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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悅君歌在線閱讀 - 第49節

第49節

    為此,周如水也是心慌不已,只擔心王玉溪之所以不告而別,是因誤會了她,以為她這是尋了借口推托這贈玉之情,便就惱了她了。

    再后頭,周國上下便都是關于他的傳言了。有道他雪上加霜,病重不治的。更有道他怕是已就隕落了的。但到底如何,瑯琊王氏閉門不談,外頭傳得風風火火。誰也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便是遠在鳳尹縣中的她,也只有聽風聽雨干著急的份。

    她曾就此追問兄長,卻公子沐笙也只是摸摸她的發頂,不置可否地道:“兕子盼他無事,他便就無事了?!?/br>
    如此,周如水哪里甘愿,直是嘟囔:“這世上事,哪曾有事事順心的?阿兄即便心疼兕子,也不必白白敷衍!”

    彼時,她這么一言,倒叫公子沐笙認了真。他偏就放下了手中的帛書,彎下身來盯著她的眼,俊美的臉上說不出的舒展,頗是較真地一字一頓對她道:“兕子不同,兕子就該是事事如意的?!?/br>
    這般,周如水直被唬得一愣一愣,哪里還有心思繼續計較,若雪的面上便也只剩下動容了。

    后頭,兄長也曾與她言及,王玉溪離開鳳尹縣前,曾與他有過簡短幾語,其中提及入仕之事,王玉溪不過淡淡婉拒:“溪平生敬仰,不過居士唐謙?!?/br>
    唐謙,是齊國有名的居士。他家中富有非常,卻后頭學佛得了明心見性,開悟后,就把家產換成財寶,放至船中。后又將船開至江心,給船砸了個大洞,任其直沉江底。

    有人見他如此,便就不快,質問他既是丟棄,何不用其救濟旁人。唐謙聞知卻是瀟灑一笑,堪堪答道:“樹大所以招風,隨緣不要攀緣,好事不如無事?!?/br>
    因著手中的流云百福佩,周如水一陣胡思亂想。卻又聽夙英在一旁低低提醒道:“女君,這荷包里還塞了旁的物甚?!?/br>
    聞言,周如水更是一怔,這才發覺,荷包中還塞著一段絹條。待她將絹條展開,看清絹上那力透絹背的一行小字時,捏著絹條的蔥白小手無意識地便是一顫。

    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這是墜山前,王玉溪曾與她說過的話。絹上遒美健秀,猶似飛鳥鶱騰的字跡,更也仿似他這人一般,如玉賽月,讓人見之忘俗。

    見此,周如水煙波如水的眼眸忽的便透出了濕意,玉頰生輝的小臉微微一垂,實是復雜難掩。旋即,便見她神色一定,抬手便掀開了車帷,堪堪朝車外望了去。

    鄴城畢竟是周國的都城,遂便只是在這城門邊上,四面卻也滿是喧囂繁華的聲音。更就不要提,這迎親的喜氣不容小噓了。

    周如水心跳如鼓地在人群中尋了一圈,忽的,就福臨心至地回眸往車后望去,忐忑又狐疑地看向了這一路以來,與她們雖是同道,卻往往相隔甚遠的商隊車馬。

    清風相送,吹動著車帷,也吹動著周如水的心。似是過了許久,也似是只過了一瞬,在她期盼的目光之中,那商隊中有一輛烏篷馬車忽的一動駛入了一旁的暗巷,便就在周如水目光所及的角落里穩穩停住。

    須臾,便見那馬車的車帷輕輕一動,一襲素樸白衣,面容毫無遮掩的王玉溪毫無顧忌地自車中撩起了車帷,抬眼,便俊臉含笑,深深地朝她望了來。

    他還好好的!看上去似無大礙!他更似乎隱在暗處送了她一路了!

