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作為周王膝下唯一的公主,周如水自小親近的人并不多。君父母后雖待她極為寬厚寵愛,她的兩位兄長也待她關愛有佳??苫始乙灿谢始业目喑?,父兄忙于國事,時常顧念不上她。她平日里又無衣食后顧之憂,日子也便越發顯得沉悶。而與她最最親近的,除了自小的冤家謝蘊之,就只有瑯琊王家的小五郎了。 瑯琊王五,名子楚。 當年,秦氏血崩早產生下了王五后便不幸過世,王五自落地起便沒了母親,更是因早產而體弱多疾。彼時,瑯琊王氏遍訪神醫入府,王五卻仍舊是病病殃殃,不見康健。屆時,世人便紛紛謠傳,道是瑯琊王氏的王五有早亡之相,定是活不過弱冠。 這事本算已成了定局,卻不想突有一日,瑯琊王府門前來了一位發須皆白的游僧,那游僧突就瘋瘋癲癲地指向宮城的方向道:“宮中有王氣,可允貴子無病無災!” 那時的王五已病得奄奄一息了,想是再沒了旁的法子,王家家主王宣便上疏,奏請周王許王五入宮。之后,方才學步的王五便被接養進了宮中,養在皇后名下,與天驕公主共居華濃宮。 王五自幼便長得極好,膚色白嫩,五官清透,一雙鳳眼更是靈動清澈,活像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因病弱,他又比尋常的孩子乖巧,很是討人歡喜??v然在王五入宮之前,周太子洛鶴曾挑眉叱喝:“小兒甚煩!”但后頭真見他嗷嗷待哺,蹣跚學步地牽著保氏的手顛顛走進殿來,周太子洛鶴蹙緊的眉頭也是一松,少卿,眉目間便多了幾分寧暖疼愛。 說來也是有緣,王五入宮那日恰巧有些精神,下地后,小家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殿中眾人,竟是見了周如水便咧嘴一笑,顛顛地朝她撲了過去。最后,他竟還真沖進了周如水懷中,抱著她的腿,仰起小腦袋,奶聲奶氣地喚了她一聲:“阿姐……”也便是那滿身好聞的奶香,還有那親切稚嫩的一聲‘阿姐’,自此以后,周如水便真把王五當作親阿弟一般看待了。 在幼年時,瑯琊王五是深蒙周氏蔭護的。周天驕待他,實是誠如親弟。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王五的身體也是日漸康健了起來,到八歲后,竟是與同齡小兒一般無二了。彼時,王五才被接回了瑯琊,在王氏長老處受教學藝。 王五回瑯琊時,周天驕曾握著他的手承諾:“阿姐等你回來?!笨伤绾我膊辉氲?,他這一去,就是天高路遠,生死相隔!待他再次歸鄴,昔日的國都已成了焦土,周國亡了!他的阿姐也死了!向來不值一提的秦元劉氏,卻翻身篡得了皇權! 這幾年,依照兄長的教導,瑯琊王氏早已遠走夏國,退出了秦國朝堂。他此次歸秦暫留,也只不過是為祭奠先人罷了。若是公子崢相邀,他是眼也不必抬的。但見茯苓二字,他卻心中大慟。 當年,恰逢符翎縣主屢教不改被貶為庶人之時,長姐不便插手,便修書一封,只題茯苓二字,請他出面照拂。后因符翎跋扈,樹敵如織,他兄長便助其假死。卻不想,這一假死,倒叫當年的刁蠻縣主逃過大難,周亡族滅時,唯有符翎這個周氏后人,泯然眾人,依舊逍遙。 符翎未亡,是唯有周天驕才知的辛秘。如今茯苓二字再被提及,不論來者何人,王五都必去見見了。 自那日后,周如水每日都過得警醒萬分。 彼時天已大涼,屋中均換了炭爐厚被。周如水本就體寒,現今又恐踏出門去就會有閃失,更是整日都不出屋門半步了。她從不肯喝公子崢派仆婢送來的安胎藥,還命仆婢在她枕畔養了只碩鼠。每日仆婢送來的吃食只有先給碩鼠食過,見碩鼠無恙后,她才敢將之下咽。 其實,周如水清楚地明白自個的處境,她就是只拴在懸崖邊的螞蚱,劉氏一門根本容不下她,到頭來,她終歸都是一死。