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姜思之別過頭去不看他,也不說話。 宋景行的目光落到她手里的針線上,紅底的綢面上繡了個輪廓,針腳也不大整齊,但他還是能看出來這是一個虎頭。 “你這孕中不宜用眼 ,這些活兒叫繡娘做去便是了,仔細傷了你的眼睛?!?/br> 姜思之聽他說話,卻依舊那樣倔強的扭著頭,可眼睛里卻已經泛著淚花。 “跟我回去吧?!彼尉靶械吐曄職獾恼f道。 “不去。我們已經和離了,那是宋府,同我沒關系?!苯贾睦锉镏豢跉?,遲遲找不到宣泄的機會。 這‘和離書’三個字,就跟一把刀一般,宋景行每每想起,就覺得自己心口上挨了一刀。夫妻倆分別已經整一個月了,這會兒再次聽她提起和離書,宋景行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心頭的情緒,跳了起來。 “沒有和離書!你姜思之生是我宋家的人!死還是我宋家的鬼!我好不容易將你娶回來,你以為我真會放你走嗎?!”明明是一個霽月清風的人,此刻卻跟惡鬼上身似的兇神惡煞。 他嘴里一邊說,還一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著。 “你把東西放哪兒了?快拿出來?你以為我找不到嘛?”宋景行就跟瘋了一般,將屋子的東西翻的遍地都是。 姜思之委實被這樣子的宋景行給嚇到了,也不敢開口制止。 宋景行實在妝奩臺上一個漆盒下面找到那封壓著的和離書的,確認了是自己的筆跡后,他當即就給撕了個粉碎。 許是心里依舊不安,在撕碎后,他又在姜思之驚恐的眼神里把這些碎片一股腦的塞進口中咽了下去。 “你,你瘋了?”姜思之怯生生的說道。 “是!我是瘋了!你要離開我!我啟能不瘋?!” 姜思之看著宋景行兇巴巴的樣子,又因著孕期情緒多變的緣故,心生起一股無窮無盡的委屈,竟毫無預兆的‘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宋景行見她大哭,又想起陸大夫路上說的切忌大悲大喜,也一下子慌了手腳,連忙過去哄人。 “裊裊,我錯了,裊裊,你別哭了?!彼尉靶惺置δ_亂的替她擦這眼淚,可卻不見這小姑娘有絲毫減弱的勢頭。 這場景似曾相識,宋景行沒了主意,便打算用老辦法。 他撲通一聲跪在姜思之面前,把姿態放低到幾乎沒有姿態的求到:“我混蛋,我該死,裊裊你別哭了,你再哭,這肚子里的出來后定也是個哭包?!?/br> 也不知是宋景行的認錯有用,還是姜思之將他的話聽了進去,倒真是抽抽搭搭的不哭了。 宋景行如獲大赦,趕緊候著臉皮站了起來,擠到姜思之的身邊摟著她繼續哄:“裊裊,跟我回去吧,你答應過我,等岳父和二哥回來便跟我回去的,我今兒收到信,說他們已經啟程上路了,你如今既有孕在身,便早早的跟我回去吧?!?/br> 姜思之之前就聽母親提起過父兄的消息,這會兒又聽宋景行提起,便問他:“你可是誆我的?” “怎么會呢,我連信都給你帶來了?!彼尉靶杏樣樀男χ?,伸手就去掏衣袖中的信,可剛摸到,手下卻又是一頓,一臉糾結著。 姜思之看他摸了半天也沒拿出信來,忍不住起疑,催促他道:“信呢?” 宋景行掏出信,卻怎么也不肯交予她,為難的說道:“裊裊,要不你還是別看了吧,我怕你看了擔心?!?/br> 姜思之看見他手里信,一把奪了過來,也不顧他的阻攔展開看了起來。 讀到姜修遠昏迷幾天不醒的那段,姜思之卻是擔心的,可好在之前母親已經說過二哥受了重傷的事兒,姜思之的反應還算平靜,也反應過來宋景行為何說怕她擔心。 等讀到最后看見父親說哥哥已經能下地了,并且已經收拾行囊回京,姜思之才徹底安了心。 “裊裊,你還好吧?”宋景行以為她會哭,卻不想她的反應比自己想的要平靜的多。 “我沒事?!苯贾α诵?。 宋景行見她的笑容不似作假,又小心翼翼的問道:“裊裊,你可還為此事生我的氣?” 他說的是將姜正則和姜修遠派去前線的事兒。 姜思之搖了搖頭,又抿著嘴點了點頭,“我不生你的氣,我是氣我自己。氣自己太過無能,氣自己太過任性?!?/br> “這幾日我總在想,你那么能干,有謀略,為何偏偏會瞧上我?娶了我?”姜思之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她覺得宋景行就是光,那么亮,那么好,而自己呢?什么都做不好。 “我的裊裊又美又嬌,誰都比不上?!