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淑尤不解的望去,見她眼中滿是嘲諷,余光瞥及床上的皇帝,卻見他也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憐憫的神色看著自己。 “你不會真的以為宋景行是因為壽宴上那套說辭而娶姜家女的吧?!被屎筇裘?,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繼續說著,“真是個癡兒。宋景行可是真心喜歡姜思之,人家小夫妻可是兩情相悅呢?!?/br> “不可能!你騙我!這是不可能的!”淑尤不相信,她聲嘶力竭的反駁道。 皇后冷哼一聲,又走回皇帝的床前,“我用的著騙你?你當那夜他為何那么及時的出現在我鳳棲宮?那根本就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借著我的手順水推舟罷了?!?/br> “人家小夫妻兩情繾綣,恩愛不離,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對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的心上人被圣上下放北地,臨走還帶著小妻子一道,人家雙宿雙飛,只有你,還在這兒癡人說夢呢?!?/br> 皇后的話無疑是一陣狂風暴雨,摧毀了淑尤這么多年來自己在心中筑起的幻想。 她突然也沒興趣去享受淑尤的失魂落魄,她曾以為許是淑尤和宋景行兩人當真有過什么只是被皇帝拆散了去才會叫她那么恨他?,F在看起來一切也不過是個傻女人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 她踱步回到皇帝的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唏噓不已:“我們自幼相識,我也不想這樣的,雖然我恨你寡情,但到底無法親自對你下手。你也不必恨我,你該恨的是那個女人,我雖叫人告訴了她朱砂的用處,但若不是她對你起了殺心,你又怎么會落到這般地步?!?/br> 周煜的漆黑的眸子已無半點光彩,他怎會想到原來真相竟然會是這樣殘忍不堪,身邊最親近的兩個女人卻一直在想著要自己的命,這么多年,他當真做錯了嗎? 身上劇烈的疼痛時刻提醒著他現下的情況,他的意識還算清醒,他的腦袋飛快的轉著。什么都沒有了,淑尤、皇后都背叛他了,沒關系,他還有忞兒,忞兒是無辜的,他要為忞兒打算,他不能讓江山交給皇后把持。 “宋景,宋景行、叫他回來……叫……”周煜知道自己如今是必死的境地,但他不想那么快死,他要堅持到宋景行回來,把一切都交代好。 “皇上是要叫右相回來?”皇后低下頭,勾起一抹嘲諷看著他。 “宋、忞兒!叫宋景……回來……忞兒……”周煜的手緊緊拽著一旁的明黃的綢帳,用力之甚,基本就只剩一層薄薄的皮rou的手背青筋畢顯。 皇后蛾眉微蹙,試探著問一口:“皇上要叫右相回來扶持忞兒?” 周煜吃力的收動下顎,眼眸燃起點點火光。 皇后盯著他,在心里思量著,忞兒還小,如狼似虎般肖想著這張龍椅的人太多了,易帝最是根基不穩的時候,把宋景行叫回來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伤缃褚呀浿雷约汉λ?,竟還會愿意讓忞兒接下他的皇位嗎? 周煜不是猜想不到她的猶豫,他將抓著綢帳的手慢慢移動到她貼著床的裙邊,用指尖努力夠著那刺繡繁復的布料,捏在手心里扯著。 皇后幽幽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扯下他抓著自己宮裝的那只枯木般的手,答應他:“我知道了。我去叫人把宋景行急召回京?!?/br> “何必如此麻煩,忞兒既然還小,這皇位就先給他皇叔來坐吧?!币挥洿潭呐曂蝗豁懫?。 周煜勉強抬著的腦袋重重的摔回到玉枕上,但他已經無暇顧及腦后的疼痛了,他有些絕望的緩緩閉上了眼。 ☆、第 85 章 珠簾后盈盈走來的一身精致宮裝的女子, 濃妝艷抹, 香氣繚繞,待她走近,可以看見姣好的面容上厚厚的脂粉和脂粉下的絲絲細紋。 