她死,倒不足惜!但周家血脈必須留下!如此,她才能安心下地去,去九泉之下向周氏列祖列宗贖罪…… 等啊,盼啊,王五郎終是來了。 正午時分,陽光微微傾斜越過飛檐照下?,樼鹜跷逋崎T而入時,便見周如水正靜靜地倚臥在憑幾旁,她瘦弱單薄的身子如是秋末衰微的落葉艱難地掛在樹梢,哪怕溫暖的午后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她卻仍舊好似隱在茫茫煙霧細網之中,飄忽得仿佛隨時都能夠消失不見。此刻,她正呆呆地睨著窗外,疤痕累累的小手不時撫過已明顯隆起的腹部,從側面望去,面色蒼白,毫無表情,仿佛垂死之人。 對周如水,王五是有著深深的孺慕之情的。除去住在瑯琊王府的歲月,他的幼年童年青年時期都有周如水的影子。在他的記憶中,他的阿姐姝秀辯敏,華光艷動天下,是個明媚如朝陽般的美人。她一笑,陳郡謝氏那最冷血寡情的謝二郎都會滯上一滯。 可如今,她就在他面前,他卻幾乎要認不得她了。 立在門廊前,王五的面色變了又變,他明澈深幽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看著一臉木然形如枯槁的她,他只覺心口隱隱的發痛,竟是半步都挪不動了。 似是心有靈犀,周如水下意識地就回頭望去,她這一望,便直直對上了王五正怔愣的臉。 一見到他,周如水也愣住了。在她的記憶中,王五不過是個孩子??蛇@個孩子,如今卻居高臨下地立在她的門廊邊,他長高了,直是挺拔如楊。他的面相也長開了,姿容俊秀,風華大盛,頗有謫仙之風。 此刻,他正抿著嘴,癡癡地望著她。他癡癡地望著她,俊逸的臉上卻寫滿了陰晴莫辨,那神情有一些陰冷,有一些懾人,但周如水,卻一點也不懼怕。 兩人靜靜對望,一時都忘了言語。王五眸中瞳光交錯,對上她的目光亦是渾身一顫。少卿,便聽他忽然暴吼出聲,扭頭,便憤怒地舉起拳頭砸在了門上。 第5章 前塵往事 (下)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多多支持哦! 我是射手座的小孩,天生想要新鮮的東西,挑戰不一樣的,從寫文以來,我一直一直就在努力的進步,今天這篇文也是,我要挑戰不一樣的,寫不一樣的故事,深刻的厚重的故事。 “小五……”見他如此,周如水的心狠狠一糾,忽的,她將臉埋進了手心,淚水順著指縫傾斜而下,一滴滴落在了榻上。 此情此景,更教王五難以釋懷,他大步走近,忽的,卻又在榻邊頓住了步伐。 他鼻頭酸澀地撇過了臉去,僵持了半晌,才壓抑住表情,慢慢地,慢慢地跪伏了下去。他盯著周如水,又恨,又氣,又失望地哽咽道:“周天驕!你因何棄我?你既還活著,卻為何從不尋我?”他是在怪,怪她飄零輾轉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卻從不曉得求助于他! 聞言,周如水苦澀一笑,無奈地嘆道:“何來相棄之言呢?”說著,她微微垂目盯向他,滿是傷痕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發頂,低低地說道:“我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未嘗知哀,未嘗知憂,未嘗知勞,未嘗知懼,亦未嘗知危也?!?/br> 她是在說,她貴為帝姬,也只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罷了!她生于安樂,所以從不知百姓疾苦,世道艱險,心中對于亡國之危更不曾有過半分見微知著的警惕。她從不知,日子會過成今日這番模樣,更從未想過要棄誰。