彼尉靶胁幌矚g這樣子的姜思之。 姜思之已經許久沒有被他這樣摟在懷里了,如今知道兄父安好,她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窩在他的懷里,安心的很。 “當然,我原先也是氣你的,倒不全是氣的決定,而是氣你的態度。你說我是你的妻,所以才告訴我西北一事,要同我商量??赡阏娴氖巧塘繂??不是的,你只是知會與我,告訴我你的決定罷了?!苯贾畯氐壮ㄩ_心房,同他娓娓說道。 “是我疏忽你的感受了?!彼尉靶泄怨缘恼J錯。 夫妻倆這天聊了很久,把以前說過的、未提起的,又都說了一遍,將兩人間曾經留在的心結都打開。 兩個人本就感情恩愛,這會兒既然已經把話說開,姜思之便也不再扭捏,同意跟他回京。 只是姜思之這胎還沒坐穩,宋景行聽完陳mama的話后不放心的叫陸大夫又來診了一次脈,說法倒是和李大夫雷同。 宋景行便干脆在別院留了下來,拍何安回府里去將之前為姜思之特地打造的那架馬車給趕來。 知道姜思之有孕,宋景行第二天也沒有去上朝,索性當起了甩手掌柜,畢竟好不容易得了小嬌妻的原諒,且她肚子里還有個金疙瘩,宋景行態度堅定的想著就是周煜從皇陵里蹦出來都沒用。 宋景行在別院里住了兩日,第三日待姜思之醒后便帶著人上了馬車,一路慢悠悠的行了整一天的路才回到宋府。 他還特意叫人去給將軍府的岳母和姜修能報信,叫他們不必擔心,說來這次的事情還是全靠姜修能給自己通風報信。 大舅哥對自己那么仗義,那他以后定再也不欺負他了,宋景行暗暗下了決心。 因著姜修遠身體的緣故,父子倆在路上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回答京城。 宋景行提前得了心,帶著已經三月有余的妻子回了娘家等著。 一眾人站在門口朝巷口盼著,遠遠的就見幾輛馬車慢慢行近,姜正則跳下馬車,站在鐘氏面前,將人一把摟到懷里:“小花,我回來了,答應你的,我做到了?!?/br> 鐘氏在他的懷里泣不成聲。 姜修遠在后面是經人扶著才下了馬車的,站在久違的親人面前,他的臉上也帶著那股子久違了的玩世不恭:“娘,大哥大嫂,meimei妹夫,我回來了,我就說我命大吧,是不是很厲害?!?/br> 明明面上是沒心沒肺的笑著,可姜思之的手指卻死死攥著宋景行的手臂,幾乎都快要把指甲給掐斷了。 “二哥,你的耳朵……”姜思之說不下去,她捂著嘴,眼淚奪眶而出。 姜修遠的樣子和那時出發時全然不同,他少了一只耳朵,一只左耳,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長長的刀疤,一直延伸直他的脖頸,直到領口處被衣服擋著,也不知道在這幾層衣衫下,這刀刀疤會在那里停下。 鐘氏從丈夫的懷里抬起頭,看著兒子,伸手撫上他的臉:“我兒還好好的站著娘面前,娘就心滿意足了?!?/br> 姜修遠的余光眼見著站在一邊叫人忽視不得的宋景行,笑著說:“聽聞妹夫現在攝政,你且瞧瞧我這傷,可以換個多大的軍功?不超過大哥的我不服啊?!?/br> 宋景行握著妻子的手鄭重的朝他頷首,開口道:“一等軍功,封號隨你挑?!?/br> 至此,這一大家子歷經千難萬險終于團圓,相逢是喜悅的,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們可能會再經歷各式的離別,但他們依舊會彼此守護,彼此理解,不離不棄。 正文完 ☆、番外三 姜思之臨盆前一個月, 宋景行叫人在床邊放了一張矮榻。姜思之身子纖細嬌小, 顯得肚子十分大,叫他時常覺得膽顫心驚的。 睡在小妻子的旁邊,顧忌著她的肚子, 宋景行常常整宿的都睡不著覺, 生怕自己睡熟了碰著她。 姜思之見他眼底每天都青黑一片,跟被人打了似的,也十分的心疼,便提議兩人分房睡。 宋景行說什么也不同意, 他聽說長公主就是提前生的,他不想在裊裊生孩子的時候自己卻沒在她的身邊。 于是他又熬了幾天,熬到連向來瞧他不順眼的姜正則都看不下去了, 某天下朝的時候拉著他,語重心長的勸了一番。 “那什么……這婦人孕中本就脾氣不好,裊裊都是從小叫家里給寵壞了的,你多擔待點……”姜正則說的時候語氣難得的十分平和, 然后他話鋒一轉, “但是呢,如果裊裊做的太過分了, 你放心,我這個做爹的,也一定會去幫你說上兩句!” 宋景行聽得一頭霧水,不解的問道:“岳父何出此言?” 