    曾幾何時,周如水聽過一首小調,唱的是,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這一刻,她的整顆心都柔軟了起來,她無故的便想起了這首遙遠的歌謠。更這般遙遙相望著,她恍惚便就覺的,這一刻的王玉溪,離得她這么近又那么遠,像是一幅絕塵的畫卷,也像是一個難以企及的美夢。

    她用力的掐了掐手心,猛地就忘了自個最初接近他的初衷到底是甚么。她只是模糊地想著,他不是道樹大所以招風,隨緣不要攀緣,好事不如無事的么?

    卻為何,他總會管顧她的閑事,更會這么毫無顧忌的,在這風聲鶴唳之時,隱在商隊之中默默相送,甚至出現在這大庭廣眾之前?

    這一刻,周如水的心上涌出了無數的疑惑,她亦還想問他,他若無事,卻為何處處都是他重病將逝的傳言?又若那些謠言均是他的授意,他又何苦冒著會被旁人認出的風險,送她一遭?

    難道,真的只因了他承諾過她,他要送她歸家么?

    一夕之間,周如水只覺著,她手中小小的絹布都好似有了千斤的重量。而一約既定,萬山無阻這短短八個字,更就如刀刻一般,深深地雕在了她的心上。

    有太多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感,如潮水一般將她整個淹沒。她多想沖下車去問他個究竟,更再問問她自個,他之于她,到底有何意義?

    卻最終,縱然柔腸百回,周如水也清醒地明白,她不能再叫他前功盡棄了。便只是默然無聲地遙望著他,嫣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將流云百福佩收入了懷中,貼向了心口。

    在這無聲的遙望中,她看著王玉溪,只是恍惚地懂了許多許多年前,公子沐笙曾經說過的話,他道:“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待汝看此花時,花色方顯究竟?!?/br>
    第114章 暗潮洶涌

    因天災時應對不當, 傷了眾家不少性命,謝潯自事發后便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面要應對著旁人的非議,家中長老的施壓,一面又懼來日回城之后, 周王的怒火會將他燒得連灰都不盡。

    謝潯心底明白的很, 只要周王饒了他這一回, 他便有底氣扛住各方的重壓, 繼續作威作福下去。但若周王一氣之下罷了他的官去,他的好日子,也怕就要到頭了。

    遂在賞花宴時,謝潯便循著周王熱衷長生方術, 喜服丹藥的心思, 暗自做起了手腳。耗費數個日夜, 使暗衛在鄴城不遠處的濟奣山腳下挖出了個巨大的腳印,又在腳印下埋入了一塊正刻青詞,背刻“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巨型石碑, 示以祥瑞之吉,以投周王之好,討其圣心大悅。

    除去旁人的隔岸觀火, 或許誰也無法想到,整個謝府之中,除卻噓窺著陳郡謝氏家主之位的謝氏族人,謝蘊之, 才是最盼著謝潯無勢的。

    事發之后,待稍一安定,謝蘊之便直截對謝潯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謝家盛名已過,今時這般自損,或許才是天意。如此,父親何不就此放下一切,退隱山林?”

    他的話句句在理,卻是點到即止。只可惜,謝潯如何又聽得進去?他本就戀權,深知得權便可一本萬利。更況且,如今這遭遇分外狼狽,他就更不能輕易退隱了。

    遂,謝潯想也未想,甩袖往榻上一座,便就怒氣滿盈,渾身戾氣地瞪著謝蘊之,滿是嘲意地嗤問道:“哼!退隱?你當這鞋都濕透了,還能再往岸上回么?”

    說著,謝潯直是恨鐵不成鋼地將謝蘊之案上墨跡未干的帛書,扔進了一旁的炭盆之中。斜睨著謝蘊之,冷冷地嗤道:“蘭棹穩,草衣輕,只釣鱸魚不釣名?二郎,你早該收起這些個閑云野鶴的心思了!咱們今日的富貴地位,都是為父當年拼了性命名聲掙來的,時至如今,該的不該的早便都做盡了!哪里還會有回寰的余地?”

