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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悅君歌在線閱讀 - 第6節

第6節

    心思流轉間,周如水突的就心生一計。她轉過臉,顧忌地看了眼身側靜默喝茶的王玉溪,心底雖有愧意,卻仍是咬唇撩起了帷簾,對著車外眾人高聲呵道:“天驕原以為,天下名士,虛懷若谷者甚多,才高如秦元劉崢者,屈指可數。但才高欠德,比之惡徒更甚。王三郎天人之姿,亦是輕車簡行視功名如無物,他秦元劉崢卻招搖至此,可見豎子不足與謀,實乃俗物矣!”一語落地,周如水冷嗤了一聲,便在眾人的驚愕中緩緩放下帷簾。

    她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堅定有力!可待她才出了一口惡氣,轉過臉來再見王玉溪,便覺自個忽的矮了一截,這不算寬敞的車廂也好似越發的沉靜了。

    畢竟,再不熟識,以旁人對王玉溪的評價,周如水自然也是曉得,自個的這些小聰明小手段是決計逃不過他的眼的。

    果然,王玉溪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眉心急促地跳動了兩下,未幾,卻未言語,只垂下眼,極淺地勾了勾唇。這神情,就仿佛外界紛擾都與他無干,哪怕他就在她身前,被她明著仗了勢,欺了人,他仍能不露訝色,置身事外。

    竟是個猜不透的!

    周如水心里打起了鼓,雖知自個是急躁了些,但又實在機不可失。如今再對上王玉溪,就像一腔力氣都撞在了棉花上,直是無處遁形。又擔心此舉會叫他對她定了性,將她認作是個詭詐的。

    索性,周如水便直言開了,語氣頗是嬌貴傲慢,也是憨直,她輕呷了口茶,乖覺道:“劉崢此人,曾三番兩次戲耍于我,我不愿饒他?!边@話頗是嬌貴傲慢,也是真真壞在了明處。

    這般咬牙切齒,這般發自肺腑,但到底是個小姑子,又這般的憨直可愛。

    聞言,王玉溪果然朝她看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眸光深遠淡靜。半晌,一嘆,才悠悠道:“小公主怨氣甚重?!笨蛇@般說著,他望著她的目光卻仍舊沒有半分多余的情緒,他興味地盯著她,忽然,又問她道:“小公主,可是幼字兕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什么樣的美人才能配得上王玉溪這樣的美人?

    第17章 復為帝姬 (下)

    周如水一怔,只覺自個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直過了一會,她才頷首應道:“然,我幼時體弱,母親盼我身強體健,便喚我兕子?!?/br>
    “兕在舜葬東,湘水南。乃小獨角犀,其狀如牛,蒼黑,一角?!蓖跤裣獪\然一笑,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她,才繼續道,“然,兕子性狡,兇猛壯碩,睚眥必報?!?/br>
    這是在說,她是個睚眥必報的姑子了???

    知他所言何意,周如水頓覺局促,只覺身側兒郎清亮的目光似有千斤重,直壓得她險些抬不了頭。

    卻就在這時,王玉溪凝望著她,淺彎眉眼,忽然就伸出了手來。他極是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頂,語重心長地道:“不過小人,何需動怒?”這話,非但沒有指責她,還在關照她的所思所想!

    他直截的將劉崢比作了小人,道她雖是個記仇的,卻無需這般與小人計較!細想明白了他的話,周如水不禁撇了撇嘴,她似乎又聽著了一拳落在棉花上的聲音。

    彼時,車外議論之聲徐徐傳來。

    他們道:“怪矣!周天驕竟當眾斥責秦元劉崢了!”

    “想是也該斥責的,他秦元劉崢是甚么身份?末等家族中的庶子,排場卻比瑯琊王家的三郎還盛了!”

    “但前歲,天驕公主不是才放言喜這秦元劉崢的么?”

    “不知,怕是天家心意難測,公主年歲又小,就越發的不定性了?!蹦侨擞中?,語氣很是譏誚,嘲道:“見了王三郎這樣的如玉君子,那下品劉崢算甚么東西?”

