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他媽的剛提完黑歷史就扔這種問題怎么答? 而且別說巴德律師,就連他都能從這個問題里看到辯護律師的套路——先利用一些事實讓他承認自己是個暴脾氣,接著轉到如果對方行為不合心意磨磨唧唧,他就會如何不耐煩,甚至威脅動手,再接著轉到錄口供的時候,他可能也有意無意地表露了一些,以至于給陳章造成了心理上的“刑訊逼供”效果…… 這個套路他太清楚了。 于是關文驥斟酌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放緩了態度道,“其實不是,你如果仔細查了更多資料就會發現,我那天狀態不好,事發前一天一夜沒能睡覺,全撲在案子上。我相信諸位都能明白,過度疲勞的情況下精神狀況不好,情緒失控,有時候確實會做一些反常的事情,事實上我那時候根本不清醒,事后我連自己究竟怎么出的拳因為什么話都記不得了?!?/br> 他這么說的時候,見鬼的辯護律師居然非常體諒地點了點頭,最見鬼的是對方居然又順著他的話幫他說了一句,“確實如此,而且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很久,我記得似乎是5年前的事?在第三警署?” 搞什么? 關文驥又有點弄不清對方的意圖了,連夜的辦案讓他這會兒腦子很不清楚,剛才巴德那樣的詢問他是有心理準備的,所以能應付得很好,不緊不慢。這會兒他就有點兒茫然了。 他楞了一下,點頭道:“對,是的,沒錯?!?/br> 他下意識應答完,又覺得哪里不對。直到他看見對方辯護律師又點了點頭,調出了什么資料準備去按播放器,他才反應過來改口道:“??!抱歉,不在第三區警署,在下面東一街的初級警署。我那時候還沒有被調到第三區警署?!?/br> 燕綏之笑了一下,抖了抖手上的文件紙頁,道:“嗯,我差點兒就放出來了,你改得很及時?!?/br> 關文驥:“……” “所以你現在也是精神不濟?”燕綏之擱下了手里的紙頁,繼續問道,“你多久沒休息了?” 關文驥辯解道:“我一直在追一個案子,直到現在還沒有合過眼,有28個小時了吧。我剛才說過的,過度疲勞的情況下精神狀況不好不太清醒其實很正常,相信大家能理解。不過你看,我現在就沒有因為你翻出令人懊惱的舊案而發脾氣,可見那次真的是偶然,我脾氣不壞,而且如果我真的是一個易爆易怒的人,總犯那樣的錯誤,也不可能被調到第三警署。關于這一點,有全警署的人可以作證,我也沒必要撒謊?!?/br> 他說著說著,似乎找到了憑依,因為他看見陪審團有好幾位點了點頭,看上去很贊同他的話。于是他干脆又順著把辯護律師另一條路堵死了,“另外,雖然我現在處于過度疲勞的狀態,也許口頭上會出現一些謬誤,但是剛才關于口供的那些回答都是沒有問題的,因為每一點都能找到對應的證據,剛才巴德先生投放在全息屏上的那些就是最好的證明?!?/br> 他說完就已經鎮定下來,下巴微抬地看向對面年輕的辯護律師。 經過這么一番解釋,對方就沒法再用“暴力逼供”作為突破口,同樣也沒法用“庭上證詞不可信”來指摘剛才的問詢。 燕綏之道:“所以全息屏上這些口供文件內容、簽名、乃至日期信息都沒有問題?” 關文驥:“當然,這些提交的文件不可能出差錯,我們也不會允許出差錯?!?/br> 燕綏之點了點頭,直接調整播放鍵,把全息屏上的口供簡單歸整了一下,拎出每一份的抬頭和結尾,直接標注出上面精確到分秒的時間信息,用電子筆指了一下,道:“那讓我們來看看這些絕沒有差錯的口供文件……” “第一份口供開始時間是天琴星時間12月7日晚上23:11:29,結束時間12月8日凌晨04:19:11,第二份口供開始時間是04:42:01,這中間隔了不到半個小時。這次口供錄了7個小時,接著隔了不到半個小時開始第三次口供……” “一共五份口供,每份之間的間隔最長42分鐘,最短10分鐘,我的當事人在最后一份口供中認罪,前后歷經36個小時整?!毖嘟椫啪徚苏Z速,聽起來字字清晰,“在此之前還有抓捕嫌疑人后的一系列流程手續,去掉零頭吧,一共42小時,有抓捕視頻為證,我沒算錯吧?” 關文驥:“……沒有?!?/br> “謝謝回答?!