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姜青訴立刻站了起來,想著上一任白大人是個圓圓的胖子,看上去挺雄壯的,就算這樣都被單邪給弄哭了,可見單邪不是什么好茬兒。 姜青訴嘆了口氣,不打算再和擺渡的說下去,剛轉身要走,目光又落在了橋上。 那名女子還在,與昨日一樣的姿勢,只是換了身衣服,發飾也變了,目光呆滯地盯著奈何橋下的水,一動也不動的。 姜青訴皺眉,直覺不對勁,于是問擺渡的:“那女子昨日幾時走的?” 擺渡的說:“昨晚走的,今兒早又來了?!?/br> “沒去投胎?” 擺渡的嘆了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另有安排,她已經在此逗留七日了,每次都是晚上走,早上來,來了便換了身衣服?!?/br> 姜青訴點頭,抿著嘴若有所思,如果是沒去投胎,也可能是有冤未了,在地府逗留幾日也是有的,可是姜青訴看得出來她是到了投胎時辰的。 在她身上鎖住的時辰每時每刻都在變動,但總是變動成了此時此刻,她應當是超過了投胎時間,可也沒人給她鎖定下一個準確時段。 回到十方殿,姜青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沈長釋果然又在寫些什么,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哼著小曲兒。 姜青訴湊過去聽了聽他哼的什么,結果沈長釋毫不掩飾,提高了聲音唱出來了。 “公子瞧我膚如凝脂,可要動手~摸一呀摸,奴家石~榴裙下風光多……公子你呀可別犯哆嗦……” 姜青訴僵著一臉笑意,頓了頓,打斷他的歌聲。 “沈,今日我碰到一件怪事?!?/br> “哦?”沈長釋一邊用筆勾勒書上女子的酮體,一邊漫不經心地應她的話。 “我今日見到一名超過投胎時辰的女子,擺渡的說,她已在奈何橋上逗留了七日,這七日,竟然沒人帶她去投胎,你說怪不怪?” 沈長釋手上的筆一頓,立刻放下了手上的東西,從腰間掏出了那本滿是春宮仕女圖的書,只見他長手一抹,那畫上的女子統統消失,轉而變成了一本白書。 沈長釋翻了幾頁,找到了其中一頁帶字,那上面寫著:瑯城梅莊——李慕容。 姜青訴直覺這事不對,果然沈長釋收了書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看向姜青訴。 “怎么?事態嚴重?”姜青訴問。 沈長釋點了點頭,眉頭緊鎖:“你沒什么事,我要倒大霉了,要是被無常大人知道我這幾日玩忽職守沒看陰陽冊,光顧著寫□□,肯定得用鎮魂鞭抽我!” “什么陰陽冊?” 沈長釋拿著那本書道:“這便是陰陽冊,無常大人交給我,凡是有鬼魂出了異狀脫離了生死簿,便會出現在這上面。你方才說已過七日,我我我……我不會受七鞭吧?” 姜青訴慢慢睜大眼睛,倒是沒太在乎沈長釋的死活,反而挺開心,她來十方殿這么長時間一直閑著,總算有事可以做了! 沈長釋雙手猛地抓住了姜青訴的袖子道:“白大人!您得救救我!” 姜青訴頓了頓:“入了鬼差籍都是無痛無病的,打你你也不會有感覺啊?!?/br> 沈長釋搖頭:“那可是鎮魂鞭!何況無常大人還有冥符冥火,我……我死定了?!?/br> 說完,沈長釋往地上一趟,睜大了一雙眼睛,姜青訴還想安慰他來著,側身一看,剛從十八層地獄歸來帶著滿身煞氣的無常大人正慢慢靠近。 姜青訴覺得背后一涼,縮了縮肩膀,只能掛著一抹尷尬的笑,道:“你自求多福?!?/br> 單邪回來時,姜青訴立刻回房去。 沒多久便聽見了動靜,鎮魂鞭的威力當真可怕,不單單是沈長釋,鬼差領鬼從十方殿門前過的,被捕鬼魂都在痛哭,她扶著窗口看向那亂作一團的鬼魂,正是要被帶到地獄去的。 耳旁沈長釋的哀嚎不斷,姜青訴慢慢皺起眉毛,她伸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扎著一根窗沿邊掉下的毛糙木刺。