若真要問因何至此,說到底,不過是命不由人罷了。 講到這,她的聲音一提,繼續沙啞的,哽咽地說道:“小五,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我思你如狂那又如何呢?我已不是帝姬了??!”說著,她眷戀地撫了撫他的發,繼續溫柔地說道:“周國已經亡了,你的阿姐啊,如今只是個亡命的罪人。若不是如今阿姐有孕在身,到死,阿姐都是不會去尋你的?!?/br> 周如水的話全是發自肺腑,她直白的告訴王五,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周天驕了,她的家,她的國,已經亡了。她并不想拖累他,若不是為了孩子,她或許永世都不會再見他了。 聽她這般,王五已是撲跪在了地上,他的面上有委屈,有怨言,但見她那白得駭人的面色,他卻什么怨言也說不出了! 他曾想努力地長大,長大了好好保護他的阿姐!但如今,他大了,他成了王氏的家主??伤陌⒔銋s已是茍延殘喘,生不如死了! 哀痛間,王五埋下了臉。未幾,待他再抬起臉來時,已是淚流滿面了。他隱隱發力的雙手緊握成拳,仍是不甘地說道:“國仇家恨都能忘懷!阿姐卻不能與我相認么?你怎知我不能護你?你怎知我不如那劉崢?” 聞言,周如水無奈了,她定定地看向王五,嘆息了一聲,徐徐地說道:“四個月前,阿姐仍不過只是這府中的下等賤婢。我身無分文,連后苑都出不得,又如何去尋你相護?”停了停,她望著王五,平靜從容地拉起他的手覆上小腹,繼續緩緩地說道:“國仇家恨,永世難忘??蛇@孩兒只是個意外,卻又恰好如我所愿。周氏太需要一個后人了,我雖然厭棄他流著仇人的血,卻又慶幸這是他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生機。我賭的,不過是劉崢的最后一絲人性罷了!畢竟,虎毒不食子??!” 說著這話,她又輕輕拉過了王五的手,在他的手心寫下了“茯苓”二字。 因她的動作,王五一愣,稍余,便明白過來周如水這是在問他符翎的近況。往昔舊念紛紛浮上了心頭,他的心口悶痛得厲害。半晌,才在周如水的手心一筆一劃地認真寫道:“符翎甚好,育有一子,尚有余錢?!彼趺匆膊粫氲?,當年周氏皇族中最落魄的符翎,到如今,卻成了過得最好的了! 曉得了符翎尚好,還育有一子,周如水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她心如死灰再吹不起漣漪的眼里,也忽的就亮了亮。但那光彩轉瞬即滅,眨眼,便又歸于死寂了。 她垂下眼,對著突起的小腹勾了勾唇,半晌,又繼續擔憂地說道:“雖然虎毒不食子,但我知劉崢向來心惡。哪怕我將鳳闕與他相換,換得了這孩兒出世之機。但天有不測風云,他不作為,不代表他的父兄不作為。他近日受我的要挾不作為,卻難免往后不會有看不慣這孩兒的時日。卻可惜,我如今無能無勢,實是無力護他。想來想去,阿姐這才只好仗著往日里的情分,求你,將他接了去?!?/br> “鳳闕?”初聞鳳闕,王五亦是一訝,他挑了挑眉,忽然有些想笑。他想笑,世人得知如狂的鳳闕,竟一直就在明處卻不得而知!卻,他根本笑不出來,他鎖著眉,盯著周如水氣惱地說道:“便只接這孽子么?阿姐又當如何呢?” “稚子何辜?”周如水蹙了蹙眉,不滿王五喚這孩子孽子。她垂下眸,目光中多了幾分渙散,她輕聲地說道:“你先替我護好孩兒,待事兒都成了,阿姐自然會再脫身去尋你的?!?/br> 聞言,王五卻是不信,他的臉繃得緊緊的,目光執拗含恨,廣袖一拂,不屑地哼道:“犯不著如此勞神!你即刻便同我一道回去!你若在,子楚才認這小兒!周天驕,你往日欺我良多,子楚安能信你?” 這時,王五也不禁想起了幼時。