毖嘟椫裘嫉溃骸翱胤铰蓭煱偷孪壬皢柫艘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他說‘辯方當事人是清醒狀態嗎’,緊接著就將問題細化為‘是否醉酒、吸食致幻劑、精神失?!??!?/br> 燕綏之笑了一下,“一個非常巧妙的概念偷換,關文驥警官否認了后面三種,就會給人一種錯誤認知——我的當事人陳章先生在錄口供時是清醒狀態?!?/br> “關警官,兩分鐘前你恰好說過這樣一句話?!?/br> 燕綏之低頭理了一下文件,找出剛才庭審記錄員速記下來的那一頁,勾了其中一句,然后在全屏幕上放大三倍,那個視覺沖擊效果略有點震撼,引得庭上一片輕呼。 燕綏之頭也沒抬,一邊放正紙頁一邊玩笑道:“別呼,肅靜?!?/br> 全息屏上,關文驥剛才在問詢中的發言字大如斗:我相信諸位都能明白,過度疲勞的情況下精神狀況不好,情緒失控,有時候確實會做一些反常的事情,事實上我那時候根本不清醒,事后我連自己究竟怎么出的拳因為什么話都記不得了。 “那么關警官——”燕綏之將手里那些文件丟在了席位上,抬起眼看向關文驥:“我希望你看著你說過的話,用最客觀公平的態度回答我,42小時不眠不休,算清醒狀態嗎?” 關文驥:“………………” 第69章 喬治·曼森案(四) 直到關文驥被帶離法庭,證人席被重新空出來,巴德才在法官的法槌聲中驚回了神。 原本最有利的一樣東西,最能讓陪審團順服地站在他這邊的東西,就這樣被打上了保留懷疑的標簽。42小時不眠不休,往深了引就不止是單純的狀態不清醒了,嫌疑人犯困的時候怎么讓他保持睜眼?疲憊過度的時候怎么刺激他繼續回話?怎么瓦解他的心理防線,又是怎么擊潰他的意志力? 如果有強舌智辯,甚至能把這42小時往變向刑訊逼供方向拉拽。 但是那位實習生沒有,他就像在友好切磋一樣,點到即止地停在了那個邊界點上。 巴德久久地看著辯護席,老實說,如果他是對方律師,他一定會借題發揮,不把那42小時的價值榨透不算完。想要勝訴,就必須抓住每一次扭轉的機會,將對方釘死。 能釘一次是一次,畢竟這個行業勝者為王。 這是他打了十年官司總結出來的經驗……當然,這都不能叫經驗,這恐怕是大多數人眼中的常識。 他在出神中無意識掃了一眼庭下,結果就對上了布魯爾·曼森鷹一樣的目光,頓時忙亂地收回視線,他正了正神色沒再多想,繼續將注意力放回到了案子上。 很快,證人席又站上了新的證人,巴德已經在法官的提示下起身開始對其進行詢問。 庭下卻依然還有人輕聲議論,顧晏不用回頭就能聽出來,是來自于布魯爾·曼森那幾位下屬和助理,隱約能捕捉到的詞句跟巴德律師的疑惑如出一轍,唯獨布魯爾·曼森本人沒有任何回應,似乎非常沉默。 對于那些疑惑,現在的巴德會問,但是再過十年經歷更多的案件,他恐怕就不會再問了。 這個法庭上,能完全理解燕綏之做法的,恐怕只有顧晏一個,也許再加那位年長的法官。 很久以前燕綏之就說過,陪審團成員不是傻子,他們是從各行各業挑出來的人,代表著各類不同的人群,有著不同的思想碰撞。但不管怎么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一定是有著一定判斷力并且被認為是可以秉持公正的人。 他們不需要說教,不需要強行填灌思想,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人是有點自傲的。能坐在陪審團席位上決定某一個人的自由和生死,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的,所以他們必然是自傲的。 自傲的人不容易接受思想填灌,他們會抵觸會排斥,甚至會產生逆反心理。 所以點到即止就好了,巴德能想到的引申意義,陪審團同樣能想到。 他們自己想到的,永遠比別人塞給他們的好。 除此以外,也許還有另一點…… 那一點可能連法官都沒能理解…… 燕綏之正看向控方席位,聽著巴德對證人的詢問,而余光里,顧晏似乎正看著他。 “看我干什么?”燕綏之突然輕聲問。 顧晏:“……” 某些人在法庭上混跡多年,真是一點兒也不守規矩。 別人都是正襟危坐,要么仔仔細細地抓緊時間看案件資料,要么全神貫注聽著對方律師或者證人的話。