周煜仰頭躺著, 他還沒看到這張臉, 但他可以想象的到,這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龐上現在正端著怎樣一個洋洋得意的表情。 這就是他的生母,一個從未撫養過他的母親。他的思路從未那么清晰過,他當然知道他的生母為何而來, 也自然聽懂了她方才那句話的意思。 呵呵,她已經是太后了,她到底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人心呢!欲壑難填。周煜在心里不禁嘲諷道。 “嘖嘖??嗔宋覂毫? 竟然遇到這樣兩個蛇蝎女子?!庇羰献呓实鄣拇查?,探首瞧了瞧他氣息奄奄的樣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她都忍不住的咂嘴嘆息。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彼p手合十與身前,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 如今變成了這般模樣,她到底是心虛的。 可她滿身艷麗、珠光寶氣,卻做著這般的動作,叫人看來委實好笑的很,皇后最是瞧不上她這惺惺作態的樣子, 對她嗤之以鼻。 郁氏睜開眼,用手拍了拍皇帝的手,慈愛的望著他:“我兒莫怕,母后會親手替你了結了她們的?!?/br> 郁氏笑的靦腆,可眼角卻是滿滿的志在必得,她清了清嗓子,肅聲道:“來人!皇后鄭氏,貴妃淑尤毒害圣上,都給哀家壓下去,聽候發落?!?/br> 話音剛落,外頭的腳步聲傳來,宮衛們魚貫而入,將內室統統圍了起來。 “你這是作甚?!”皇后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心里有些慌亂,可面上不愿顯露出半分,她穩住聲色質問著郁氏。 郁氏用手撩了撩宮裝的下擺,轉了個身背對著她們而站,她沒有說話,只用一聲冷笑做了回答。 “你利用我?!”話里帶著顫音,皇后死死盯著那個背影,一雙鳳眼凌厲充血。 似是聽見了一個多大的笑話,背對著眾人而站的郁氏放肆的笑出了聲。 “你還說別人傻,在我瞧來最傻的就是你了。我曾問過你,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是誰?可你難道沒想過嗎?我已經是太后了,為何還要把這個位置拱手讓你?”郁氏心里無比的暢快,人人都道她蠢笨,可那又如何,皇后是聰明,淑尤也聰明,但現在還不是自己的手下敗將,任她拿捏著生死。 這戲啊,就是這樣,不唱到最后,怎會知道最終的結局呢,當真是有意思的很呢。 “是啊……你……已是太……后,為何?為……”周煜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響起。 郁氏終于轉過身來,她快步行至床邊,像個愛子心切的母親,滿眼都是自己的孩兒,但周煜知道,她的這個眼神并不是為了自己。 “煜兒,你別莫要怪我,昶兒是你的親弟弟,你這皇位也坐了幾年了,剩下的交給昶兒吧?!彼难凵窭飵е笄械钠谂?,似是真的是在等著他的一句應答。 “做夢?!敝莒系母蓾碾p唇動了動,做了個唇形,聲音沒有出口,但看著上頭那張瞬間扭曲的臉,他知道她看懂了。 郁氏的端莊在一瞬間瓦解崩潰,她的身子退卻了兩步,目光一一掃過殿內的眾人,眸中泛著陰毒的光。 “哀家聽說皇帝已經立了傳位的詔書,你們現在拿出來,我可以叫你們死的干脆點?!?/br> 郁氏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她希望小兒子能名正言順的繼位,可叫周煜寫讓位的詔書的是不可能的。她便想著先叫拿到詔書的周忞繼位,再叫周忞把皇位禪讓給她的昶兒。 皇后此刻已經稍許冷靜下來一些,太后臨陣反水,打的什么主意她猜也能猜出來,既然如此,那就能保證眼下自己的性命無虞。 她收了收面容,換上一副略顯虛弱的神色說道:“你來早了,我正要勸皇上下旨傳位與我的忞兒,你就闖了進來?!?/br> 郁氏有些狐疑的看著她,心里不大相信她的話。