幼時,他雖寄養在宮中,但也免不了要回瑯琊王府小住。彼時,周如水便總是對他道有了空當便去看他??墒?,那個明日,那個空當,總是要等過很久才有。后來,他回瑯琊修身學藝,她也承諾等他回來,她說,等她的小五回來,她會親手替他納一雙鞋??墒?,待他歸鄴,周國已被滅了,她也‘沒’了,她沒有等他回來。 如今,他的阿姐失而復得,眼中卻也生了棄世之心,如此,還卻當他不曉得么?想到這,王五更是擰著眉,一字一頓沉痛地說道:“阿姐,你知我自小便失了母親。即便如今功成名就,失母之慟!亦是此生大憾!在我看來,你亦姐亦母,如今失而復得,自是絕不可再失的?!?/br> 他的話太認真,也太傷痛。那傷痛叫周如水的眼眶一紅,她忍了又忍,未幾,才帶著了然和安慰,柔聲地說道:“你對阿姐而言,也是如珠如寶??!” 說著,她溫柔一笑,繼續低低地說道:“你這時候還與我慪氣做甚么?阿姐從前雖有過說話不作數的時刻,可阿姐卻從未騙過小五??!人世間,總會有太多的無奈可惜,你如今也大了,該是都明白的了!阿姐今日是怎樣的身份你如何不知?我茍且在這世上又還有誰可信?天地之大,周家的子嗣,卻獨能托付于你一人了??!”周如水的話里參雜了太多的無奈苦楚,她又怎會不知王子楚心中的別扭惱恨呢? “即如此,阿姐更當與我一道回去!他劉氏算個甚么東西?料他劉崢也無膽與吾瑯琊王氏作對!” “他自是不敢與你瑯琊王氏作對?!比缃竦耐跷?,早已不是當年坐在她膝頭耍驕的小童了,望著王五,周如水的目光柔了又柔,直是粗服亂發也不掩國色。她聲音柔而輕魅地緩緩說道:“然而,萬物有始,小兒無罪。阿姐再不濟,也盼著這腹中的孩兒在未出世時,能感受幾日父親的蔭護?!?/br> 聞言,王五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實在無法明白周如水的堅持,他又氣又急,沉聲地說道:“蔭護?他劉崢巧言厲色,違禮棄倫,如此無德之輩,能有甚么福德蔭護?” 他的話說得狠絕,周如水卻只是垂了垂眼,稍頃,她才再次抬眼望向王五,堅定地搖著頭,緩緩地說道:“小五,阿姐心事未了,還不能走?!?/br> 聽了這話,王五只覺心底咯噔一聲,可還不待他想明白,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都因這響聲噤了聲,抬目望去,便見一中年文士在府中侍人的帶領下匆匆而來,他立在門廊下,朝王五施了一禮才道:“家主,三郎來信了?!?/br> “兄長?所謂何事?”聞得是瑯琊王三來信,王五眉頭一皺,他忙撇開臉抹去了面上的淚,再轉過臉去時,凝重的神情已轉成了淡漠。 “信已送至本家?!蹦侵心晡氖康穆曇舻土藥追?,頓了頓,又恭敬地回稟道:“箋公也來了,他請您立即回府議事?!?/br> 瑯琊王三,瑯琊王箋都是瑯琊王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聞言,周如水回眸看向了王五,王五亦回首看向了她。他深深地盯了周如水一眼,才豁然起身,目光掃過養在床畔竹籠內的肥大碩鼠,嘆了口氣,低低地說道:“阿姐,三郎來信定是有急,我去去就回?!闭Z罷,他冷著臉,立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才邁步朝外走去。 可他才走了幾步,便又忽的頓住了步子,一個回身,便再次回到了榻前,躬身便一把抱住了周如水細弱的雙肩,沉聲低嘆道:“阿姐,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等著子楚?!?/br> 因他的話,周如水的眼眶徹底紅了,半晌,她才硬生生地將淚水逼回了眼眶,低低地應了一聲。 