    言至此,謝潯眼底掠過了一絲煩躁,冷冰冰地繼續道:“周沐笙這小子倒是越發的不可小噓了!早年見他溫如柔兔,總有幾分唯諾,卻如今竟是猛如斗雞了!自太子死后,左衛消沉多時,本以為早成了廢棋!他倒好,舍得放權,也夠算機詭,竟知不惹君上忌憚,直截就將十八鐵衛全都暗轉給了周天驕一個小姑子!這還不算,如今這天下,怕是誰也未有他的手伸得長了。選仕他要參合,鹽務他要參合,天水城他要參合,賑災他也參合。便是小到平谷地動他也照管不誤,不光如此,姚知與他隔山隔海,他倒是說殺就殺了!他如此作為,若是來日真得了這天下,你道為父,還有甚么活路?更況周詹心思縝密,睚眥必報,為父與他相交甚深,知之甚多。如今想要停手收局,怕就是狡兔死,走狗烹,半點尸骨也莫想落得了!你勸為父就此罷手,與盼著為父死無全尸有何區別?”

    謝潯的話是極為嚴厲,也是極為真摯的。

    這世上事雖常未有分明的界限,卻縱觀全局,公子沐笙與公子詹所行所為,俱是背道而馳。而向來與公子詹捆綁在一處的謝潯,也似是除死以外,毫無退路了。更他享慣了榮華富貴,哪里又還會舍得放下這大好繁華?

    謝蘊之心中又如何不知此理,當年謝釉蓮得幸周王的消息傳來,他便曉得,許多事許多人眨眼就變了陌路,儼然已是隔山隔海了。

    卻這些年來,眼見著局勢越演越烈,父親的行徑愈發逾矩。而縱然他費盡全力,卻仍攔不住這越走越黑的父兄姐妹。遂他掙扎再三,仍是幾分無力地勸道:“父親,周沐笙并非心狹眼窄之人,若父親清明為民,未嘗不能得其所助,功過相抵?!?/br>
    聽他一言,謝潯卻是哈哈大笑,他幾近嘲弄地睇著謝蘊之,睇著這自小便被家老領走,幾未從他管教的兒子,似笑非笑地說道:“為民?二郎??!你可是忘了,咱們那殿堂上的上梁都是歪的,下頭可又怎么能正?如何得正呢?王端的下場你未見著么?當年他若不是忍住了一口氣,怕是早就死在刑臺上了!論起清明為民,他做的,還不夠多么?卻你看如今,為父踩著他,在這朝堂上站得多穩?”

    月色迷蒙,外頭的夜空沉沉靄靄,室中燭火稀疏,無端端就透著肅殺與蕭索。謝蘊之輕搖了搖頭,直盯著一旁記時的滴水,聽著水聲嘀嗒,他的心間卻是一片苦澀,實是啞口難以言。

    卻謝潯渾然不覺,盯著謝蘊之沉悶的神情,眉頭一松,自鳴得意地說道:“人之一生,哪有非黑即白??!若想活出個人樣,其一便是認清形勢。你是為父的兒子,便該走為父的老路。這世上哪兒都有荊棘,只除了為父為你鋪好的這條道兒?!闭f著,謝潯的表情越發得意,他眉頭一揚,堪堪就道:“七殿下已來過信了,道是近日君上因災煩憂,長歲之心更甚。為父便借此想了個法子解禍,待得咱們回鄴時呀,會自濟奣山下留宿一宿。彼時,待你見著螢火傳信,就往山林深處去,那里頭有祥瑞之吉,以此稟明君上,定然龍顏大悅。到時,功過相抵,誰也無能奈吾何!”

    聞言,謝蘊之眉頭一動,直覺刺骨的冷水兜頭澆下,他俊逸的面上冷如冰封,半晌,才沙啞著聲音,一字一頓地問道:“祥瑞之吉?”