他們已經離那把龍椅只一步之遙了,她更得小心翼翼些的好。 “哼,莫要誆我,我知那詔書已經在你手里,你還是老老實實把東西拿出來的好?!庇羰蠝蕚湓p她一下。 皇后的眼睛毒辣,自然看出了她的虛張聲勢,她也不接這話茬,反問她道:“縱使真有這詔書你拿著也沒用,你還少了一件東西?!?/br> “什么?”郁氏看著她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虎符?!边@兩個字是周煜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的。 皇后笑的篤定,接過周煜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沒有虎符,你那寶貝小兒子就是坐上了龍椅,也是坐不了多久的?!?/br> 郁氏聽完這話,整個人說是被雷劈過般難看也不為過。她在心里暗暗的罵道,自己千算萬千怎會把這么要緊的東西給忘了。 她一把掀開周煜身上的被子,在他的床榻上、身上摸索著,嘴里還不停的念叨著:“東西在你身上是不是?快拿出來!” 周煜被她大力粗暴的動作折騰的不輕,可他沒有半分反抗之力,只冷冷的看著她胡亂尋找著。 而此時,正在將軍府里的姜正則收到了宋景行在宮里的暗衛冒死遞出來的消息。 宮變 小小的紙張上全是墨跡暈染開的污漬,想來是形勢急迫到落筆之人剛寫完后就將紙卷起送了出來。 果然!姜正則雙眼一瞇,在心里暗道不好,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立馬集合了家里所有的人至廳堂,又叫人速去王副將家將其一家老小都接過來。 他在心里飛快的盤算著,如今宮里的情況不明,宋景行的暗衛遞出來的消息不多,他現在甚至還不清楚就是誰人引發了這場宮變。 皇帝之前叫大兒子帶兵五萬北上,除卻在各邊關駐守的士兵外,目前可以調動的兵力約莫還有近二十萬,只是這二十萬大軍需用虎符才可調動,但虎符又不在他手里,現下的情況當真是棘手的很。 好在姜正則之前就跟王副將通過氣,暗示他京中不日怕有大動,是以在建威將軍府的人去到王副將府上請人時,王家一家人并沒有耗去太多的時間就將早已提前收拾好的行裝扔至馬車趕去了將軍府。 姜正則如臨大敵,在廳堂前院來回踱步,晃的鐘氏的一顆心也緊跟著吊了起來。 等王副將同一家人來到將軍府時,已是暮色將沉時分。當初宋景行走前將自己身邊的暗衛分了兩撥,一撥跟著他們北上,另一撥留在將軍府護衛。 姜正則簡單的將自己的想法同王副將說了一下,埋在宮里的暗衛還能將消息遞出來,那如今宮里的情況應當還不算太壞。他們一定要早作打算,否則等皇宮被歹人把持住后,他們就是有兵力動手,只怕也保不得帝王的安全。 他準備同王副將連夜出城,他帶著宋景行的印鑒去皇陵邊的荒山一趟,王副將則快馬北上去把宋景行給叫回來,而二兒子姜修遠則留在府里護著兩家子老小的安全。待把事情交待妥當,二人不敢再多耽擱,快馬馳騁出城而去。 姜正則的擔憂不無道理,這天深夜,郁氏在太極殿里發了好大的一通脾氣,但最終也還是沒有從皇帝手里拿到她想要的東西。她惱羞成怒,干脆下令叫禁衛軍把太極殿給圍了起來,把皇帝、皇后和淑尤都困在里面,只留李有才一人在里頭服侍周煜。 郁氏耐著性子等兩日,直到第三日傍晚她才又去了太極殿,整整兩天,除了水,不給里頭的人任何的吃食,郁氏去的時候,皇后和淑尤的面色都不大好看,皆是眼底青黑,像是一直未休息的樣子。 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不聞不問的兩日時光,磨光他們的心志,叫他們明白什么叫苦等無望。 但她如今也沒心思搭理她們,只徑直走到周煜的床榻邊問他:“怎樣?可想明白了?將東西拿出來吧,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呢?” 周煜的雙眼空洞的盯著床頂,眼珠動都不動,竟是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一旁的郁氏。 “何苦這般垂死掙扎呢?