她慢慢合上手,木刺掉落,掌心沁出了一粒血珠,離體的那一刻便化作粉末,風一吹就散了。 等那聲音終于消停了下去,姜青訴才出了房間,下了樓,走到十方殿中央,便看見了臉色泛青的沈長釋。 被打了的果然不一樣,之前他瘦歸瘦,可從沒這么魂不守舍過。一雙眼睛半睜著,空洞得仿佛沒有靈魂,腳下虛無,一身長衫罩著,姜青訴看了一眼,發現他沒有腳。 鬼差魂魄凝聚可化作人形,生前什么樣兒,死后還是什么樣兒。 她第一次見到沒有腳,連人形都不能凝聚的鬼差,可見這鎮魂鞭的威力。 “沈,被打了幾下?”姜青訴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單純的關心他。 沈長釋慢慢抬起眼睛,竟然沒有眼白,瞳孔之外全是一片猩紅,沒看向姜青訴,而是落在了她的身后,畢恭畢敬道:“無常大人?!?/br> 姜青訴回頭,單邪正朝桌案后頭走去,落座在椅子上,瞥了沈長釋一眼。 沈長釋道:“死者名叫李慕容,是瑯城梅莊大小姐,按照生死簿,七日前卯時她就該過奈何橋投胎轉世了。我翻看生死簿發現,在她死后又復活過,每日一死一活,都有時辰,應當是人間有什么東西牽制住了她?!?/br> 單邪點頭,目光落在了姜青訴身上:“走吧,去瑯城?!?/br> 姜青訴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問:“瑯城……不是在人間嗎?” “是?!?/br> 姜青訴好久都沒有心跳的感覺了,此刻卻突然鮮活了起來,她抿嘴,再問了一句:“我們……這是要去人間嗎?” 單邪挑眉:“難道是這幾日沈與你說得不夠清楚?” 看見沈長釋肩膀抖了抖,姜青訴連忙開口:“清楚,很清楚?!?/br> 單邪垂眸站了起來,姜青訴就這么看著他,眼看他從桌案后頭走出來的那一步,身上的著裝便換了。 一頭黑發束起,額前垂著一縷,露出了一對劍眉,身上是穿著整齊的玄衣,白領,紅色內衫,黑色外衣罩著一層薄紗,廣袖上是細細的云狀花紋。 姜青訴眨了眨眼,瞧他這意思,當真是要去人間了。 原以為死后入了鬼差籍,便永遠與人間脫離了關系,這生生世世都別想再看人世間的繁華,沒料到當了白無常短短半月,竟能再回人間。 那個……她活了二十五年,又闊別五年的地方。 單邪直接朝姜青訴走來,等站立在她面前時,姜青訴才回神。 那只細白的手指骨分明,慢慢伸手向她,丹鳳眼直勾勾的與她對視,深邃得仿佛能將人的魂魄吞噬進去。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的下巴,立刻引起了一陣顫栗。 姜青訴背后僵硬,拿不準他這是要做什么。 那只帶有寒氣的手指順著她的下巴,一寸一寸,慢慢往她的脖子而去,滑過她的喉嚨,最 后落在了喉嚨下方半寸處,那里是一道蜈蚣似的疤痕,猙獰的繞著她的脖子一圈。 正是五年前斬首后,留在她身上永遠無法抹去的痕跡。 第6章 點梅燈:三 單邪的手輕輕觸碰過之后便收了回來,目光涼薄,只說:“把你的疤痕處理一下?!?/br> 處理?怎么處理?致死留下的疤痕即便是成了鬼差,成了陰司也沒辦法抹去。 單邪闊步走在前頭,姜青訴跟著,沈長釋幾乎是用飄的,就在離姜青訴不遠的地方,淡淡開口道:“還好只抽了一下?!?/br> 姜青訴腳步一頓,一下?一下就讓沈長釋魂體難保,成了這幅模樣,如果再多來幾下,姜青訴難以想象下去。 恐怕在十方殿辦差當真如沈長釋說的那樣,只有惟單邪命是從了。 所有地府鬼差無閻王命令,無入人間的令牌,都不可過奈何橋,不過單邪似乎不將地府規矩放在眼里,或者說,他的特權大到普通陰司鬼差根本無法匹及。 天色已晚,原本站在橋上的李慕容早就離開了,此刻奈何橋上一個人也沒有,擺渡的倒是在下面一趟又一趟地接人過河。 除了死的那一天,姜青訴從沒來過奈何橋,以往在地府要建立人脈鬼脈,故而從不敢逾矩半分,閻王說鬼差未經許可不準過奈何橋,她就當真沒有往上踏過一步。 