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萬一她又受不了巴士上的冷氣要作嘔,身邊沒有人照應,會多狼狽。 郭宰站在帖鋪門口,望著對面嘆氣。 對面不論當眼抑或不當眼處,都不再有人來得比他早,然后靜靜站著,就等著他。 轉頭,伸手將掛頂成簾的利是封串撥開,視線穿到門口的另一邊,卻沒人站在那里對他笑。 好幾次經過電話亭,進去把話筒拿起,放下,又拿起,又放下。 他不知道應該以什么身份和她說些什么。 回鄉下的車程大概五個小時,五個小時就能抵達的地方,其實一點都不遠。 但郭宰覺得很遠很遠,遠到他去不了一樣。 之后再去示威集合,根叔不見程心,笑問:“你條女無跟來嗎?” 郭宰沒解釋什么。 遣返令下來之后,并沒有多少人愿意離開,有的更是被逼急了,一幫人去圍堵高官的車,遞請愿信,求酌情處理。 根本勸告大家要冷靜,再怎么焦急都千萬別做過激行為,不然適得其反。 郭宰在人堆中呆坐,身邊有人議論如此下去到底有沒有用,該不該繼續浪費時間,也有人問郭宰,那個和他一樣戴口罩的女生怎么不來了。 中午時分,有義工過來派食物與水。 李嘉仟找到郭宰,過去遞給他三文治。 郭宰本在出神,微微吃驚后搖頭。 李嘉仟發現那日與他同坐的女生不見了,問:“你朋友呢?” 郭宰:“……” 程心在這里只出現過一次,就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向他提起了她。 郭宰告訴李嘉仟:“她走了?!?/br> 李嘉仟:“哦……那你有什么打算?” 郭宰笑了笑,眼睛沒看對方,不應話了。 李嘉仟也笑了笑,不再說話,轉身去給其他人派發食物。 散場后,郭宰沿著海旁獨自離開。 天色未暗透,海的對面尖沙咀的燈光已璀璨明亮,綠色渡輪乘風破浪,接載下班回家的人來回往返。 有人扶著欄桿,朝海的那一邊,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緩緩吟唱:難道你覺得不算什么,知否我今天再次悄悄獨自看海,sayonara'o,sayonara'o…… 咸咸的海風陣陣撲來,味道與淚水一樣。 吟唱完,呆呆站好一會,才轉身離去。 一位阿叔從后面追上來,叫住他。 “后生仔,之前話去入境處的事,現在有空缺,你要不要后補?” 郭宰訝然,搖頭。 對方問:“你行街紙有無過期?” 郭宰如實點頭。 對方:“那你跟我們去,鬧一鬧,再叫律師,也許到時就給續期了?!?/br> 居留身份肯定不會因為鬧一鬧就能到手,但想借此續期行街紙是有些可能的。 郭宰有些動搖。 行街紙續期了,他就能去網吧上網,登陸企鵝,將“程小心”找回來,和她說一兩句家常話。 阿叔見郭宰表情有松動,隨即道:“就一言為定!后日早上九點,入境處門口等,帶上你的行街紙?!?/br> 他拍拍郭宰肩膀,小跑著走了。 郭宰茫茫然,在原地愣了會,才重新邁步,沿著當日與程心走過的那段路,一個人再走一遍。 到了后日早上,他準備出門去入境處,被郭父叫?。骸澳闳ツ??根叔來電話了嗎?” 郭宰不愿告知他去入境處的事,便謊稱:“有,他之前講過的,可能今日不記得打電話來?!?/br> 郭父皺眉,有些不悅,“怎么不提前告訴我?我還答應林生下午給他送貨。叼……去吧去吧!聽完電話再去?!?/br> 他指指內堂。 郭宰不解,郭父沒好氣說:“剛才電話響你聾的嗎?有人找你??!木頭一樣,快給我進去聽,講完快收線!” 郭宰的確沒聽見電話響,他往內堂走,執起在桌上等他的話筒。 “喂?” “喂,是我?!?/br> 郭宰目瞪口呆,拿過話筒看看它,又貼回耳邊,結結巴巴問:“你,你怎么,有這里電話?” 電話里頭的程心低笑:“傻啊,你家‘喜蘭印刷’的招牌上面,就大大只字寫著電話號碼啊?!?/br> “啊……”郭宰跟著笑嘆。 程心故作jian狡道:“知道我為什么站在對面了吧?” 她又問:“我特意一早打來的,影響你工作嗎?” 郭宰仍在笑,“不影響?!?/br> 程心嘆了口氣,“你也是無良心,我回來這么久都不聯系我。就不擔心我在返程半路出事,直通天堂?” 郭宰被這話嚇倒,后知后怕,急道:“對不住,我沒想過?!?/br> “算了,我福大命大,才幾個鐘頭的車程,無機會下手要我命的?!?/br> “那你有無暈車浪?” “唔,一點點吧。不過有膠袋在手就特別安心,一安心,就不嘔了?!?/br> 倆人聊了不出兩分鐘,外堂的郭父就往里大喊:“衰仔!講完未?占著電話線,有客戶打進來怎么辦?快收線!” 郭宰匆匆掛線,離開帖鋪。 他忘了要去入境處,直接跑去最近的電話亭,給程心拔回去。 電話很快接通,郭宰微喘著笑,問:“你剛才講小孖怎么了?繼續?!?/br> 他對小孖怎么怎么了,興趣不大,他只是想聽她說話,聽她的聲音。 隔了這么久,能再堂堂正正在電話里與她交談,全拜她來香港找他所賜,好比破冰之行。 這真是太好了,好到,他覺得很幸運,幸運地失而復得了某些曾經丟失的寶貴東西。 至于她究竟是他的朋友抑或大姐還是其他,都沒所謂了。 那天晚上,郭宰前所未有的心情好,連吃飯都多吃了兩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