:“我還這么年輕,還沒來得及把我爸搞出來的虧損窟窿補上,死了實在不甘心……” 因為被強制性戴了口罩,所以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喪得跟真的一樣。 “好了!”彎腰按著他手腕的小護士提醒了一句,摘下他手上的簡易測量儀看了一眼,念到,“體溫正常,結果是陰性,連發燒都沒有,別張口閉口都是死了,哪有這么咒自己的?!?/br> 一字胡登時又來了精神,“是么?嚇死我了,那為什么我老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是燙的?” 小護士道,“心理作用吧,畢竟這趟飛梭上查到了好幾個感染者?!?/br> 一字胡看到檢測結果,總算安心了,但是他的叨逼叨依然沒有停,執著地要跟顧晏聊天:“誒你看,你可能也是心理作用,別擔心。我剛才聽你跟護士報祖籍,居然也是赫蘭星的???” 顧晏沒多言,“嗯”了一聲。 小護士又拆了一個新的測量儀,讓顧晏伸出手。 “你體溫真的有點燙啊?!毙∽o士剛碰到他的手腕,就皺了一下眉,然后麻利地給他上了測量儀,“這兩天去過什么地方?” 顧晏的嗓音有點啞,“醫院?!?/br> 小護士又問道:“哪家醫院?” “丹普城醫院?!?/br> 小護士低低地“啊”了一聲。 因為今天在飛梭機上查到的幾個感染者,都去過丹普城醫院。 “是不是覺得有點兒瞌睡?千萬別睡啊?!毙∽o士一邊等著測量儀出結果,一邊提醒顧晏。她不是個擅長聊天的,只能沖那個叨叨了半天的一字胡道,“你跟他說說話,我看他狀態很差,像是發急燒?!?/br> 一字胡立刻領命,拍了顧晏一下,“你是赫蘭星的,那你父母十有八九也經商吧?指不定咱們兩家以前還有過生意往來?!?/br> 顧晏原本已經有點要閉目養神的意思了,被他一拍又睜開了眼,他不喜歡被人打聽家里的事情,所以只是搖了搖頭,道:“不是?!?/br> 一字胡沖小護士攤了攤手,用夸張的口型道——他太累,聊不動。 滴—— 檢測儀顯示出了結果。 “體溫39.2,咦?等下,陰性陽性這邊寫的是不明?!毙∽o士遲疑片刻,還是狠狠心推了顧晏兩下,“這位先生,你可能得跟我去里面的隔間,得用專用設備做一個系統檢查?!?/br> 顧晏倒是很配合,點了點頭就站起了身。 小護士跟前面的同事打了一聲招呼,示意她幫忙接著查剩下的,然后帶著顧晏往飛梭機中斷的醫療機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