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顧晏應了一句,“下午可能還得出一趟短途差,飛梭上再說?!?/br> “去哪?” “隔壁,赫蘭星?!?/br> “我一起去?” 顧晏終于從文件中抬起頭,“然后再受個傷給自己添點彩頭?” 問完他斬釘截鐵地丟給燕綏之一個答案,“老實在這待著吧?!?/br> 燕綏之:“……” 錯失一筆出差費的燕大教授深感遺憾,打算去找洛克他們吃飯。他已經走出辦公室了,忽地又停住步子,轉頭問了一句,“哪天回來?” 顧晏拿著文件紙頁的手指一停,抬頭看過來:“最晚明天下午?!?/br> “好?!?/br> 洛克好幾天沒看見燕綏之,憋了一個世紀的話要說,畢竟這些天律所里跟他相關的話題從來沒少過。不過他真正站在燕綏之面前的時候,卻突然卡了詞。 “怎么了?”燕綏之問。 “哦,???哦——”洛克結巴了一下,才找回舌頭,“沒什么,就是走廊沒什么光線,剛才冷不丁一看,我感覺……就一個多禮拜沒見,你跟前院長又像了?!?/br> 說完,他又慶幸地撫了一下心口道,“還好,陽光及時拯救了我,光線足了又覺得沒什么大變化,不過你是不是長高了一點?我感覺你好像高了一點點?!?/br> 燕綏之摸了把臉,一本正經道:“哦?真的么?那我應該在天琴住個兩年再回來?!?/br> 洛克擺手道:“別鬧,你已經夠高了還要怎么長?對了,今天早上房東打電話給我了?!?/br> “哪個房東?” 洛克:“……” 這位金發天使自我安撫了一下,好脾氣地解釋道:“你的房東,你還記得你要租公寓嗎朋友?” 燕綏之這才想起來,“啊,對,我要租公寓的?!?/br> “……房東問今天能不能帶你去看一下,他之后一周都不在德卡馬。我覺得午休時間來得及跑一趟,你覺得呢?” 第81章 感染(二) 洛克找的公寓距離南十字律所很近,不過住宅區年代有點久,樓房外側看起來大多灰撲撲的,很不起眼,在一眾廣廈間活得像一塊斑禿。最尷尬的是,這幾年新架設的懸浮車道和高架完美地從它頭頂跨過去,四六不著,連帶著它對面的一個商業街都沒了人氣,原本的商業價值嗖嗖往下掉。 眾所周知這塊地方遲早也被收了重新規劃,所以各個房主都囤在手里不打算輕易賣。 但是年輕一代的房主不愛住在這,于是這里只剩了不喜歡挪窩的老人以及租客。 “這里就是看起來舊了點,其他都還不錯?!边€沒進住宅區大門,洛克就瞥了眼燕綏之的臉色,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在周圍看了一圈,買東西方便,就是交通有點兒……但這里到南十字步行就可以,用不著開車??傊私煌?,真沒什么說的,夾著這里的三個大區,幾所學校的學生都喜歡在這里租房,人不雜,所以安全性還不錯?!?/br> “你看著我的表情讓我覺得我好像是個活體炸彈?!毖嘟椫疀]好氣道。 洛克嘿嘿一笑,撓了一下頭:“不是,我就是怕你覺得這里太舊了?!?/br> 雖然燕綏之跟他說過,只要租金合適,屋內整潔,別的沒什么要求。但是他總覺得燕綏之像錦衣玉食供著長大的那種人,也許不能忍受這種灰撲撲的舊區。 “怎么會?!毖嘟椫簧踉谝?,“我又不睡在小區長椅上,樓外面舊不舊跟我沒關系?!?/br> 事實上他講究的時候,對房子外面的環境真的有要求,但是洛克為了他這事已經費心很久了,他不會去掃這位小實習生的興。 公寓在9層,房東是瘦高個兒,皮膚蒼白,眼睛很藍??吹贸瞿贻p的時候應該是個略有些單薄的帥哥,不過此時的他眼角和嘴唇邊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 “我其實已經做好了要等到晚上的準備?!狈繓|說著,伸出手跟他們握了握,“默文·白,一個等了你一個世紀的可憐房東?!?/br> 燕綏之:“抱歉,我今天差點兒又要出差,讓你等第二個世紀?!?/br> “那我會把租房合同刻在我的墓志銘上,等你簽了我再安息?!?/br> 洛克:“……”你倆可真有意思。 默文·白似乎是個自來熟,第一次見面就耍上了貧嘴,但也確實讓人覺得親近不少,沒什么拘束。 “來吧,先帶你看一眼布置?!