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對她而言王宮便是牢籠。王兄如此才能放得了她出去,才能叫她的家人暗中為她收尸。 在世之時,身陷囹圄。渾渾到死,總當海闊天空。 那以后,仁曦宮便被封了。除了阿兄,誰也不得進,更莫提碰倒里頭的杏樹了。遂王子楚道自個將宮中的杏樹都推倒了,真是叫周如水驚奇又詫異。 她這么問,王玉溪與炯七皆不覺奇怪,炯七早便理順了說辭,這時刻,便一股腦說了出來。 周如水離宮也有一段時日了,先是與王玉溪隱居山林,再是遭逢變故流離失所。又因早先心中有結難解,好些日子未過問過王兄,更就不知宮中之事。如今聽炯七講來,她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到底是嘆了口氣。 原來,當日道是送謝釉蓮的尸身去亂葬崗,由謝永之暗中接應,將她攬入棺木,葬回謝家祖墳。卻,謝永之抱著謝釉蓮的尸身卻不肯撒手,更不肯上謝氏長老備好的車輿。 彼時,新君也在場,謝永之全不顧尊卑,一手死死拉著覆著謝釉蓮的草席,一手死死拽住新君便道:“君上今日下秘旨,叫得阿姐能入家中祖墳。然,除卻家中長老,家中眾人不知,世人亦不知。遂,她的墓地只會是一座土包,不會有墓碑可記。更進得祖廟,也不會有牌位可念。來日,我與兄長即便祭拜,也是偷摸如賊,不得叫外人知。更若一日,家中族人若知這千古罪名之人竟還污穢祖宗之地,定會刨墳掘墓,不容其留!彼時,君上當如何自處?阿姐又當如何自處?” 說著,謝永之堂堂丈夫,也是嚎啕大哭。 他全不顧謝家眾長老在場,竟是歇斯底里,全無顧忌地啞著嗓又道了聲:“更況,堂堂謝氏如何又不是逼她至此的罪魁禍首!她歸家了又如何?九泉之下,真能開懷么?” 謝永之的話,叫在場的謝家人面上都有些掛不住,然新君在場,便是謝家長老也不好發作。 好在新君從不是聞忠言便耳逆之人,聽了謝永之所言,他的神色雖是冷峻,卻未見怒。須臾,就在眾人以為他將發怒之時,他竟是心平氣和地看住謝永之,問他:“那你以為,孤當如何?” 堂堂天子,竟如此屈尊下問。 聞之,謝永之陡然望住新君,面上終于勾起一抹釋然。他坦坦蕩蕩松開了手來,施施然地站起了身。 他對著新君便是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他無比鄭重地說道:“阿姐曾也想逃,曾也能逃,卻她到底死在了宮中,為的,不過就是君上您!她這一生,悲慘至極,稀里糊涂。一生所盼,不過君上。如此,小民斗膽,請君上給她一個去處!既是生莫能相伴,死后能與您作伴,才是她心之所向?!?/br> 聽到此處,周如水即是感慨,也是咂舌。 當年,她難得與謝釉蓮好言相對,便是想叫她借勢叫謝蘊之歸族。哪想彼時,謝釉蓮卻笑的涼薄,竟然幽幽問她:“兕子,你當是背著這除族之名活著可悲?還是背著家族之重生如棋子可悲?” 可想,謝釉蓮若在天有靈,怕是真如謝永之所言,是不愿歸去謝家祖墳的。 再又想,當年因是黨爭,謝潯一心想送謝永之來天水城守邊。因是道不同,她滿心都是萬分的唾棄,全不信謝永之有博愛蒼生之坦蕩。卻如今,想他往日所遭,也不得不道一句謝家真是歹竹出好筍,這謝永之真真是個男兒大丈夫。 “遂如何了?”周如水從秋千上下來,踏著木屐就去了王玉溪身側,心事太重,沉著眉,便將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了王玉溪身上。 王玉溪看她一眼,抬手溫柔地松了松她的眉頭。索性就擺擺手叫炯七退下,親自與周如水說道:“你兄長怕也有些舊情難忘,愛恨恩怨夾雜難明,謝釉蓮又已死。