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燕大教授心說還好不是自己一個人來,否則進了這迷宮,大半輩子就交代在這了。 顧晏神奇地在這片亂房中找到了排號規律,帶著燕綏之拐了幾道彎,就站在了94號危房門外。 它是這一片唯二沒有往外散油煙的屋子,另一個冷鍋冷灶的屋子就緊挨著它。 燕綏之嘀咕著猜測:“那個沒有開伙的房子不會就是93號吧?” 顧晏已經先他一步找到了門牌號:“嗯,吉蒂·貝爾的家?!?/br> 吉蒂·貝爾女士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在遭受搶劫的過程中后腦受了撞擊傷,如今還躺在醫院里。如果她能醒過來指認嫌疑人,那么這件案子的審判會變得容易許多??上€沒睜眼,而且近期沒有要睜眼的趨勢…… 現在約書亞·達勒需要極力證明他自己的清白,而控方則在收集更多證據,以便將他送進監獄。 顧晏低頭讓過矮趴趴的屋檐,敲響約書亞·達勒的門。 燕綏之站在旁邊,同樣低著頭避開屋檐,給自己不算太好的頸椎默念悼詞。 “誰?!”里面的人顯然不好客,一驚一乍的像個刺猬。 “你的律師?!?/br> 片刻后,那扇老舊的門被人從里面拉開,“吱呀”一聲,令人牙酸。 約書亞·達勒露出半張臉,看清了外面的人,“你不是說明天見嗎?” 燕綏之一點兒也不客氣:“進屋說吧?!?/br> 約書亞·達勒:“……” “保釋獲準了,怎么也能高興兩天吧?你這孩子怎么還是一副上墳臉?”燕綏之進門的時候開了個玩笑。 約書亞·達勒收起了初見時的敵意,悶聲道:“我meimei病了?!?/br> 他說著眼睛又充血紅了一圈,硬是咬了咬牙根才把情緒咽回去,沒帶哭音,“她一直蹲在看守所門外等我,現在病了?!?/br> 燕綏之走進狹小的臥室,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額頭:“燒著呢,她這是蹲了多久?” 約書亞·達勒:“應該有五天了,她等不到我不會回家的?!?/br> “有藥么?”顧晏掃了一圈,在桌上看到了拆開的藥盒。 “喂過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奔s書亞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在臥室轉了一圈后,又拿了一件老舊的棉衣來,壓在了羅?!み_勒被子外面,“希望能快點出汗?!?/br> 燕綏之瞥了眼落灰的廚臺,問道:“吃藥前吃過東西么?” 約書亞·達勒搖了搖頭:“沒有,她吃不進去,只說暈得難受?!?/br> “那不行,得去醫院。她這是連凍帶餓耗出來的病,光吃這藥沒用?!?/br> 被褥加上棉衣格外厚重,顯得被壓在下面的小姑娘愈發瘦小,只有小小一團,嘴唇裂得發白。 約書亞·達勒揪了一下頭發,轉頭就開始在屋里翻找。 他著急的時候有些嚇人,重手重腳的,活像跟柜子有仇。 “你拆家呢?”燕綏之納悶。 約書亞·達勒:“找錢?!?/br> 顧晏搖了搖頭,拎起床上那件棉衣,一把將被子里的小姑娘裹起來,沖燕綏之道:“叫車?!?/br> 約書亞·達勒蹲在柜子前愣了一下,捏緊了手指,犟著脖子道:“我能找到錢,還剩一點,夠去一次醫院?!?/br> “知道,回來還我們?!毖嘟椫畞G了一句給他,轉頭就出了門。 這句話奇跡般地讓約書亞·達勒好受了一點,收起了他的犟脾氣。他急匆匆跟在兩人身后,叫道:“有車,巷子里就有車!” 他一出門就直躥進旁邊的巷子里,沖里面一間黑黢黢的屋子喊了一聲:“費克斯!” 約書亞·達勒所說的車,就是燕綏之在樓上看到的那輛。 那位司機就住在這巷子里,被約書亞喊了兩嗓子,便抹了嘴跑出來,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 “去醫院?”名叫費克斯的司機發動車子,問了一句。 他的聲音極為粗啞,聽得人不大舒服。 燕綏之坐在后座,一聽這聲音便朝后視鏡里看了一眼。這司機還是個面熟的,臉上有道疤,之前載過他和顧晏。 “對!越快越好!”約書亞·達勒焦急地催促。 費克斯沒再說話,一踩油門車子就沖了出去。 “我之前在那邊樓上的餐廳吃飯,剛好看見你們車開進巷子?!毖嘟椫f,“還納悶你身上哪來的錢叫車,原來是認識的?!?/br> “嗯?!奔s書亞·達勒一心盯著meimei,回答得有點心不在焉,“屋子離得很近,經常會在巷子里碰見。上午我去看守所找羅希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在跟羅希說話?!?/br> 費克斯在前面接話道,“我剛好從那里經過,看見她蹲在那里快要暈過去了,畢竟都住在一個巷子里,總不能不管?!?/br> 約書亞·達勒粗魯慣了,聽見這話沒吭聲,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補了一句:“謝謝?!?/br> 費克斯在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別那么客氣?!?