彼麤_燕綏之招了招手,“跟我來,玄關這邊的鞋架是帶消毒除菌功能的,隨便脫隨便放,不會有任何異味,不過我剛才聞了聞,覺得這個功能對你來說沒什么用途,但是如果有客人到來,它就很有用了?!?/br> 燕綏之:“……我是不是要謝謝夸獎?” “不用謝?!蹦摹ぐ子值?,“房門的密碼設置在這里,你簽完合同我就會允許你把拇指按上去,當然,現在還不行?!?/br> 他穿過玄關和正對著的短廊,推開左手邊的一扇門,“這邊是客廳,兩組沙發隨意躺,每一個都能癱得非常舒適。穿過這扇玻璃隔門,是廚房和餐廳,鍋碗廚具雖然不是新買的,但它們跟新的也相差不了多少,冰箱里可能還有點牛奶和凍rou,也都歸你了。然后這邊……是衛生間和雜物間,給你一個建議,洗澡的時候把浴缸上的拉門關上,以免水濺出來。這地有點滑,摔一下你這么好看的臉可能就毀了。還有這邊是臥室——” 他說得很快,反應稍微慢一點兒可能都跟不上他的節奏。 不過屋子里確實非常干凈,光照充足,確實是個看起來很舒適的住處,難能可貴的是還很有藝術氣息。墻面上掛的畫非常講究,線條色彩搭配每一處空間,恰到好處。 燕綏之在等房東開臥室門的時候,抬手摸了一下近處的一張掛畫。 那是用炭筆和極簡的線條勾勒出來的人物輪廓,有點兒像服裝設計師愛畫的那種沒有五官的人物簡圖,只不過這張重點不在表現服裝,也沒有上色。 能看出來畫上有一男一女,女人正優雅地坐著,伸手去拿一杯茶,男人則逗她似的往她茶杯里放了一朵拇指月季。 默文·白看見他的動作,頓時挑起眉問道,“怎么樣?這幅畫還不錯吧?” 燕綏之點了點頭,“很不錯,能看出畫師是個瀟灑的人?!?/br> 默文·白一聽他這么說,興致更濃厚了,“是么?這也能看出來?還能看出什么?” “還能看出畫師應該是個萬年光棍?!毖嘟椫?。 默文·白:“……” 燕綏之又欣賞了片刻,這才注意到碎嘴房東的沉默,“怎么?” 默文·白一臉麻木地看了他半天,然后用拇指戳了戳自己,“謝謝評價,畫師就在這里?!?/br> 燕綏之了然地點了點頭,“那看來我說得很準確嘛?!?/br> “……” 有那么一瞬間,洛克有點兒后悔介紹他倆認識,總覺得房東再被戳兩下痛腳,隨時會把他們掃地出門。不過后來他就發現自己想多了,燕綏之什么時候不討喜過,哦,碰上霍布斯老律師除外。 總之兩句話的功夫,房東已經笑嘻嘻地要去跟燕綏之勾肩搭背了,“你對畫還挺懂的?!?/br> 不愛跟人太親近的燕大教授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爪,“屋里的這些掛畫都是你畫的?” “是啊?!蹦摹ぐ椎?,“辭職之后我就一直在吃房租畫畫,這都二十多年了?!?/br> 燕綏之點了點頭。 倒是洛克有點好奇,“辭職?那您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默文·白周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受拘束享受人生”的氣質,很有點兒混不吝的味道,衣褲都是最寬松的,在家仗著有地暖和溫控就一直打著赤腳,頭發在腦后隨意地扎了一個辮子。 單從他現在的狀態看,很難想象他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提起之前的工作,默文·白似乎有點兒不太高興。 “呃?抱歉,我是不是問了什么不該問的?”洛克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可見這段時間實習下來,還是有點長進的。 “啊——”默文·白拖長了調子,“不是針對你,我只是想起之前的工作就有點沒興致,我這張驢臉是拉給工作看的,不是拉給你們看的?!?/br> 他也并沒有回避洛克的問題,甚至還耷拉著死魚眼,主動對洛克道,“你覺得我之前是什么工作?” “不知道,很難猜?!甭蹇说?,“感覺就是畫家、搞藝術品的、或者辦畫展書展的,或者設計師?” 他每說一個,默文·白就搖一搖食指,搖到最后居然又多了幾分得意,“很遺憾,全錯??磥砦疫@些年很不錯,把原本的氣質都洗刷干凈了,非常成功,可喜可賀?!?