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第71章 陳釀(一) 被告席上,陳章感覺自己的呼吸已經落在了那片死一般的寂靜里,之后又發生了什么,法官說了什么,雙方律師做了怎么樣的詢問和最終陳述,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歪打正著地走了大運,碰到了一個超出所有人預料的實習律師。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努力自我催眠,說服自己不要對實習生抱有太大希望,不要給那個年輕人太多壓力,已經給他制造了足夠多的麻煩,就不要再為難對方了。 他早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居然還有奢望成真的時候。 法官一臉肅然地敲下法槌,陳章才猛地驚醒。當他抬起頭時,不知何時離席的陪審團眾人已經魚貫而入,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帶著他們鄭重商討的結果。 “全體起立?!?/br> “女士先生們,關于控方對陳章先生蓄意謀殺的指控,你們有答案了么?有罪還是無罪?” “無罪?!?/br> 至此,陳章終于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他連呼吸都在抖。 辯護席上的實習律師轉過頭來,隔著遠遠的距離和凈透的玻璃,沖他微笑著點了一下頭,像個溫和又灑脫的年輕紳士。就連那個始終繃著臉,連表情都不曾變過的法官,在離席前都對他頷首示意了一下。 當然,那其實是在提醒他以及身后的兩位法警可以解開手銬。 但他想,他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場景了。 庭審之后是熟悉的流程,法官助理捧著庭審記錄文檔紙頁顛顛地跑過來,讓雙方律師在上面簽字。巴德看起來很不好,表情像是生吞了貓屎,就連來簽字的時候,另一只手都掩著臉,不知道是頭更痛一點,還臉更痛一點。 他甚至沒有跟燕綏之有任何對視,簽完字把電子筆往助理手里一塞,扭頭就走,幾乎用小跑的方式離開了法庭。 “我長得這么不堪入目?”燕綏之看著他消失在門外,轉頭問了顧晏一句。 顧晏:“……” 法官助理下了庭瞬間變得活潑起來,特別給面子,“怎么可能,我工作以來在庭上見過最好看的人都在我面前了?!?/br> 燕綏之笑了起來,“謝謝?!?/br> 說著,他又看了眼顧晏不解風情的冷漠臉,又沖助理玩笑道:“也替他謝謝?!?/br> 法官助理樂了,把需要簽名的幾頁在他面前依次排好,又把電子筆遞給了他。 燕綏之接過筆來,抬手就是一道橫。 顧晏在旁邊咳了一聲。 “……” 燕綏之臨時一個急剎車,在橫線末端拐了個彎,硬是扭回了“阮”字,就是“阮”的耳朵扭得有點大,他順勢調整了兩個字的結構,配合著那個大耳朵來,居然簽得還挺瀟灑。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一貫都這么簽。 助理收好所有紙頁,沖他們笑笑點了點頭,便把所有庭上資料整理好,追著法官的腳后跟一起離開了法庭。 燕綏之這時候才沖顧晏道,“下回咳早點?!?/br> “……” 好像他差點兒寫錯字是別人的錯似的,要臉不要? 法院外,“蜂窩網”的兩位記者,本奇和赫西在街邊已經蹲等多時了,其實不止他們倆。法院門外的街上徘徊著好幾家媒體的記者,只不過曼森家排斥的態度太明顯,所以他們不方便明著觸霉頭,只能低調地來搞點間接資料。 “看見沒?你整天覺得我這不妥,那不妥——”本奇抬著下巴掃了一圈,“綠蔭網,太古頭條,法律新聞,那邊、那邊還有那邊,全都等著拍呢,那不成各個都是閑的?我跟你——誒?。?!出來了出來了!” 他正想借機給赫西這位理想主義小年輕上上現實主義課,就看見布魯爾·曼森帶著助理和下屬匆匆下了法院門口的大臺階。 “哎呦那表情……”本奇對著焦拍了幾張,忍不住感嘆道,“你看布魯爾·曼森那個表情,這是剛見過鬼啊還是剛喝了農藥?究竟發生了什么?” 對他而言,庭審不讓看不讓拍,簡直抓心撓肺。 尤其現在布魯爾·曼森的模樣引起了他深深的好奇和探究欲,偏偏什么細節都探聽不到。 不僅如此,陸續從法院出來的相關人士一個表情比一個精彩,有幾位還交頭接耳議論得格外激動,語速快得活像蹦豆子,不離近了根本聽不出他們在說什么??墒请x近了又肯定會被曼森家的人擋開…… 本奇抱著寶貝相機原地撒了個潑,看得赫西一愣一愣的。 “這種表情……難道被告方贏了?”本奇猜測著,但轉眼又自己否認掉,“不至于不至于,一個實習律師而已。所以難道法庭上發生了別的什么狀況?” 他盯著赫西看了幾秒,啪地拍了一下手道:“去堵那個實習生吧,不亂拍就打探一下庭審情況?” 赫西:“……”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本奇怎么好像全然忘了那位實習生耍過他?那實習生看起來是會乖乖回答問題的人嗎?本奇究竟有什么誤解…… 又過了幾分鐘,本奇打了雞血似的叫道:“來了來了來了!那個實習生!” 他說著,一把拽了赫西就往法院大臺階跑,然而沒跑兩步就看見燕綏之身后又跟出了顧晏。 正在下樓的燕綏之目光一掃,剛巧看見了遠遠奔來的本奇和表情尷尬的赫西,他有些好笑地偏頭沖顧晏說:“那兩位有點兒纏人的記者先生又來了……” “已經跑了?!鳖欔痰?。 “嗯?”燕綏之疑問了一聲,轉開目光看過去,就見原本要上臺階的本奇見鬼似的看了顧晏一眼,連個停頓都沒打,當即腳尖一轉,扭頭就朝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燕綏之:“……可真有出息?!?/br> “我就草了,那大律師怎么寸步不離的!”跑到街拐角,本奇才憤憤地咕噥著,“惹不起惹不起,走吧走吧還拍個屁?!闭f著,他又摟緊了自己的相機。 赫西:“……” 看來還是長了智的。 喬治·曼森的案子因為陳章的無罪釋放以及燕綏之在庭上說的話,再次進入了調查取證確認嫌疑人的階段,只不過現今嫌疑最大的已經變成了趙擇木。 一位律師不能代理同一件案子的其他人,所以喬治·曼森案后續不論怎么發展,跟燕綏之都已經扯不上更多關系了。 不過他和顧晏還是在天琴星多呆了一陣子,因為南十字律所每季的馬屁會又要來了。 所謂的馬屁會就是由南十字律所出面,邀請有交情的以及即將有交情的法官們參加餐會酒會,以方便所里的大律師們能定期跟諸多法官保持聯系,至少也是喝過酒碰過杯的情誼。 這樣一來,律所里的大律師們今后在法庭上碰到他們,也能占一點好感度方面的優勢。 這樣的餐會酒會南十字每一季度辦一回,一年四次,不算多也不算少,剛好卡在那個度里,既能跟法官們套套近乎,又不至于越過那條線引起法官反感。 這種餐酒聚會被內部戲稱為馬屁會。 往年里,這種馬屁會顧晏都不參加,他的高級事務官也不太希望他參加,畢竟顧晏不是會說漂亮假話的人。二是顧晏的庭辯實力也確實給了他一定程度的任性空間。 這一次的馬屁會,顧晏照舊找借口遠離德卡馬。 “我們可能要在這里等著看一眼案件結果?!毖嘟椫@么跟菲茲小姐說。 菲茲已經見怪不怪了,“別解釋了,我知道你們都不想去馬屁會,還案件結果呢,說得跟真的一樣?!?