    見他難得怔然,謝潯哈哈大笑,始有了幾分愉悅之情,不無玩味地解釋道:“為父命人掘了個巨型腳印,猶如天帝降世。其中更埋了一座石碑,碑上俱是吉言祥兆。待得君上見之,定然心悅十分!如此,待再風頭過去,咱們再得圖之,多的是法子扳回一城。周沐笙不是心性剛正么?他不在其位,卻總愛cao著咸鴨蛋的心,如此,要逼得他狗急跳墻,也并非無法!”

    因了謝潯的詭策,室中一片死寂。

    謝蘊之心思清明,哪里可能一點不透,他一動不動地悶了一會,須臾,才倏然扭頭看著謝潯問道:“為逼公子沐笙?七殿下與父親是又要拿百姓開刀了么?”

    說著,他緩緩轉過了去,看著了窗外漆黑帶青的黯淡夜空,忽然,就自顧自的念起了前幾日因姚知一事,公子沐笙所做的文章,“錢,味甘,大熱,有毒。偏能駐顏采澤流潤,善療饑,解困厄之患立驗。能利邦國、污賢達、畏清廉。貪者服之,以均平為良;如不均平,則冷熱相激,令人霍亂。其藥,采無時,采之非理則傷神。此既流行,能召神靈,通鬼氣。如積而不散,則有水火盜賊之災生;如散而不積,則有饑寒困厄之患至?!蹦钪钪?,他忽然自失一笑,在謝潯愕然的注視之中,緩緩回過頭來,嘲諷地說道:“父親,權之一字,不也是如此么?”

    說這話時,四下寂寥,謝蘊之深邃冷肅的眸中,自百般煎熬之后,也終于,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堅定之色。

    馬車漸漸往城中駛去,待快接近宮城時,公子沐笙忽的停馬駐住,揮停了車隊。

    周如水因此一怔,再度撩起車帷,便見婁擎正自宮內疾馳而出。

    此時的婁擎神色黯然,意氣蕭索。見著公子沐笙雖是眉頭微揚,卻仍是板著張臉。不過忙就勒住了韁繩,行了近來,微一點頭,便沉臉自周沐笙耳邊小聲說道:“父親歸鄴之請君上不許,謝潯的相位卻是保住了。不光如此,因有祥瑞之吉,自今日起,赦天下,禁屠rou?!毖约敖纑ou時,婁擎頗有幾分咬牙切齒,這動靜,也叫車中的王子楚眨了眨迷瞪的大眼睛。

    聞言,公子沐笙的面色果然一緊,他頗有幾分意外地看向婁擎,低問道:“禁屠rou?這又是哪來的歪道?翀虛道長不曾勸阻么?”

    聽他這么一問,婁擎也是無奈,直是干巴巴地道:“公子詹上月請翀虛道長入府教習煉丹秘法,然十幾日后,因春氣不和,翀虛道長身染傷寒,遂回道觀修養。直至前日,已是不治仙逝了?!?/br>
    婁擎話音一落,公子沐笙已是冷冷一笑,微挑唇道:“如此,君父豈不更為緊迫?”

    婁擎亦是冷笑,一語雙關地道:“可不是么?這祥瑞來的倒正是時候!”

    便也就在這時,經周如水一指點,窩在她懷中的王子楚懵里懵懂地自車帷下探出了小腦袋來,癟著嘴,眨著亮晶的大眼,奶聲奶氣地問:“那咱們是不能食rou了么?”他年紀小,聽來聽去抓著的重點便只是禁屠rou這么一回事。對于他這貪嘴的小童而言,不能食rou,已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了!