便就成了心上疤,總是難除?!?/br> “遂王兄應了?”有些出乎意料,卻又好似合乎情理,望著廊下仍在亮著的那三盞彩燈,周如水舔了舔唇,低問:“那她被葬在了何處?” “王陵?!蓖跤裣樦哪抗饪聪蚰侨K彩燈,神色一軟,繼續道:“以王后之禮?!?/br> 周如水愕然,手都摳在了一處。見王玉溪點了點頭,才慢慢松開手,問道:“那嫂嫂?” “魯國入春以來便未開市了?!蓖忸^又傳來了一陣陣喧嘩之聲,眾人高喝之聲喜氣連連,相比之下,王玉溪的聲音卻透著極冷。 “入春以來便未再開市?當年魯太后將自個的親侄女嫁來給舅父,為的便是交周魯之好。從那以后,吾周的垅城與他魯國的忻城隔半月便開市一回,全不設防,致周魯之民,聚天下之貨,是從未斷過的!如今,周后都是她們魯人,卻怎的貿易反是斷了呢?”這就真的出乎周如水的意料了,她瞇了瞇眼,下意識問:“難不成,是嫂嫂沉不住氣了?想要以此來施壓兄長?若是如此,可真是愚不可及!” 卻說到這,周如水又是一頓,她咬唇略一躊躇,忽的就想起彼時芃苒所言。 她記得芃苒道,她對兄長的愛,并未比謝釉蓮少多少,亦是春蠶到死,蠟炬成灰。她道她斗不過一個死人,遂她不爭,她只等日久見人心,只做她自個。 如此決心,如此通透,怎會如此愚蠢,周如水擰了眉心想著,不待王玉溪發話,已是先一步搖了搖頭,喃喃篤定道:“非也,非是嫂嫂之故?!?/br> 第224章 機關參透 “自然非是芃苒所為?!蓖跤裣獪厝岬負嶂苋缢陌l, 垂下眼,望著她繼續道:“衡陽芃氏確是魯地數一數二的名門旺族, 更芃萩高居太后之尊,芃氏一族也是位高權重。然, 芃苒之父芃賀在世之時, 雖貴為魯國上將軍, 卻也飽受魯君猜忌。早年, 芃苒與她兄長被強留在宮中,都是做質子的。你當曉得,質子意味著甚么?”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敝苋缢[了瞇眼, 對此倒是十分的詫異。她往日只知芃苒曾養在魯國宮中,深受魯國太后喜愛, 卻不知道,其實她不過是個rou質。 由此,周如水杏眸微睜, 不禁猶疑道:“既是往日里魯室曾有虧待于她,那如今, 魯國閉市,可是因了忌憚往日恩怨,怕她挾怨以報么?”這話不過是個推據, 卻周如水說著又是搖搖頭,小手掐在王玉溪袖上,嬌嬌地晃了晃道:“魯君不至于愚鈍至此, 王兄也不至于愚鈍至此。如今嫂嫂已是周后,但凡有些腦子都會再來交好,怎會有一言不合便就閉市的道理!” “婁安重病,已是下不來塌了?!蓖跤裣砬榈乜聪蛑苋缢?,幽幽道:“據我所知,芃苒方至周土投奔婁府時,孤身一人,路途艱難。卻她一路安然無虞,實在難得?!?/br> “此事我知,也與表哥去過信了。道是舅父積勞成疾,西疆貧瘠,不好調理,想是要請命歸鄴。只是朝中少將,也不知舅父這一走,誰能坐的穩西疆?!闭f著,周如水癟了癟嘴,低問:“難不成,你是道嫂嫂替婚并不單純?可既是不單純,魯國為何不坐收漁翁之利,反是在明面上翻了臉?” 說這話時,周如水已是蹙起了眉,饒是十足聰慧,這時也是渾沌不清,索性搖著王玉溪的手臂,癟著紅唇,微靡問道:“三郎,你便直說了罷!這糊里糊涂,沒頭沒尾的,我是愈往深里想,便愈是腦仁疼?!?/br> 這世間的辛秘實在是太多了,譬如早前她全不會想到風淺樓便是柳鳳寒,鄭氏便是謝永清。遂如今再觸著這彎彎道道,她忽就有些意興闌珊,若是嫂嫂一番情意全是假意,她真會覺得世事無聊。如此,想著想著便再懶得想了,只覺做個愚人反是海闊天空,真是不愿再多廢精力。 