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宋景行去了北上,根本趕不及回來救你,且如今這皇宮里都是哀家的人,就是一只鳥都飛不出去,沒人會知曉你現在的樣子,更不會有人來救你的?!?/br> 郁氏把臉湊到周煜的面前,強迫他看著自己。雖然近日休朝,但整兩日大臣們都未被叫進宮來述職,她怕此事再拖下去會引人注意。 周煜看著面前這張猙獰的臉,有那么一瞬間他竟錯覺的以為自己已經死去,到了陰曹地府。 郁氏看他一言不發,氣從中來,她微斂雙目,竟起了殺心。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捂上了他的口鼻,手上漸漸收力按了下去。 周煜的黑眸依舊如一灘死水,沒有絲毫漣漪,皇后和李有才見郁氏竟想弒君,剛想撲上去制止,卻叫郁氏帶來的人給死死摁在地上不得動彈。 “他是你的兒子??!”皇后撕心裂肺的喊著,這一幕太殘忍了,她想去阻止那個女人。 約莫是身體求生的本能,周煜的四肢還是掙扎起來,瞳孔不斷的放大。郁氏的手被掙開,周煜大口的喘著氣,可他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的劫后余生,郁氏卻瘋魔了一般兩手并用的又朝他的口鼻覆了上來,死死摁住,竟是用了十成的氣力。 “去吧!去吧!很快就好了!”郁氏嘴里碎碎念著,捂住他口鼻的手不住的顫抖。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她聽到耳邊竟是此起彼伏的哭喊聲還有愈發清晰的整齊的腳步聲。 腳步聲?郁氏手下一頓,隨即,她就感覺到一個冰涼的東西貼著自己頸間的皮rou,與寒意相伴而來的還有一陣刺痛。 她迅速松開了手,僵硬著身子不敢再有半分動作,小心翼翼的扭過頭去,生怕那架在脖子上的刀劍會因為自己的動作而將其劍刃往皮rou中更深入幾分。 周煜死里逃生,渾身是汗,像是剛從水里掏出來一般,變故來的太快,叫他也應接不暇。他的目光越過那個差點要了他命的女人的肩頭,看到她身后正拿著劍站著的,一身戎裝,周身正氣的建威大將軍。 “臣姜正則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br> ☆、第 86 章 千鈞一發之際, 姜正則將自己的君主從鬼門關奪了回來。在看到那個女人做的事情的那一刻, 他當時真的有那么一瞬整個人都是懵的。她手下正死死摁著的那個人可是她的親兒子,天底下怎的真有人會不顧血緣之情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 可見有些人雖然因為各種原因生下了一個孩子,誕下一個生命, 但他們從不配為人父母。 姜正則也不禁感到后怕, 自己若是晚來那么幾步,甚至一步,現在這太極殿、這皇宮又會是怎樣的一副景象。 太后同暄王策反的那些禁衛軍已經盡數被姜正則帶來的人給制服,可以說這場宮變在正式發酵前被有效的制止了?;实圻€活著, 雖然活的生不如死,但大周朝的百姓在今日還是得以安然的照常生活。 周煜在看到姜正則的那一刻,那顆已經認命的心說不感激是假的, 只是在感激之后,帝王天生的那根敏感的神經叫他看向姜正則的眸光不禁變了變。 姜正則沒有虎符,是沒資格調動軍隊的,他是哪兒得的人叫他可以突破防守嚴密的禁衛軍闖進來的。 他的目光絲毫不加遮掩的打量著他, 看到他頭盔下散亂露出的幾縷頭發還濕乎乎的黏在那緊繃的下巴上了。這個在自己父皇在位時就幾近功高震主的武將, 是什么時候起,頭發竟然已經灰白夾雜, 甚至不見幾縷烏發了? 他想起了周栩令,自己已經臨近產期的meimei。姜正則原來也是要當祖父的人了啊。目光下移,戎裝上盡是殷紅的鮮血,可見剛剛的突圍并不輕松。他打心眼兒的想知道,這個就快要退仕回家頤養天年的男人, 在帶人闖進皇宮的那一刻,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心情。 去救一個一直對他心生疑慮的主子,去救一個甚至活不了幾天的短命皇帝。 目光里的姜正則站的挺拔,可他還是能看出他盔甲下略漸佝僂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