/br> 他們去的是春藤醫院,離金葉區最近的一家。 這家醫院倒是很有名,在眾多星球都有分院,背后有財團支撐,半慈善性質,收費不高,對約書亞·達勒來說非常友好…… 哦,對目前的燕綏之來說也是。 這也意味著這里異常繁忙,來來回回的人活像在打仗。 等到把羅?!み_勒安頓在輸液室,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后了。 約書亞·達勒在輸液室幫meimei按摩手臂,燕綏之則等在外面。 等候區的大屏幕上一直在放通知,說是春藤醫院本部的專家今天在這邊坐診一天,一共十位,嚴肅至極的照片咣咣咣放出來的時候,活似通緝令。 燕綏之靠著窗子欣賞了一番要多丑有多丑的證件照,余光瞥到了屏幕旁邊的醫院守則。里面明晃晃有一條,列明了目前能做基因微調手術的分院名稱及地址。 “基因微調……”燕綏之瞇了瞇眼。 “你說什么?”顧晏怕當事人兄妹倆活活餓死在醫院,出門去買了點吃的,結果剛回來就聽見燕綏之在嘀咕著什么。 “沒什么?!毖嘟椫沉搜鬯掷锎虬氖澄?,“這么多?你確定那兩個餓瘋了的小鬼胃能承受得???餓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br> 顧晏沒理他,兀自進了輸液室,沒過片刻又出來了,手里的東西少了大半,但還留了一點。 他走到窗邊,自己拿了杯咖啡,把剩下的遞給了燕綏之,正繃著臉想說點什么,大門里又呼啦涌進來一大波人,驚叫的,哭的,喊“讓一讓”的,亂成一團。 兩張推床從面前呼嘯而過的時候,燕綏之隱約聽見人群里有人提了句管道爆炸。 他眉心一動,用手肘拱了拱顧晏,道:“誒?說到爆炸我想起來,你給我的卷宗里爆炸案好像格外多?!?/br> 顧晏手肘架在窗臺上,喝了一口咖啡,“嗯”了一聲。 燕綏之問道:“接那么多爆炸案干什么?” 過了有一會兒,顧晏咽下咖啡,道:“我有一位老師,半年前死在了爆炸案里?!?/br> 第16章 醫院(三) 這么一句話說得平平靜靜,卻聽得燕綏之心頭一跳。 幾乎全世界都相信那場爆炸是一個意外,有人感慨他的倒霉,有人唏噓他的過世,法學院會把他請進已故名人堂,金毛洛克他們會在談論起他的時候把稱呼糾正成“前院長”。 等到再過上幾年,那些因為他的死而感到難過的人會慢慢不再難過,聊起他的人會越來越少,甚至偶爾還能拿他調侃兩句開個玩笑…… 這是一條再正常不過的變化軌跡,也是燕綏之心里預料到的。所以他對此適應良好,看得很開。 反倒是顧晏這種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他沒想到除了自己,居然還有其他人在關注那件爆炸案,會花額外的心思去探究它的真相。 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個人居然是顧晏。 難不成這位同學畢業之后兜兜轉轉好幾年,突然又回歸初心,重新敬愛起他這個老師了? 燕大教授這么猜測著,心里突然浮上了一丁點兒歉疚——當年應該少氣這學生幾回,對他稍微再好點的。 燕綏之這短暫的愣神引來了顧晏打量的目光。 “你也是梅茲大學的,難道沒聽說過?” “嗯?”燕綏之回過神來,點頭應道,“如果你說的是前院長碰到的那次意外,我當然聽說過。剛才發愣只是因為沒想到你接爆炸案會是這個原因。怎么?你覺得那次意外有蹊蹺?” 顧晏斟酌了片刻,道:“僅僅懷疑,沒什么實證?!?/br> “沒有實證?那為什么會懷疑?”燕綏之看向他。 顧晏:“看人?!?/br> 燕綏之:“???” 這話說得太簡單,以至于燕大教授不得不做一下延展理解。一般而言,“看人”就是指這事兒發生在這個人身上和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對待的態度不一樣。 “看人?”燕綏之打趣道,“難不成是因為你特別敬重這位老師,所以格外上心想知道真相?” 得虧燕大教授披了張皮,可以肆無忌憚地不要臉。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想嘲諷兩句。 顧晏聞言,用一種“你在開什么鬼玩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不緊不慢地喝了口咖啡,淡淡道:“恰恰相反,你如果知道每年教授評分季我給他多少分,就不會做出這么見鬼的猜測了?!?/br> 燕綏之:“多少分?” 顧晏:“不到50?!?/br> 燕綏之:“嘖?!?/br> 顧晏看了他一眼。 燕綏之:“你也就仗著是匿名的吧?!?/br> 顧晏:“不匿名也許就給20了?!?/br> 燕綏之:“嘖?!?/br> 同學,你怕是想不到自己在跟誰說老師的壞話。 不過郁悶的是,燕綏之略微設想了一下,就當年顧晏氣急了要么滾要么嗆回來的脾氣,當著面打分說不定真能把20分懟他臉上。 他確實干得出來。 所以……還是讓師生情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