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雖然庭審對外保密,但這并不代表法庭內人不多,相反,旁聽席上坐的人并不少,其中有幾位一看就來頭不小,從排場到氣質都極有壓迫力。 如果本奇和赫西那兩位在現場,一定一眼就能將那幾位認出來,畢竟他們經常出現在某些網站報道中。 那位穿著昂貴襯衫抱著胳膊坐在一角的男人,有著灰色短發和淺藍色的眼睛,手臂隆起的肌rou顯得他強勢、嚴刻、身材悍利。盡管他的五官跟喬治·曼森并不很相像,但他確實是喬治年長很多的哥哥布魯爾·曼森,曼森家族一名鼎鼎重要的角色。 在他身邊,則坐著好幾名保鏢,將他圈圍在中間,頗有點兒眾星拱月的意思。 從燕綏之進門起,布魯爾·曼森的目光就滑了過來,含著打量審視的意味,如果是膽小一點的人,被那樣的眼神瞄兩下恐怕腿都發軟。 燕綏之從他身邊的走道經過,走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將光腦放下來。 顧晏在他后一排站定,并沒有急著坐下來,而是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布魯爾·曼森在,他是個極其敏感且多疑的人,你過會兒收著點?!?/br> 燕綏之了然一笑,“我當然知道。演實習生而已,伸手就來——” 他說著,身份一秒切換,在布魯爾·曼森的盯視下,對著顧晏佯裝忐忑地拍了拍心口,聲音不高不低:“怎么辦老師,要開庭了,好緊張,說點什么好聽的安慰我一下?” 顧晏:“……………………” 你怎么不去戲劇學院? 第67章 喬治·曼森案(二) 布魯爾·曼森的目光越過五排坐席,始終落在燕綏之身上。 對于這位曼森家的長子,燕綏之算不上熟悉,也并非全然陌生。曾經的曾經他們有過兩次直接的交集,一次是在一位老律師組的酒會局上,兩人碰過一次酒杯。一次是在關于一位法官的案子里,審前為當事人采集有利證據時,兩人寒暄過幾句場面話。 即便是這樣淺淡的交集,也能明顯感覺到布魯爾·曼森不止臉跟喬治·曼森不像,性格也完全不同,是位最好別惹的麻煩人物。 燕綏之雖然正對著顧晏,余光卻注意著布魯爾·曼森的動靜。 這種細微的差別,近出的顧晏是能覺察到的。 “在看誰?”顧晏微垂目光看著他。 燕綏之,“布魯爾·曼森,他一直看著這邊。顧老師,有點老師的樣子好嗎,按照正常情況你該安慰一下被趕鴨子上架的實習生了?!?/br> 他這兩句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其他人聽不見。從遠一些的角度來看,他就像是真的因為緊張絮絮叨叨了一氣,但又怕被法庭上的其他人聽見露怯…… 不管怎么說,總之見鬼的裝得還挺像。 近處的顧晏更是為燕大教授的演技所折服,答:“按照正常情況我根本不會有實習生?!?/br> 而且某些人張口顧老師閉口顧老師說得是不是太自然了點? 燕綏之不滿地“嘖”了一聲。 顧晏垂眸看著他,好一會兒后突然平靜地道:“這只是一次庭審,不管結果如何,你在我這里的考核成績始終是滿分?!闭f著抬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燕綏之:“……” 說這句的時候,顧晏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足夠后面的布魯爾·曼森聽個大概。他說完沒再看燕綏之一眼,就直接偏頭理了一下光腦和座椅,準備在席位上坐下來。 這過程中,目光和布魯爾·曼森碰上了。 “顧律師?!辈剪敔枴ぢ瓫_他點了點頭,打了個聲得體有禮但并不算熱情的招呼。 顧晏也點了點頭,“曼森先生?!?/br> “我倒不知道這位辯護律師居然是顧律師的實習生?!辈剪敔枴ぢ值?。 “不是?!鳖欔谭裾J得非常干脆,“準確地說他是莫爾先生的實習生,我只是暫代幾天?!?/br> 布魯爾·曼森非常淺淡客氣地笑了一下,面上看不出他對這句話有什么想法,但是燕綏之和顧晏心里都清楚,這句話至少讓他放了一半的心。 