    “確是不算甚么!”

    眾人想來也覺得前有王玉溪在此,天驕公主生了異心,不再喜劉崢是如何都說得通的。話鋒一轉,再望向劉氏車隊的狼狽模樣就更是興災惹禍,鄙夷非常了,其間,更有對劉崢走俏不忿之人,借機散播起了惡言。

    “原以為有些才氣,但到底出身太差,眼光甚短,終是個濁物!”

    “可不是么?真真侮眼濁物?!?/br>
    “不過一下品庶子,還妄想成名,真真可笑!”

    “他這也算成名?不過是攀附女子毫無脊梁的蛆蟲罷了!”

    外頭的喝罵聲一聲疊過一聲,仿佛和約好了似的,眾人竟是將劉崢的不堪過往都細細數落了起來。

    聽見這些,周如水微顫,她更不自覺地扣緊了手,直掐得掌心生疼。她倒不曉得命運待她這般的好,才開了個頭,便許她斷了最大的厄運。

    果然,世人都是喜于捧高踩低的。前歲,他們能夸他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下一刻,他們就能一口唾沫視他如螻蟻。

    周如水正想著,身側傳來的簡牘翻動之聲叫周如水停了思量。她轉過臉來,這時刻,才終于靜下心來,歪著腦袋,細細打量起了王玉溪。他的眉眼生得極好,是那種精致到恰到好處的,漂亮卻不咄咄逼人的雍容美麗。

    她依稀記得,前世君父召他入朝,在朝堂之上窺見他的容顏后,竟是以贊美傾城婦人的言語,夸他‘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藭r,朝中眾人以謝相為首,無不大笑應和。偏生王玉溪不氣不惱,即便被嘲做婦人,他依舊淡然地,穩穩地立在殿中,不過風輕云淡地淡淡一笑。

    彼時,周如水還以為這兒郎生得美。如今才知,君父大謬!瑯琊王三的姿容,比起美來,更是雍容,根本就沒有半點婦人之態。也不知,君父因何要如此嘲弄。

    周如水不禁蹙起了眉,再想到今日鬧得這番處境,他被拖累得困在了此處,全是因她一人之過。周如水心頭有愧,如此,倒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了,想著,她的余光卻瞥過一旁所置的瑤琴,忽的,便心生意動了起來。

    她記得,王三郎琴技了得,想來他是喜音律的。

    據傳他的瑤琴,便是當年伏羲氏所傳的伏羲琴。

    史載,琴本為伏羲氏所琢。一次伏羲見到鳳凰來儀,飛墜在一株三丈三尺的梧桐樹上。其后,伏羲便按三十三天之數,按天、地、人三才,將那梧桐樹截成了三段,取了中間一段送入長流水中,浸上了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干,最后,才選良時吉日制作成琴,賜名伏羲。

    周如水其實也是個琴癡,原還想著如何與王玉溪告罪,可盯著盯著,她便不禁瞧著瑤琴入了神,再想那是盛名在外的伏羲琴,手指便不自覺地撫了上去。這一撫上琴弦,她才感到冒失,慌忙忙收回手來,廣袖卻又在無意中掃過了琴面。

    頃刻間,琴音翠翠,直如珠落玉盤。王玉溪也抬起臉來,看向了她。

    琴音方起,車外俱是一靜。緊接著,又傳來了一陣陣的歡呼聲,他們都在道:“三郎竟是要奏琴了!玉溪公子的琴音??!”

    “吾此生竟能聞得玉溪公子的琴音了么?”

    這……

    “小公主方才,目光炯炯似賊?!?/br>
    周如水張張嘴,不及告罪,王玉溪已含笑看來,他的眸光很平靜,不放肆也無攻擊性,是恰到好處的,只會讓人覺得心頭一暖的平靜。而他的話,也恰到好處地解了周如水的難堪。

    周如水窘迫得耳畔都紅了起來,對上他溫和的目光,更是喉嚨一卡,她迷惘又微惱地垂眸偷瞅向那瑤琴,先是軟糯地說了聲:“天驕魯莽了,今日,竟一再沖撞了三郎.”