姜正則一臉憐憫的表情瞧著他,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不用瞞我, 沒想到這孩子現在這么不懂事,竟然……竟然都對你動起手來……唉,怪我,怪我哦~” 他說到后來竟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指了指宋景行的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兒。 “裊裊何時對我動手了?”宋景行眉間緊鎖。 “你這眼睛不是裊裊打的嗎?”姜正則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兒問他。 宋景行啞然失笑,自己這嬌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兒來,他揉了揉眉心,支著額頭,滿臉無奈之色,便將原委給姜正則說了一遍。 姜正則聽完他的解釋才知道自己這是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神情頗為尷尬。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望旁邊兒飄去,訕訕的開口:“你這樣也不是辦法,別裊裊還沒生,你倒先倒了……” 寵媳婦兒這件事兒吧,姜正則做起來得心應手,宋景行這段日子過得這么慘,他也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自己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想著他也是為了女兒才受的罪,便善心大發的給他支了個招兒。 宋景行聽了后如醍醐灌頂,其實這法子也不過是將分房改成分床,不過就是稍一變通的事兒。 枉他平日里自詡聰明,卻沒想到連這么簡單的法兒都沒想到。 于是宋景行便叫何安去置辦了一張軟榻,白日里放在里屋的墻邊,到了晚上再叫人搬到架子床畔。 夜里他先摟著姜思之睡,等人睡熟了,他再挪至自己的小榻上。 姜思之有孕,宋景行卻成了兩家人里最緊張的那一個,甚至早早的就把自己常年忘在腦后的父母都給請回了府來。 離大夫和產婆先前估算的日子越來越近,宋景行便當起了甩手掌柜,將朝堂上的時候一概推給了各個老臣,專心陪在小妻子身邊幾乎是寸步不離。 空閑時手里不是拿著醫術就是把玩著各種孩童的小物件。 姜思之這肚子倒是準時的很,就堪堪在大夫說的那日子發動了起來。 她是在黎明時分感覺到不對的,迷迷糊糊的總覺得身下的褥子濕濕熱熱的,緊接著肚子就一陣陣的痛,她知道自己這怕是要生了,伸手推了推身旁的人,小聲的喚著他:“夫君?你醒醒,我怕是要生了?!?/br> 宋景行那會兒其實是睡著的,許是睡的淺,又許是腦子里一直繃著這根兒弦,耳朵一聽到妻子的聲兒,下意識的整個人就從矮榻上跳了起來,趿著擺放在地上的鞋就出門喊人。 大夫、婆子這幾日是天天被宋景行叮囑著要時刻待命的,才聽見動靜就立馬從側房跑了過來。 鐘氏前幾天也被宋景行請到了相府住下,好叫妻子身邊有個娘家人陪著。 何安先派人去給將軍府遞消息,又去前院將宋景行的父母都請了過來。 等人都到齊后,鐘氏和楊氏進了屋,男人都在外頭等著。 宋景行心急如焚,焦急的在外頭來回打轉,腳下步子不停。 “兒子?!彼螘r慊忍不住出聲喚他。 宋景行抬頭,面色不善,瞧著他擺出一副‘有話快說’的神情,竟連話都不帶說一句的。 宋時慊對兒子這態度已是見怪不怪,他對著兒子抿著嘴朝地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叫他自己看看。 宋景行低頭一看,自己的衣袍下露出兩個鞋尖,看著倒是眼熟,但就是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他又盯著瞧了半天,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腳上趿拉著的這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鞋!是裊裊的繡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