至于另一半…… 布魯爾·曼森再次直切重點,道:“上次我說有機會一定要請顧律師嘗一嘗酒莊新釀的酒,你陪著實習生來天琴星怎么不提一句,抽空喝一杯酒的時間總還是有的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寒暄客套的笑,但是話里暗示的意思卻很值得推敲。 依照規定,辯護律師和被告人是不能隨意會見受害人及其親屬的,為了避免威逼脅迫等情況的發生。這點布魯爾·曼森不會不清楚,但是他話里卻輕描淡寫地說要跟顧晏見面喝杯酒。就是側面強調顧晏不是辯護律師,不要自己搞混身份亂插手。 顧晏也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顧晏脾性在那里,回答的時候依然是不冷不熱的風格:“事實上我這兩天剛到天琴,如果不是得看一眼庭審,我現在可能還在第二區治安法院的簽字桌邊?!?/br> 這話同樣表達了兩個意思,一是他根本沒那個國際時間陪實習生,二是他只是禮節性來聽庭審。綜合而言,就是他沒時間也沒興趣幫實習生處理這件案子,都是實習生自己獨立在辦。 布魯爾·曼森另一半的心也放了下來。 他沖顧晏道:“好吧,不為難你了,下回一定抽出空來,我那幾瓶酒還在等著你?!?/br> “一定?!?/br> 沒多會兒,法官和控方律師也到了。 法官燕綏之沒什么印象,倒是顧晏在他身后簡單提示了一下—— 這位頭發半白的路德法官跟顧晏和燕綏之還有點兒“沾親帶故”,他年輕時候也是德卡馬南十字律所的一名律師,只不過干了十來年后轉行成了法官。 “路德現在還和所里一位大律師保持著聯系,因為他們當年是同期生,關系還不錯?!鳖欔痰?,“后來訴訟上的交集也不少?!?/br> 律師和法官之間很少有關系特別親近的,但也不會絲毫沒有聯系。畢竟曾經都是學法的,沒準兒是同學、師生、校友,有些情況下會避嫌,但也不至于處處避嫌。 有一些律師為了在訴訟上占一點先天優勢,會想盡辦法跟法官搞好關系,定期辦點酒會混個五分熟。即便不這么干的,多年案子打下來,也總會有那么些不深不淺的交情。 燕綏之聽見顧晏這么說也不意外,順口問了一句,“哦,是么?這是哪位大律師的朋友?” 顧晏:“霍布斯?!?/br> 燕綏之:“……” 他無語片刻,要笑不笑地問了顧晏一句,“這位沒有給人強行打0分的癖好吧?這種時候可找不到一位能打100的來救場?!?/br> 顧晏:“……” 他原本微微傾身還打算說點什么。一聽燕綏之把那個吃錯藥的“100分”拎出來,他又面不改色地坐直了身體,靠回在椅背上。 “提都不能提?”燕綏之挑起眉,“別這么小氣,你本來要說什么?” 顧晏依然沒有開口的打算。 燕綏之想笑,“行了,你氣著吧?;舨妓沟呐笥岩矝]什么,第三區刑庭的法官歪不到哪里去,多虧當年那位大法官帶的好風氣?!?/br> 提到這個,顧晏倒是看了他一眼。 關于天琴星刑庭那位以板正不阿出名的大法官前輩,很多法學院上課的時候都會順嘴提兩句,所以顧晏當然是知道的。 也許是話說得剛好順嘴,燕綏之難得提了一句自己的私人經歷:“我接的第一個案子就是那位大法官負責的,開庭前我跟他視線對上,出于禮貌沖他笑了笑,可他卻面無表情,托他的福,我第一次庭審就完全沒能緊張起來?!?/br> 那之后就更沒緊張過了。 顧晏對這隨口拈來的事情居然表現出了幾分興趣,問道:“為什么?” “因為那位大法官全程沒換過表情,紋絲不動,所以我一直在想他的面部神經是不是有些問題?!?/br> 燕綏之這人擠兌起人來敵我不分,對別人含著一種“看小傻子”的笑意,說起年輕氣盛時候的自己同樣如此。 不知道為什么,顧晏的表情略有點古怪。他看了燕綏之片刻,平靜地朝不遠處的小門一抬下巴,“開你的庭前會議去?!?/br> 燕綏之收了笑,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跟法官還有控方律師一起進了法庭附帶的側屋。 