/br> 他賣了個關子,這才道:“我在醫院工作?!?/br> 他又敲了敲墻上那幅一男一女的畫,“這兩位就是我在醫院見過的,某種意義上算是我的病人之一,當時專家醫生在醫院后花園會見他們的時候,我剛巧經過,對那一幕印象有點深,后來偶爾想起來,就畫下來了?!?/br> 洛克小傻子愣了好一會兒,“老實說,完全看不出來,是醫生嗎?” “不算是?!蹦摹ぐ椎?,“我在研究室里,不下臨床,但跟病人之間還是有間接聯系的?!?/br> 這下連燕綏之都有些訝異了。 洛克問:“研究室?研究什么?” 默文·白擺了擺手,“算啦,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想提了。而且二十多年了,工作內容我都忘光了?!?/br> 之后參觀臥室的過程中,洛克一會兒忍不住瞄他一眼,一會兒又忍不住瞄他一眼。 “這一版溫控裝置雖然也裝了有十年了,但是效果還不錯?!蹦摹ぐ椎?,“如果出故障的話,可以撥打這個電話。這位同學,你已經投瞄了我四十七回了,再多瞄兩回,我會懷疑你想跟我展開一段祖孫戀?!?/br> “……” 洛克一臉驚悚,“不是等等,什么祖孫?你多大了?” 默文·白賞了他一個驚天白眼,“你的重點是不是有點問題?我掐指算過,也不算很老,可能比你們大個70歲吧?!?/br> 照這么算,他現在有90多歲。事實上90歲都還在盛年的尾巴根,要走到尾巴尖還得再有20年。這樣看來,他眼角眉心的褶皺和嘴邊的法令紋又有點過深了,尤其是眉心那兩道,如果不是曾經經年累月地眉頭緊鎖,很少會有這樣深的紋路。 結合剛才的話,看來他曾經的工作確實給他帶來了不少煩惱。 默文·白沒再擠兌洛克,而是帶著他們走到了最后一間門外,“這里也是一間臥室,不過不在租房范圍內,放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事實上這就是我偶爾會住的房間,也不打算騰出來?!?/br> 他嘴上這么說,還是把這間房門打開了,“雖然不租,但我也不介意讓你們參觀一下,珍惜一下這次機會,過會兒鎖上了,你就再也沒有打開的權利了?!?/br> 比起之前收拾干凈的各個空間,這間臥室才真正有住人的痕跡,床頭甚至還擱著一本仿古的筆記本,里面夾著一只筆,像是寫到一半臨時出個門。 墻上釘著好幾排頗有藝術風格的書架,錯落有致。有兩排放的是典藏版的畫冊書冊,還有兩本展開在某一頁的速寫本,另外幾排則擺放著各種照片,中間偶爾夾著幾盆顏色新鮮的仙人掌。 “看,為了租房方便,我特地把花藤換成了仙人掌,你不用管它?!蹦摹ぐ椎?。 燕綏之非常誠懇:“不會管的,放心。以往住處被我管過的花花草草都死了?!?/br> 默文·白:“……那還是高抬貴手就好?!?/br> 燕綏之的目光從那些照片上一掃而過,其中大多是默文·白畫畫或者辦畫展的照片,但有兩張例外。 那兩張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從穿衣風格到景色風格都能看出,那應該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里是一片墓園,默文·白正拿著白色的安息花,在松柏青樹間緩緩走著,他身側再到更遙遠的背后,是一排一排沉默的墓碑。 另一張依然是那片墓園,換了個角度,這次連默文·白自己都沒有出境,就只拍了在墨綠色的樹木間鋪陳到遠處的數不清的墓碑。 洛克看到這兩張照片的時候,默默咋舌,心說這位房東先生還真是一點兒不知道避諱,這兩張照片拍得是很有藝術性不錯,但放在臥室正對著床也有點太奇怪了,晚上睡覺冷不丁掃一眼不覺得瘆得慌么? 同樣在看這兩張照片,燕綏之所想的東西就跟他完全不同。 盡管照片沒有拍到墓園大門,也沒有任何地方露出墓園的名字。但是燕綏之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赫蘭星十三區的杜松墓園?” 默文·白點了點頭,有點意外:“是的,這都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