    聞言,公子沐笙與婁擎相對一視,面色俱是一柔。

    公子沐笙更是微微一笑,深深睇了眼車中盈盈帶笑的周如水,復又抬手揉了揉王子楚的小腦袋,幾分特意地逗弄他道:“然也,小五怕是暫且吃不得烤魚了?!?/br>
    果然,這話音一落,王子楚rou呼呼的白皙小臉便是一耷拉,已是怏怏如失了天與地。

    也正在此時,醫官自廣韻宮而出,疾往周王處求見。

    自打齊姬之后,宮內便再未有喜訊,如今謝姬診得滑脈,與先頭的祥瑞之兆聯系在一起,便就更成了喜上加喜的大事兒。

    彼時,謝釉蓮的堂弟謝厷正與向周王獻上新作的青詞,他正念著:“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合天尊,一誠有感。濟奣山下鳳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于天,天生吾周,萬壽無疆?!?/br>
    因此奉承之詞,周王本就喜笑顏開,再聞謝釉蓮得孕,更是撫掌大樂,連道了三聲:“賞!賞!賞!”

    喜訊一出,狂喜者有之,愕然者有之,憤恨者有之。唯獨謝釉蓮神色淡靜,她半點開懷也無,只是獨自一人靜靜坐在殿中。

    她渾噩地想著過往,想著周王那日益滑向衰竭的皮囊與身軀,萬般心事在心頭,她卻只能強自壓抑住內心深處的焦躁與惶恐。更也只能反復地告誡著自個,因父之劫,她不得不如此。更如今落子無悔,這路到底會去向何方,她便是一無所知,也只能硬著頭皮狠撐下去了。

    ——————————————人工分割線————希望有長評————————————————

    我一直都蠻心疼謝蘊之的,換句話來說,他特別難寫,他絕對是一個正直剛正的人,舍生取義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就是他這種人。

    公子沐笙與他類似但又不同,他也正直剛正但他又有詭詐,他會陽奉陰違。就比如周如水說,哥哥太生氣了,都氣得耍猴了。也因此他雖然耿直但是這么多年都打擦邊球叫周王痛不痛癢不癢,總是發不出一股氣。

    可謝蘊之的性格就是一塊石頭,他敦實,他不懂滑頭,他絕對不會耍猴,所以他更重孝。所以他特別被家族所累,在他面前橫著的是中國幾千年來法家和儒家爭論不休的話題,如果父親殺了人,要去告發他么?法家說,要告,殺人者死。儒家說,不能告,雖有王法不外乎人情,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所以你說謝蘊之怎么整?這個臭石頭怎么整?也怪不得前世的他,終日默坐不與時人往了。他注定是痛苦的,不論謝家是盛還是敗,他的心上都會有一道疤。

    第115章 暗潮洶涌

    周如水方至華濃宮, 便得知了謝釉蓮得孕的消息。得知此事,她直如見了晴天霹靂,真是有些摸不著北了。遂安置好了王子楚,周如水便匆匆換了衣裳,又往仁曦宮去, 尋公子沐笙共食午膳。

    這一路走著, 周如水便覺著宮中的蟬鳴都比起往年里要輕上了不少, 遂自打量一圈, 果然,就見著寺人荃領著一干宮婢寺人,手持著罩布長竿在不遠處的樹下探著腦袋悉悉索索。

    見此,周如水不由就蹙了蹙眉, 杏眼微挑, 疾步上前, 堪堪問道:“小荃子,你這是在做甚?”

    她這話忒的突兀,直叫正全神貫注捕蟬的寺人荃手下一抖, 方入布兜的蟬只頃刻便飛走四散,全算是前功盡棄。

    卻他小小一個奴才哪里敢怒,忙就轉過身來諂笑著看向周如水, 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道:“女君萬福!您可是回來啦!這蟬鳴太活泛,君上惱它攪了謝姬好眠,遂讓奴幾個將這些個蟬崽子給滅了?!闭f著,他又是苦苦一笑, 頗為著急地道:“若今個夜里滅不盡它們,咱們這些個奴才,可就得被滅了?!?/br>
    蟬向來居身高樹,終盡其身,餐風飲露,歷來被代引作品行高潔之士。卻如今,只因一個懷了龍嗣的姬妾,周王竟是要將宮中的蟬只滅盡。

    這事兒不往深處想也就罷了,頂多只當是謝姬寵冠了后宮。卻若再往深里想兒,便是有些難堪難忍了。只只薄蟬,徹夜鳴叫,精疲力竭,然碧樹如故。這無情碧樹,與酒池rou林中那雙目不見窗外,雙耳不理外事的周王,又有何分別?