見她這般模樣,王玉溪也是啞然一笑,抓著周如水的小手,慢慢道:“并未有人護她,芃賀早在三年前便已身故,她那兄長又是個銀樣蠟槍頭,愣是被魯太后養廢了,未有甚么本事,也與她也十分疏離,遂是全不會護她的。她長途跋涉,之所以安然無恙,便是因她有一條可見血封喉的玲瓏碧蛇。那玲瓏碧蛇是魯太后所賞,一路護她長大,由她帶至鄴都。卻在替婚之前,她將那毒物送回了魯國,送還了魯太后?!?/br> “這是一刀兩斷了?” “彼時她并不知今日局面,卻已與家族母國撇了個一清二楚?!毖灾链颂?,王玉溪不由瞇了瞇眼,明是白衣勝雪,飄然若仙,卻他的眸中深晦難明,冰冷至極,他繼續道:“是人便有弱點,有七情,有六欲。更愛之一字,可深似海,亦可濤若浪。你或許不知,芃苒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她心中或是以為,不在乎,亦不可在乎。卻當謝釉蓮以王后之禮葬于王陵,她死后又該魂歸何處?她承不住了,才是人之常情?!?/br> “遂是她砍了滿宮的杏樹?” “然也,她下命砍樹,全不顧你王兄阻攔,只一心泄憤,雙目淚流?!?/br> “那魯是為何?” “她被封后不久,魯太后再次將玲瓏碧蛇以國禮贈她,卻她拒而不受,又退回了。不光如此,又她曾跟隨其父在邊疆多年,對魯國邊域知之甚深,如此,才深受魯君忌憚。再婁安重病之況,旁人不知真假。遂一時之間,倒是莫敢開市了?!?/br> 王玉溪所言,周如水哪能不明白。如今重重之重,雖在魯國,也在王兄與嫂嫂。王兄與謝釉蓮是情債纏縷,如今人死燈滅,將謝釉蓮以王后之禮葬入王陵,便算是表了情,亦算是還了情了。然,往日謝釉蓮所受之苦是苦,今日芃苒所受之苦又如何能夠無視?更芃苒深知魯國國情,于公于私,王兄都不當再漠視眼前人了。 遂周如水瞥一眼王玉溪,不由睨他:“三郎所指,可是我應去勸諫王兄,逝者已矣,于公于私,都當惜眼前人?” 她正問著,王子楚已是顛顛跑了來,小童滿臉雀躍,rou手中端著個白玉碗,里頭已是裝滿了rou糜。就見他笑瞇瞇湊上前來,小身子直往二人腿邊拱來,非要貼在一處,可親昵道:“阿姐,這rou糜可鮮美啦!里頭有才摘來的青豆,又嫩又甜,可美味啦!” “你怎知那青豆是才摘來的?”周如水湊上前一瞧,果然聞著一陣鮮香。不由也有些貪嘴,故作懷疑地睨著王子楚,笑彎了眼道:“真鮮美么?阿姐嘗嘗!”說著,就伸手去接王子楚手中的白玉碗。 王子楚本事十分護食的,更莫提如此香美的rou糜了,又他夜里跟著舞板橋燈的隊伍跑了一陣,如今也是腹中空空。卻見周如水伸過手來,他睜著水汪汪的大眼,舔了舔唇,嫩聲聲道:“我瞧著那青豆上還有露珠呢!”說著,又頗為懂事道:“阿姐慢些嘗,有些燙的!” 他這一言,倒叫周如水有些做羞,捏著白玉碗抬起臉來,便見一大一小都靜靜地望著她,一個眼含溫柔,一個眼含期待,叫她發自心底覺著踏實安穩。 再見王玉溪勾著唇朝她笑,她咬咬唇,極綿軟地朝王子楚道:“阿姐只嘗一口?!闭f著真就輕輕抿了一小口,rou糜入舌,鮮甜糯美,確實是人間好滋味。 她不由笑開,先是將白玉碗遞還給王子楚,再就朝皰廚喊道:“阿英,快些來!rou糜可香甜,叫我口齒生津?!?/br> 她這般喊著,王子楚已是急不可耐地低頭埋進了碗里,才嘗了一口,便笑的見牙不見眼,也跟著奶聲聲朝皰廚喊:“阿英!快些!快些!可香甜啦!” 許是難得有個好日頭,今夜的月兒也別樣的圓,三人便就在小院里食rou糜,賞圓月。 不多時,板橋燈已是繞來了驛站門前,王子楚抱著碗邊沖了出去,小小個人就趴在門縫中往外瞧,笑嘻嘻地又跟著喊了聲:“天佑吾周,風調雨順,國泰民安?!?/br> 這時食飽了,又瞧著外頭一排排板橋燈從眼前過,王子楚大眼一轉,一溜煙就往回跑,望著正在對弈的周如水,再一次挺著小胸脯認真道:“阿姐,小五能將彩燈扛回去的!” 