    半晌,又懊惱地整了整衣袖,低低嘟嚷道:“女君,千歲,殿下,他們都是這般叫我的。從不曾有誰,像三郎一般喚我小公主?!?/br>
    聞言,王玉溪微微挑了挑眉,他神色悠然地看著她,轉而,又是一曬。

    作者有話要說:  “女君,千歲,殿下,他們都是這般叫我的。從不曾有誰,像三郎一般喚我小公主?!?/br>
    但是,只有三郎喊你小公主啊,傻瓜!

    第18章 復為帝姬 (上)

    對上王玉溪的笑,周如水連脖子也蹭蹭紅了起來,想了想,她莞爾道:“我幼時在宮學時,六藝之中,最喜為樂。兄長問禮于老澹,我學樂于鶣弘,學琴于師欉。他們都是著名的樂官,卻俱對三郎夸贊不止。師欉曾言,三郎有一把伏羲琴。更曾自謙,道是他的琴藝遠不如你??杀藭r,師欉已是花甲之年了,而三郎你,卻不過總角小童?!?/br>
    言至此,周如水微微瞇起了眼,她眸光清亮地朝車外望去,外頭,人群攘攘,太陽艷艷。她有些羞澀,卻仍在笑,聲音軟柔,輕道:“鶣弘曾言,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昔日,是為知己,阮嗣宗可在山野林間引吭當歌。今日,天驕唐突,也愿效仿先賢,為君而歌?!?/br>
    周如水明白,如今這世道,豪門大家的姑子是不會臨街而歌的,各國的皇室公主們更不屑如此。便是一般的郎君見她這般,礙于她是公主之尊,心中只怕也會有鄙夷了。此刻,王玉溪就是把她趕下車去,訓她著相也是不為過的。

    然而,自古真名士者,提倡越名教者,任自然。他們形在廟堂之上,而心懷江湖。最是欣賞性真情純之輩,更常為越禮之姿。她在賭,賭王玉溪并非徒有虛名,他若是真名士,定會喜她這不服禮教的率性之舉。

    果然,王玉溪雖然露出了訝異之色,卻是興味地睨著她,輕敲幾沿,緩緩道:“幸甚!”

    聞言,周如水神色一振,螓首微歪,檀口含丹,啟唇便唱:“日月光華,旦復旦兮。明明上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這是頌揚君子仁善光明,盼君子與日月同輝的上古贊曲《卿云歌》,她在唱:“日月光華徐徐照耀,輝煌而又輝煌天地。上天至明至尊,燦爛遍布星辰。日月光華徐徐照耀,嘉祥降于坦蕩君子。因君之故,日月依序交替,星辰循軌運行……”

    一曲末了,對上周如水期待的眼,王玉溪的目光卻始終清澈恬淡,那風姿,倒真如天間溫嫻的暖月一般,滿夜的星辰都只能做陪襯了。

    只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去,似笑非笑地輕撫著杯緣,半晌,才目光恬淡地看向周如水,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無喜亦無憂地淡淡地說道:“人生本如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

    頃刻間,周如水茫然了,更時莫名的心中一緊。

    按理而言,她當著眾人的面用贊揚圣人的歌贊頌他,縱然他是風流名士,也當高興才對!然而面前這兒郎,卻不但不為所動,反而悻悻!更是道“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他竟早已看透了生死,暢然物外,道人生不過一場虛夢。知這是發自肺腑,周如水才更覺不可思議!

    她怔怔地望著他,卻見他眉目淺揚,目光清和,說罷又道:“神仙只說家常話,小公主似也不喜這靡靡之音?!?/br>
    確實,她不喜這些空論。然,世道推崇的卻是這些空論??扇缃?,竟有人與她同好,更直言其為靡靡之音。周如水簡直瞠目結舌!