第6章 前塵往事 (上) 公子崢問周如水討暖玉,就是要了她的半條性命。早年,因周太子洛鶴早亡,周如水心傷成疾生了場重病,病好之后她就變得極是懼冷,周王憐她念兄心切,便親賜了塊暖玉給她。 一直到秦元劉氏串通敵國里外夾擊,率兵攻入鄴城,大火焚城之際,連夜回城的婁后才倉促告知她:“兕子,護好鳳闋,那是復國唯一的指望?!北藭r,周如水才遲遲曉得,她竟一直都握著周國寶庫的鑰匙!可母后想她靠著鳳闕復國,談何容易?即便容易,她一個人得了江山又如何? 所以,公子崢問她要這暖玉,她給。她早已是置生死富貴,貧賤哀樂為世外的人了,錢財名利對她而言,亦是如糞土一般了。她心心惦念的只有周氏血脈,只要周家能留下一絲血脈,她什么都愿意給。更何況,得了鳳闋又如何?有了寶藏又如何?周國手握著寶藏不也是亡了國么? 兄長曾言,鳳闕非寶,反為禍石。她靜待了這么些年,便是等著有一天,她能將這塊燙手山芋親手扔給劉氏族人,叫他們日日夜夜懷璧自罪!求而不得!而如今,劉崢的貪心不足,叫她能得償所愿,也叫她失望非常。她不禁想,這就是她往昔愛慕的兒郎么?她是瞎了眼罷! 瑯琊王氏的王子楚是繼瑯琊王三王玉溪后,王氏百年都難得一見的貴子,他一入府門,便惹得院中侍婢翹首以盼。而周如水院子里的侍婢一直守在院外,是真真偷瞅著了王五的正臉的。 待他走遠,眾仆婢紛紛入院,忍不住就悄聲議論了起來。 先是有一圓臉女婢羨慕道:“那就是王五郎??!瑯琊王氏的王五郎??!這夫人真是個有福的!既得公子寵愛懷得皇嗣。如今,瑯琊王五也來瞧她了!” 聞言,一旁年紀稍大的青衣女婢斜眼看她,忍了忍,實是眼熱難當,便扭著腰走近,撇嘴道:“你懂甚么?”語落,她轉身彎進了內屋,借著加炭火的空當瞧了瞧周如水。她實在想不明白,大伙都是侍婢出身,那榻上之人還是前朝宮中出來的罪籍,怎么就成了她的主子了?! 實是嫉妒,見周如水似是睡熟了,她腰扭出了內屋,冷笑著,便將前些日子探得的辛秘全抖了出來:“哪里來的甚么福氣?這夫人才是天下頂頂倒霉之人。你別瞧她一副孕相,但她肚里早就沒了胎氣,只剩下脹氣了!公子不愿讓她得子,自然不會叫她順利生產!伺候這樣的主子,咱們才是真真沒了出路!” “你休得胡說!夫人都已顯懷了??!”那圓臉女婢年紀小,也是個心善的,她實在不信,跺腳就辯。 “胎死腹中這話你可曉得?這樣的事我還能胡謅么?這夫人小心有甚么用?那日公子親自喂她喝粥,她拒了就有用了么?日日的吃食用那碩鼠驗過就有用了么?這法子世家中可是常見的,她的吃食日日都摻了料,只不過不是□□而是藥引罷了。碩鼠食了藥引自然無礙,反會長得更好。那真正殺人于無形的毒,卻是這滿屋子的炭火與熏香,它們與平日吃食中的藥引一遇上,便可致女zigong寒。再加上這夫人本就體寒身虛,自然就比旁的婦人還易胎死腹中。如今她面色枯黃,也是因脹氣積身所致。她那身子算是廢了,將來也甭想再懷上孩子了。你們想想,跟了這樣再無出頭之日的主子,咱們是不是可憐?” 她說的得意,圓臉女婢卻是嚇得白了臉,顫著嗓問:“這怎的可能?” “如何不可能?這夫人的身底子寒,炭火加得越旺,藥引又不停歇在喂,毒便滲得厲害了。再說了,一般女子到這時早就有胎動了,可她卻無,為甚?因她積氣如石,那肚里只有死胎,就是敲著也是半點不會痛的。前幾年,我阿姐伺候的主子便是這般死的呢!” “可不是!前幾日大夫棲來時,面色也是死白一片的。我聽他說,這夫人的身子虧得厲害,這胎流過后,怕是活不過兩載了。公子當時大怒,險些把御賜的屏風給砸了。而且,昨日我還見總管引了幾名與夫人孕期相仿的婦人進門,聽管事的說,是要備著換子用呢!” “這事兒也是怪!怎么自個的娃兒不要,偏要換個無親無故的來?