他這種時不時還能跟人互動兩句的,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哪個實習生敢這么混賬? 燕綏之感覺顧晏沉默了片刻,收回視線再也沒理他。 “???” 此刻證人席上站著的是喬治·曼森臥房外的安保員奧斯特·戴恩。 巴德的問詢已經進行了大半,“當天晚上,我的當事人喬治·曼森先生進入浴間前,關了客廳和其他房間的燈是嗎?” 戴恩點頭:“是的,外間整個都是黑的,為了方便曼森先生有什么需要時,我們能聽見,房門開了一點小縫,但是走廊上燈很暗,所以對里面依然沒什么影響,非常黑?!?/br> 巴德道:“直到喬治·曼森先生出事,你們都沒有聽見什么可疑的動靜?” 戴恩:“當然,太細小的動靜我們本來也很難聽見,但是如果有人在房間里磕碰到什么,我們一定能發現,但是很可惜,沒有。這本身就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畢竟曼森先生的房間……唔,東西有點兒多?!?/br> 巴德鼓勵道:“東西有點兒多是指?” “曼森先生的房間是這樣的,窗臺和床之間鋪著長毛絨地毯,但是床到浴室這邊并沒有地毯,這邊散落了很多東西,酒瓶、酒杯、衣物、皮帶、領帶、車鑰匙?” 戴恩自己說著都覺得離譜,但是畢竟曼森家的人都還在,他得克制一點兒語氣。 巴德應和著他的話,直接在全息屏上打出幾張照片,“這是事發之后,曼森先生被發現出事,房間燈打開時里面的場景?!?/br> 整個法庭上連同一直繃著臉的法官都出現了一秒的表情空白。 不得不說,那種令人揪心的凌亂呈現在偌大的屏幕上,震撼力非同小可。 布魯爾·曼森的嘴角動了一下,顯出一種混雜著不屑、厭棄又無奈的意味來,但很快就收了回去。而他旁邊的助理就只有一個感嘆詞——“噢——” 接著便揉了揉眼睛。 戴恩這邊能提供的信息最重要的也就是這幾點了,所以巴德很快完成了詢問,同時也讓陪審團對這些有了了解。 法官路德道:“阮野先生?” 燕綏之也不急,道:“我沒有要問的?!?/br> 巴德:“……” 不知道為什么,現在那實習生一開口,不管說什么,巴德都一腦門怨氣。 于是他頂著一腦門怨氣,請上了下一位證人——趙擇木。 趙擇木站上證人席的時候,顧晏不甚在意地朝后面的座位看了一眼。這次來旁聽的人里,曼森家的人最多,趙擇木的人最少——一個都沒有。 之前就有傳聞說趙家原本要背靠曼森家族這棵大樹,但是這兩年出了點兒問題,大樹靠不穩了。有人猜測是因為趙擇木跟喬治·曼森關系更好,弄得布魯爾·曼森不太高興。 這種接班人之間的糾葛真真假假很難說得清。 不過在法庭上也確實看得出一絲端倪,趙擇木進庭的時候,布魯爾·曼森目光一直落在全息屏的照片上,過了好半天,直到巴德已經開始詢問趙擇木了,他才不緊不慢地把目光移過去。 顯得對趙擇木看不上眼。 而趙擇木之所以站上證人席也很簡單,因為他在陳章的作案時間范圍里,曾經在窗臺邊看見過陳章的手。 “是這樣抓了一下墻邊的水管柱嗎?”巴德演示了一個抓握的動作。 趙擇木搖了搖頭,換了一下方向,“這樣抓的?!?/br> “抓了多久?” “幾秒吧,四五秒?!?/br> “你能肯定那是辯方當事人的手?”巴德問道。 趙擇木平靜地說:“因為那只手食指上帶了一個戒指狀的智能機,環上有個圓截面,截面上有兩道很顯眼的橫線。當然,我只是看到了這一點,事后的警方調查證實了別墅內除了陳章,沒有人的智能機是那樣的?!?/br> 巴德放出別墅那片窗外的照片,就那個結構來說,如果陳章要從二樓窗臺到一樓,并且盡量壓低聲音的話,確實需要抓一下那根水管緩一下力。 而那只手剛好是在陳章可能的作案時間范圍內出現的。 巴德很快問完了問題,詢問權交到了燕綏之手里。 “趙先生?!毖嘟椫鹕砀蛄藗€招呼。 趙擇木有一瞬間的怔愣,也許他之前就知道給陳章辯護的是誰,但是真正在法庭上看見還是會有點微愕,不過他很快收起了表情點了點頭,“你好?!?/br> “你在窗邊看到了我的當事人陳章的手?” “剛才已經說過了,是的?!?/br> “露出了多少?”燕綏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