    她這才憶起兄長曾講過的一件瑯琊王府的舊事。道是瑯琊王三幼年在弘農讀書,一日別莊失竊,竊賊入室。家中保氏仆俾均未察覺,王玉溪卻悠然臥在榻上觀望竊賊忙碌,眼見竊賊正待收拾包裹撤退,他方悠悠道出一句:“偷兒,那青氈乃我家舊物,留下罷?!甭勓?,竊賊受驚過甚,竟是棄物落荒而逃。

    他果真,如傳言一般淡定機敏,別有建樹啊。

    周如水不禁嫣然一笑,她輕快地回道:“然,鶣弘曾言,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亦是最不服管教的弟子?!闭f著,她轉身掀開了車帷,車外擁堵著他們的,有世家貴胄,也有赤身白衣。人群攘攘,雄偉結壯的南城門近在眼前,通往鄴都的大道由磚石鋪就而成,里頭更是綠窗朱戶,十里繁華。

    若不知此后的蕭條,便不能知今日之貴重。

    悵然間,“前世”種種浮上心頭,周如水揚了揚唇,壓下鼻酸,忽然俏皮地朝王玉溪眨了眨眼,嗓音恬柔,聲音如清軟涼滑的穗子,俏生生地說道:“我最厭煩的便是如《卿云曲》一般的頌歌,大則大矣,深亦深矣,然,華而不實。生為男子,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對空當歌仍唱不明白,算怎生回事?我最喜的反是那些鄉野小調,大多有血有rou,感人至深?!闭f著,她嬌軟一笑,繼續道:“三郎與旁人不同,實叫天驕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怎么說周如水呢,她前世死時年紀也不大,自小的錦衣玉食讓她從骨子里透著天真爛漫,亡國后她承受了世間所有至痛的苦難,但在黃粱夢中的那些年,與子昂相濡以沫的那些年,她就像出淤泥不染的蓮,明白了許多,通透了許多,也越發天真爛漫了許多。王三郎是個無垢君子,在他面前,周如水自然而然會很輕快,溫潤如玉的人都能叫人心情愉快而又放松。

    我有點難過哎 我的收藏一夜之間從576變成490,掉這么多收藏真的特別難過,好像是告訴我你怎么努力都沒有用似的。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推薦多多評論,給我一點力量吧。=_=蔫掉的阿蘭 _ 

    第19章 復為帝姬 (下)

    “前世”,國破家亡的那些年,她帶著人皮/面/具/忍辱負重,苦苦掙扎在這世間的最底層。有一日,當她陡然無依無靠,臥在劉崢眼皮底下,蜷縮在馬圈里高燒不退時,夜半時分,卻忽然聽見有人在府外低嘯。

    那是一個男人極盡滄桑哀切的聲音,寂靜的夜里,他將一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肝腸寸斷,足以讓聞者潸然而淚下。他唱盡了人世間的孤苦憂傷,唱盡了終不能返鄉的無望哀戚。周如水從未見過那人,只從旁的侍婢那兒得知,夜里唱俚曲的是位中年郎君,第二日,便伏誅在府門外了。而他死時,還在念叨著豈不懷歸,手中亦拽著周氏皇族的族徽,他們道,他該是周氏舊人。

    “昔吾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還?歲聿云莫。念吾獨兮,吾事孔庶。心之憂矣,憚吾不暇。念彼共人,眷眷懷顧!豈不懷歸?畏此譴怒?!?/br>
    隔著車帷望向車外的風光,望著那一個個錦衣華服的郎君姑子,望著站在車窗邊守著她的忠仆夙英,望著那高壯偉岸的南城門,周如水曼聲而唱,她在唱,“回想我那過去的時光??!日月輝映得無比美好,何時,我才能回到故鄉?一年又一年過去,誰又能知道,我心中有多么的孤獨?生活繁忙無止,心中憂傷不止。我想起舊時的你我,殷殷地回望又回望,難道不想回到故鄉么?再也不能回到故鄉了么?”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在這曲中,她仿佛回到了秦元劉氏領兵破鄴的那一日。那一日,她那因君父荒yin無道而悲戚皈依,發誓再不踏入宮門一步的老母從蘭若庵匆匆趕了回來,她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腕厲聲喝道:“我兒可以輸!可以輸盡天下!可以輸掉我與你君父的性命!但我兒不能死!你若死了,讓我如何下去見列祖列宗?如何去見你的兄長?你若死了,怎對得起我扔下你父一人暴尸庭前,死不瞑目?兕子,你必須活著!便是茍活也罷!周家只余下你一人了,誰死了都死有余辜!唯獨你不能!周家,只余你一人了??!兕子,記住母親的話,即便茍且,你亦要偷生!”