周如水忙于下棋,這時被王玉溪輕輕松松堵得毫無退路,抬眼卻見他朝她笑著,眼中盡是溫柔。只在棋面上卻未讓她半分,急得她不得不正視自個真是個臭棋簍子! 這時又想起王兄來,想著他情路波折,倒不知是真迷了心竅,還是另有考量。直是在王玉溪溫柔鼓勵的目光中下了一子,這才回過頭去,朝王子楚道:“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強求可知?” 說著,就將小童抱入懷中,直是叫王子楚在她膝頭坐穩,才心平氣和問他道:“宮中家中,好物多如牛毛。你若真帶回去了,可又會顧得上么?” 她這般一問,王子楚也是垂下眼眸,到底年紀小,有些心性不定,還真不能篤定自個若是回了宮中家中,會再珍惜這彩燈。一時也是癟了嘴,真是答不上話來。卻又到底收不下心思,遂嘟了嘟嘴,小臉上露出一抹委屈來,小聲嘟嚷道:“可這是小五與兄長阿姐一齊做的!與旁物實在不同!” “便這么扔了可惜是么?”周如水也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低下頭來,慢騰騰地接過王子楚手中已是空了的白玉碗,放在幾上,才又握著他的小手,牽著他的小手指了指屋檐下昏黃的油紙燈,嘴角輕揚,柔聲說道:“阿姐也是這般想的,遂咱們將彩燈換去檐下如何?如此,它便不光只能亮一夜了,它會夜夜在這院中亮起。若是有緣吶,往后咱們再來,或許還能借著它們的光呢!” 她的聲音很溫柔,帶著一種雖是入世卻又從容達觀的平靜與溫和。一番話,也是一舉兩得,給人無限希翼。 王玉溪笑了笑,清潤的音線在這時也是溫柔無比,他的視線從二人面上慢慢劃過,須臾,落在那三盞彩燈之上,唇角掛著淺淺的笑容,贊同道:“留下這彩燈,便如咱們留下了一般,倒是兩全其美?!?/br> 聞言,王子楚抬眼看他,也是雙眼一亮,歡喜地瞅瞅不遠處的彩燈,拍著手,又瞅向周如水道:“阿姐真聰慧!” 感受到王子楚的激動和歡喜,周如水也很是開懷,再想著這棋若再下下去定是輸到一敗涂地。頓時也是一激靈,直是抱起王子楚就往彩燈旁走,又朝王玉溪招招手道:“那還等甚么!時不待人,咱們現下就掛上!” 她這模樣實在太過有意,暗處,炯七瞧她一眼,只覺慘不忍睹。 王玉溪倒是笑著睨了眼棋面,也不挑破,索性在站起身時,廣袖一甩,直截亂了棋面。 彼時,恰好周如水正回眸看他,見此直是笑出了聲來,jian計得逞,嫣然笑著,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直是道:“三郎怎的急哄哄的!竟將棋面給弄亂了!這棋怕是下不成啦!” 這話叫王玉溪直覺著口中都有些苦,搖搖頭,對她笑得縱容又無奈。 倒是王子楚沒心沒肺道,直道:“阿姐羞羞,方才都要輸啦!怎的還得意?” 這話直是叫周如水沒了脾氣,斜睨于他,笑得牙癢。索性放開王子楚的手先一步湊上前去拆起了燈板,挑著眉道:“你們兄弟二人可是一唱一和?!闭f著又拉著王子楚往自個身邊靠,直是怕他割著手,便眉眼彎彎道:“先來幫幫阿姐?!?/br> 小五自然依然湊過來,便見王玉溪也走來,慢慢蹲在身側,修長白皙的手指專注地將最扎手的線繩解開,直是解了一會,忽的低聲說道:“非是當惜眼前人,而是莫辜莫負。往年里萬事為難,如今已今非昔比,既便心中有思量,也莫忘人心難揣測。便如你我,險些便形同陌路,又是何必?更況你王兄膝下無后,實是君主大忌?!?/br> “真心難得是么?” “然也,千金難得,莫辜莫負?!?