如今踏出這一步,竟然是這種感覺,腳下生風,冰冰涼涼的竄了全身,每走一步,都覺得身體重了一分,直至走到了橋的另一邊,姜青訴才猛地吸了一口氣,鼻腔冰冷,但雙腿踩在地上卻更有分量了。 單邪在前面領路,等到白霧散盡,他揮一下衣袖,姜青訴終于知道方才那股冷勁兒是從哪兒來的了。 她看了一眼滿地的白,還有天空中一片片墜落下來仿佛鵝毛的大雪,想起來現在正是人間的冬季。 鵝毛般的大雪從天空落下,一片片覆蓋在叢林之中,而他們三人所處之地,正好是一條官道,凡是官道,必定通往城池。 姜青訴朝前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之下,白雪覆蓋之處,的確有城墻,距離不遠,走上一刻鐘便能到。 她伸手從空中接下了一片雪花,冰涼的觸感在她手中慢慢融化,姜青訴喝出一口白氣,對著融化在指尖的水珠,笑了起來。 三人往城墻方向走去,果然,很快便到了城墻下面,城墻之上刻著兩個字——瑯城。 按理來說,城門這個時間段應當是關上的,不過三人走近看,發現城門哈了條縫隙,縫隙后頭似乎有人。 姜青訴伸手用力推了一下,這才看見門后的人。 是個身穿粗布的男子,腰間的腰帶則是麻繩,大冷天里,腳下踩著一雙草鞋,露在外頭的腳趾凍得通紅。 他身上叮鈴當啷地掛了不少東西,后腰處還有一個葫蘆,帶著斗笠,披頭散發,胡子拉碴,單單是下巴上的胡子,便有蒙面的效果。 姜青訴看了一眼那人,那人也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圓圓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兩眼。 “鬼?” 姜青訴一愣,那人皺了皺眉:“不對,鬼差?” 姜青訴這才發覺奇了,那人嘖了一聲:“也不對,竟然是陰司?!?/br> “你怎么看出來的?”姜青訴低頭在自己身上看了兩下,她為什么看不出來? 那大胡子道:“因為爺爺我有一雙法眼?!?/br> 剛說完,大胡子便正經了起來,連忙對著姜青訴身后的人鞠躬:“無常大人?!?/br> 隨后在單邪身后看見了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沈長釋,嘖了嘖嘴:“沈哥不是我說你,什么時候能長長記性,每回見你都不是完整的?!?/br> 沈長釋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這鬼臉當真是鬼臉,舌頭幾尺長,嘴角裂開,頗有陰森恐怖的味道。 大胡子瞧見了三人是一起的,楞了一下,問:“白大人呢?” 單邪伸出一根手指頭戳著姜青訴的脊梁骨,將她往前推了推,姜青訴連忙朝大胡子拱手,笑容可掬道:“在下姜青訴,為新任白無常?!?/br> 大胡子眨了眨眼睛,朝沈長釋瞧去,沈長釋對他點了點頭,大胡子連忙彎腰鞠躬道:“哎喲,沒認出來不好意思,在下鐘留,是無常大人在人間的鬼使?!?/br> “鬼使?”姜青訴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職位。 鐘留道:“哎,便是接陰陽兩路,打個下手,聽些消息罷了?!?/br> “別在城門口吹風了,先帶路,去客棧?!鄙蜷L釋縮了縮肩膀,這幾個人倒是沒事,無常大人本事那么大,姜青訴又是陰司能御寒,鐘留天生火氣旺不怕冷,他魂體不全,又虛弱,再來兩陣風他就可以直接回地府了。 鐘留的作用等于人間的沈長釋,早在單邪來之前就安排好了住處,幾人入了瑯城,冒著大雪走過兩條街,便到了鐘留安排的地方。 一家規模不算小的客棧,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房間,不過晚間他們暫時還不能睡,得一同到單邪的房里商量事宜。 姜青訴還是第一次辦這種差事,只覺得陌生又有趣,如果以后當了白無常,可以隨時來人間的話,那她一定得死賴著這個位置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