    誰曾想,那時她是抱著怎樣的心酸茍活于世的?便是那一日,她混跡在仆婢中被押解出宮,戴著人、皮、面、具從此變成了夙英。而夙英替了她,戴上了與她相同樣貌的人、皮、面、具,不光光是為她抵擋了風雨,還替她去死,替她遭受了千刀萬剮的凌遲之痛……

    秦元劉氏滅周后,對周氏族人無一絲寬厚,除了茍且逃生的周如水和早就假死遁世的符翎以外,無一幸免。

    她曾親眼目睹族人的慘死。劊子手行刑的前一刻,圍觀的眾人只見囚徒中一滄桑老婦突而暴起,她曾是這個皇朝最至高無上的皇后,陡然間卻已成了最卑賤的死囚。她滿臉是血地狂笑著,忽然仰天長嘯,嘶喊道:“愿吾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只求安樂平順,一世康泰……”

    只有周如水曉得,那老婦并非懼死裝瘋,而是在朝她喊。她的母親是在喊她,喊她即便不再在帝王家了,也定要活下去。她還在祈求,祈求上蒼能叫她安樂平順,一世康泰……

    但,怎的可能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之后無數的歲月,無數次午夜夢回里,周如水都會夢見自個眼睜睜地看著儈子手的刀鋒一寸寸落下,看著她的族人,看著她的母后,她的姑母,看著替她去死的夙英,她的親朋死無全尸。而那一天,星辰昏暗,大雨磅礴。大火后,垣墻殘斷,宮室焚毀,焦黑的灰燼隨處翻飛,雷聲轟鳴中,血流更是成了河。

    她彎下身去捧,血水落滿了她的衣襟,她抬起眼去看,她的眼睛也被染成了紅色,雙手亦然也成了紅色。而后,她轉過頭去,漫天大火在雨中也不息不滅,天空仿佛被燒成了炙鐵,到最后,那些紅都成了灰,灰又變成了死黑,像永遠都無法醒來的噩夢連連。

    她唱的正是這樣的離人之苦,她思念故鄉,她郁郁累累,她無力回天。她欲歸家而家無人,欲渡河而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她的家沒了,她的國亦沒了,她比小民更窘迫,天下之大,竟無歸處。

    然而,前塵若云煙,轉眼百年身。如今,她回來了,她終于回到故鄉了!念及此,周如水不禁悲從中來,嗓中更滿是凄切之意。

    竟是離人之殤!

    王玉溪的笑容緩緩凝在了唇邊,他注視著周如水,眸光不禁一沉。

    這天下,想得他青眼之人何其多?這些人中,附庸風雅,妄想世人皆知以揚自身名望者,不在少數??梢獮樗R街而唱,更唱起粗鄙小調的,卻唯有眼前這位周氏天驕了。

    世人皆知,鄉野小調多為粗鄙,只常在凡夫走卒、匹夫匹婦中傳唱。世家大族間彈唱者甚少,更是不屑。周天驕從來養在深宮,怎會唱這樣的俚曲?即便她真心喜之,可如此哀痛,幾近斷腸又是為何?

    她乃周王獨女,自小錦衣玉食,受盡疼寵。心尖尖樣的人兒,哪里會有如此悲苦?即便前歲太子洛鶴早隕,她悲痛成疾,一病不起??梢膊恢劣?,有這不得返鄉的悲戚之情罷?

    難道?

    王玉溪蹙起眉,漆黑清透的眸子審視著周如水,忽然,他取過瑤琴,撥動了琴弦。

    悠揚的琴音伴著周如水的歌聲,悅耳至極也蕭索至極,就如同花朵萎謝了一般,凄凄涼涼,慘淡如縞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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