跟很多時候一樣,庭前會議依然是流程化地走個過場,很快,三人便從側屋里出來,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被告人陳章也被法警帶了進來。 他每次出現,都顯得比前一天更憔悴。滿臉青茬,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放棄抵抗的悲觀意味。 明明前一天會見的時候他的精神還沒這么差,也不知道這一夜他都想了些什么,把自己想得跟吃了槍子一樣。 燕綏之撩起眼皮朝被告席看了一眼,當即被自己當事人撲面而來的喪氣瞎了眼,又毫不猶豫地收回了目光。 他一掠而過的視線,被告席上的陳章其實看到了。 陳章也想給自己的辯護律師一點兒回應,但是現在的他實在打不起精神。越臨近開庭他就覺得自己希望渺茫,而這糟糕的局面又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極度懊惱。 同時他又對自己的律師心懷愧疚,本來實習生就很難打贏官司,甚至很可能因為第一次出庭太過緊張而出點洋相,他之前還各種不配合,給那實習生又增加了難度級別。 “輸了我也不會怪你……” 陳章看著燕綏之的身影,心里這么說道,但是僵硬顫抖的手指出賣了他。 對于他這種精神狀態,旁聽席上有人是喜聞樂見的。 布魯爾·曼森身邊的助理低聲說道:“看那位教練碰見世界末日似的表情,可以想象那名辯護律師有多令人絕望了?!?/br> 布魯爾目光未動,“顧不在,只是實習生當然掀不出什么浪?!?/br> 事實上,他們雖然沒跟顧晏和燕綏之直接接觸,但是前些天顧晏在接受一級律師審查,以及一到天琴星就去了第二區這種事情,他們還是知道的。之前半真不假地問顧晏,也只是一種提醒而已。 “萬一那位顧律師他就是想插手呢?”助理又道。 布魯爾·曼森瞥了他一眼,“還記得他之前怎么安慰實習生的?‘不管結果如何’,這話基本就是一種默認。當然,不排除他是說給我們聽的?!?/br> 助理:“那——” “但是別忘了……”布魯爾·曼森道,“他剛通過一級律師的一輪審查,正要進入公示期。最需要鋒芒的一輪他已經通過了,這段時間里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保證穩妥。任何一位聰明人都不會選擇在公示期里接有爭議的案子,參與容易招惹麻煩的事情?!?/br> 助理點了點頭,立馬領悟了更多意思,“確實。照這么說,沒準兒他的實習生接到這個案子時,他比誰都頭疼?!?/br> 喬治·曼森案子最穩妥的處理方式是什么? 當然是放養實習生,讓他大膽地辯,然后順理成章地輸。該判刑的判刑,該結案的結案,皆大歡喜。 布魯爾·曼森再沒多看實習生一眼,目光落在被告席,片刻后哼了一聲,輕聲道:“我親愛的弟弟喬治還躺在醫院,等著法庭給他一個公道呢,誰也別想把被告從這里帶走……” 當—— 路德法官繃著一張鋼板臉,鄭重地敲下法槌。 庭下旁聽席位上嗡嗡的談論聲戛然而止,所有人正襟危坐,整個法庭一片肅靜。 精心挑選過的陪審團成員就在這一片肅靜中陸續入了場,在陪審團長的帶領下,依照開庭流程,宣誓秉持公正。 “被告人陳章,身份號11985572,住所位于天琴星第三區樟樹街19號,犯案時受雇于哈德蒙潛水俱樂部,是一名潛水教練?!狈ü俚恼Z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咬得非常清晰,在這種環境下顯得格外嚴肅,就連旁聽的人都能感受到壓力,更別提被告席上坐著的了。 法槌敲響的時候,陳章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看著法官,聽他念完所有的信息,然后板著臉問道:“信息是否有誤?” 陳章搖了搖頭,“沒有?!?/br> “是你?” “是?!?/br> 法官又確認了一遍受害方喬治·曼森的信息,控方那邊替他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