/br> 第225章 機關參透 自從周沐笙繼位, 宮中就也變得冷清許多。先君在時,后宮里鶯鶯燕燕, 也算是煙火人間氣。更莫提道場里日日有開壇燒爐,全是熱火朝天。 然如今, 周沐笙全不信這些, 也不愛美人。年紀輕輕, 真如是苦行僧一般。做公子時倒是溫文可親, 現下卻是冷峻威嚴許多,俊美的面龐終日都是板著的,宮里宮外無誰不懼他。 遂,王后下命去伐仁曦宮中的杏樹時, 一眾仆婦全是伏跪在地,壓根無誰敢動。 彼時, 周沐笙正在案上批閱奏折,婁擎就跪在殿中,赤紅的雙目映著燭火, 似星辰一般明亮清澈。卻他的神色,又是十分的堅決。 婁安守疆半生, 終到了守不動的時刻,這從西疆快馬送來的奏折,字句之中, 道是求請歸鄴養病,實則全是求一個落葉歸根。 婁擎的聲音十分的哽咽,他難受道:“父親如今便是連筆也握不起了, 前歲九妹噩耗傳來,母親也是病倒在榻,已是無力再去邊陲照料。表哥,求請您體恤我婁氏一門衷心至誠,容吾老父告病還鄉!”這話音一落,他又向周沐笙再禮,全不給自個,也不給周沐笙余地。 一日或可暴富,百年方成世家。大殿之中,婁擎雖是矮周沐笙一頭,卻氣度風骨半分未落。他以臣禮,卻又喚新君表哥,實是更顯親厚。 座上,周沐笙的神色也是沉重,他遺憾道:“孤之騎射全是舅父教導所成。孤尤還記得,舅父箭法精妙絕倫,能百步穿楊,是真真的百發百中?!闭f著,他招招手,便命婁擎起身。 見狀,一旁寺人忙是為婁擎看座。 待得婁擎一禮座下,周沐笙也是勾了勾唇,望著他如是望家中小輩,神色悠遠,又有些許慈愛。 就這般看著,倒真在婁擎神色中看出了幾分舅父的模樣來,一時也是百感交集,不由慢慢說道:“當年孤往陸州公干,便循了機會借道看望舅父。舅父見孤,撫掌大喜,道是不醉不歸,又與孤連下十局。然告別之時,舅父忽是告誡孤言,你棋路磊落,大氣浩然,甚在旁人尚有余力之時,仍不忍趕盡殺絕。遂吾知你心胸開闊,為人仁厚。然,唯有一條,心腸太軟,怕成大禍。天家人,如何能是軟心腸?” 他的話叫婁擎神色一震,抿了抿唇,斟酌道:“父親一向看重表哥,遂才有此肺腑直言?!?/br> “孤知?!敝茔弩峡?,道:“彼時孤便問舅父,倘若真心也不舍付,旁人又如何信我?為此,舅父直是喟然長嘆,須臾才笑道,罷了,善有善報,愿你永如今日,永如少年?!?/br> 言至此處,周沐笙已是搖頭嘆息,彼時他不知之事許多,不知兄長非兄長,謝六非謝六,不知恍然一夢,他自今日會是這天下的主人。 他慢慢望住婁擎,知他心中焦急,也不再多言,直截安他心道:“既是你不來求,孤也會請舅父歸家。舅父戎馬一生,也當歸家了?!毖灾链?,他眸光一黯,又道:“然,舅父卸任后,西疆群龍無首。孤看過你的考績,前歲督辦糧草,雖是臨運毀糧,卻是非人力之所及,一路愛民惜民,倒可評為上等。你兄長體弱,難捱風霜,你卻熟讀兵書,騎射俱佳。如此,可愿從乃父之風,御吾疆域,保國安康?” 這已是委以重任了! 婁擎往日里還有些世家子的跋扈不著調,如今家中許多變故,又曾親歷沙場,早如是變了個人一般,愈發的沉穩持重了起來。 卻聽周沐笙此番言,仍是他神色一振,當即便朝周沐笙下拜,目光誠摯,大聲道:“臣敬諾!” 然他這頭喜意未消,那頭便有宮人匆匆跑來,大汗淋漓,瑟瑟抖道:“君上,君上,王后闖入仁曦宮,正在砍院中杏樹?!?/br> 聞言,婁擎整個僵住,周沐笙亦是面色一凝,慢慢抬眼朝那宮人看去。直是靜了一瞬,他竟是擺了擺手道:“都下去罷?!闭f著,又看向愣在殿中的婁擎,道了聲:“你也去罷?!?/br> 就這般靜坐了兩個時辰后,周沐笙才往仁曦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