    一時間,周如水直是無言以對,也不愿再耽擱他們。遂只擺了擺手,輕道:“得了,去忙罷?!?/br>
    可待她轉身離去,走著走著,仍不禁撇了撇嘴,心底復也打起了咯噔,雖說不出哪兒不對,卻總隱隱地覺著,這近來發生的事兒,是越發的蹊蹺難懂,也越發的不易捉摸了。

    就這么一路擰巴著眉頭見著了公子沐笙,周如水捧著玉頰生輝的小臉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也終可再無顧忌,便就自直截問公子沐笙道:“阿兄,謝潯是要做甚么?若是只為自保,他獻了祥瑞也就罷了。卻那勞什子的眾生不屠,天下同素,積載圣德又是甚么幺蛾子?今年天時不旺,莊稼能不能長得好都是未知。卻如今連rou都不許食,是想要餓死多少人?再有,謝釉蓮早不害喜,晚不害喜,偏就在這節骨眼上喜得龍胎。君父這一喜,也是昏了頭,連宮中的蟬只都看不過,俱要今夜之前滅了。你道這謝家祖墳是冒了青煙了么?竟是氣運絕佳到如此地步!”

    金色的暖陽自檐下投出細碎的光芒,室中流光搖曳,杏影離疏。周如水顯然有些氣急敗壞,卻公子沐笙四平八穩,聞言,不過輕輕一曬。

    他也不忙著答話,待先安撫地替周如水斟了杯暖茶,才慢悠悠的,極為心平氣和地說道:“謝潯原先或許只為自保,卻既然設了局,七弟哪能不再添些后招?兵者詭道也,他們這般行事,倒真未有甚么不妥?!?/br>
    說著,他便不緊不慢地輕啜了一口茶。須臾,面上的笑容才慢慢斂起,垂眸說道:“許多事兒你不曉得,自然就不明白謝潯為何如此跳腳。卻其實,謝潯的死xue,便就是他的謝家家主之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順?!?/br>
    言至此,公子沐笙輕輕一曬,望著一臉驚愕的周如水,深諳其里地說道:“當年謝氏正支血脈凋零,唯得一子謝崇。謝崇如謝蘊之一般,自小受謝氏家老管教,其人道貌宣昂,才華橫溢,實是風骨翩然。卻可惜,就在謝崇執家前一個月里,因了意外,墜馬死了。至此,謝氏正支后繼無人,便也就沒落了。卻恰彼時,王端被訓,不得君喜。謝潯趁機鉆營,得了君歡,登了相位。如此有名有利之下,這謝家家主之位經了他的百般謀算,便就落入其手。自此,他這旁支也就成了如今的謝氏正支。這也就是為何,謝潯行事之間,難能得見謝家遺風?!?/br>
    謝潯這一支,壓根就不是陳郡謝氏的正支?

    這事兒對周如水而言,實在是太也稀奇!遂這么回頭一想,也就怪不得謝潯此人行為不檢,愛慕虛榮了。原這巨榮名望,本就不是他的!

    想著,周如水不由嗤道:“那他豈不是猴子稱大王了么?卻怎么,我從未自旁人言語之中聽過這些事兒?”

    “人本健忘,幾十年過去了,誰還會自尋晦氣揭他的短?卻他那家主之位到底穩不穩,也就只有自個曉得了?!?/br>
    聽了這話,周如水可是有些幸災樂禍,忙就擺手,蔫壞地笑道:“非也非也!如今這么一瞧呀!他那謝家家主之位可不怎么穩當呢!怕是這些年,謝氏族人對他也是有不滿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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