/br> 既然被她點明,燕綏之特別坦然地道:“是,猜得沒錯?!?/br> 菲茲:“……” 就這樣,兩人得以延長了在天琴星呆的時間。 不過他們剛確認要在這里多住幾天,就接到了喬小少爺的邀請,“你們不急著回去吧?那真是太好了,之前因為案子調查作證的事情,我一直不方便聯系你們,現在解禁了,請你們喝酒?” “又喝酒?”顧晏問道 之前喝酒喝出了曼森的事情,這位小少爺居然還沒有對酒會產生心理陰影,也是心大。 “怎么?不想喝?你上次離開亞巴島的時候說好了要給我補一頓酒呢?”喬說著,聲音又低了一點下去,像是嘆了口氣,“老實說曼森這事兒弄得我有點兒……哎算了現在不提這個,等警方把證據敲實吧??傊筇?,櫻桃莊園,喝兩杯怎么樣?我順便散散心?!?/br> 這位話癆少爺說起什么事來都是一長串,也不給人反駁的機會。 顧晏想了想這幾天反正安排也不多,便點了點頭,“嗯?!?/br> “對了,不介意我帶上柯謹吧?我發現他好像特別喜歡你那個實習生?!眴陶f起來有點沮喪,“曼森那事之后,他的狀態又有點不太好,希望跟你的實習生聊兩句能有點好轉?!?/br> “聊兩句?” 喬干笑兩聲,“幫我請求你的實習生,單方面聊兩句?!?/br> “……” 顧晏看了燕綏之一眼,點頭答應:“好?!?/br> 第72章 陳釀(二) 他們本打算約定的那天晚上在櫻桃莊園見,結果沒想到那天早上10點不到,他們就齊齊站在了位于第三區的中央醫院里。 曼森醒了。 這個醒也就是最表層的意思,他在早上7點睜開了眼睛,很輕地眨了幾下后就又閉上了,此后又緩了一個多小時,才又再次睜開,此后就一直保持著半闔的狀態。 醫生護士給他做了最全面的檢查,又齊齊聚在病房盯了一個小時的儀器數值變化,確認已經脫離了危險期,負責醫生這才拍板把曼森移出了無菌病房。 移進病房后不到一個小時,喬就已經叫上了顧晏和燕綏之,跨越大半個第三區,站在了曼森的病床邊。 能這么快得到消息,尤其還是在曼森家的人守著的情況下,絕不會只是“聽說”這么簡單。 “你在這邊安排了人?”顧晏問。 這時候的病房里沒有其他人,說話也方便。 喬兩手插著兜,低頭看著床上躺著的曼森,道:“是啊,弄了點人在這里,不然我怕他沒法好好走出醫院?!彼f著,挑起眉朝門外方向看了兩眼,還略帶一點挑釁。 挑釁完,他又轉回臉壓低聲音沖顧晏和燕綏之說:“老曼森要不行了,曼森家所有人都跟狼一樣盯著他那份遺囑?!?/br> 他沖床上的喬治·曼森努了努嘴,“他曾經最討老曼森喜歡,后來當了幾年混世魔王,作得老曼森看見他就頭痛,但是這兩年他又有了正形,老曼森又開始喬治長喬治短地念叨他了。要我說,這次不管誰干的,都跟他那幾個黃鼠狼哥哥脫不開關系?!?/br> 燕綏之挺訝異地看著他。 喬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怎么,不信???你年紀還小,而且沒見識過曼森那一家的作風,見識了你就不會露出這樣驚訝的表情了?!?/br> 他一臉“這世界太復雜你可能不懂”的模樣。 燕綏之聽得哭笑不得,“我驚訝的不是這個?!?/br> 喬:“那是什么?” 燕綏之訝異只是因為他一直以為喬大少爺是小傻子那一類的,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挺細心,還知道在醫院里安插幾個人。不過他轉念一想,喬在對待柯謹的時候就表現得很細心。 但這話能直接說給喬聽嗎?顯然不能。 于是燕綏之斟酌了一下,“這話說來有點抱歉,我之前以為你跟曼森先生的關系……” “很一般?”喬猜到了他后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