夫人這胎雖不是嫡長子,但換個外人來占著庶長子的名分,也是不好的罷?” “卻是如此,那日我也聽公子再三問大夫棲,大夫棲答說夫人腹中已是死胎了??蓱z她還不曉得,如今胎死腹中甚久,也怪不得虧了身子?!?/br>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多多支持!知錯能改咯!發現開頭天板正了我已經改了咯!對我溫柔點咯!好心塞難過哎! 第7章 前塵往事 (下) 外頭的議論聲漸漸止了,黑暗中,周如水睜開了眼,她靜靜地跪坐起身,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盯住了自個的小腹。她半晌未動,只覺得心篤篤地在跳,胸口卻積了一口氣,叫她悶堵得厲害,好似千萬根鋼針在扎著她,叫她生不如死。 稍頃,她笑了,妙目流波,美得動人心魄??尚χχ?,她的笑容卻僵住了,她驚愕地望著自己落在腹上的拳頭,耳邊沉悶的重擊聲更叫她瞪大了雙眼,她恍惚地再次垂下臉,眸光倏地變得黯淡,小臉漸漸變得慘白。不多時,晶瑩的淚水無聲的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暈出了朵朵殘花。 “母后,孩兒為何名喚如水?” “《道德經》里講,‘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夫唯不爭,故無尤?!?/br> 她從未爭過什么!她這一生,從不曾爭過什么!除了他,劉崢!可她爭來的,卻是這樣的國破家亡!無情無義! 虎毒都不食子??!她都已經愿意用鳳闕來換了!為甚么?他卻還不肯放過她! 周如水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眼眶頃刻間便已是猩紅如血了。當初有多眷戀愛慕,如今便有多恨!多悔!卻,覆水難收…… 在外間等著伺候的仆婢們聽見哭聲都是一震,登時,也曉得是大事不好了!她們自知失言,全嚇得不敢入門,只一個帶頭的,后頭的就都跟著逃遠了去。只有那圓臉女婢最是心善,明明抖得無法自持,卻還是戰戰兢兢地往屋里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榻邊,顫著幼嫩的聲音試探著問道:“夫人?” 聽見她的聲音,周如水怔了怔,她抿著嘴緩緩轉過臉去,長睫在火紅的暮色中微微顫動著,面上淚痕猶在,眸中更有陰暗的死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毒。 四目相接,她淡淡地看著那女婢,聲音有點涼,有點死寂,她攏了攏衣衫,突然問:“你可覺得冷?” 圓臉女婢被她的問話怔得一呆,完全下意識地點頭答道:“冷,冷……” 聞言,周如水淺淺一笑,那模樣,艷而凄憐,美而狂烈,她淡淡地吩咐道:“既是冷,便再搬些爐子來,炭火也要燒得再旺些才好?!闭f著,她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室中淡淡一滑,繼續道:“這屋里也實在太沉寂太空曠了,公子來了定覺不喜,你去喚人,再在屋內掛滿帷幔?!?/br> 屋外,陣風吹過,苑中樹木沙沙作響。她們這些調來伺候奴氏的仆婢何時見過她笑?又何時被她理睬過?她又何時這般高貴威嚴過? 可周如水本就是一國帝姬,皇家的貴氣始終還是透在骨子里的。她又本就有著一笑傾城的美,亡國后,她雖早已忘了笑是什么滋味了,但如今她再笑,哪怕只是皮笑rou不笑的,卻仍是能美得動人心魄又平白的叫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