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回憶是一壺刻意埋藏的陳酒,他身影的出現打碎了酒瓶,昔日的細節全傾倒了出來,劇烈的酸澀滋味淹沒了女孩,令她瞬間幾乎窒息,眼眶驟熱。耳邊又再響起車禍前電臺播放的那首苦情歌,催人淚下的旋律仿佛譜在體內,成為抹不掉的印記,總能在特殊的時候掀動她全身情愫。 近二十年的共同度過,濃縮成一句話,那就是短短八個字——曾經他們至誠相愛——程心至此都不去懷疑。 他為人溫潤,待人寬厚。他跟她同姓,程心老覺得占了便宜。他的名字很動聽,跟黎明在《今生無悔》里的角色名字一樣。只是黎明今生無悔,他與她往生有憾。 程心釘在原地,那道背影漸行漸遠,視線也越漸模糊。她仰起下巴,強抑內心的洶涌,張開唇,嘗試著朝遠方呼喚。 第一聲哽咽沙啞,別說對方了,連自己都聽不清。于是她運一運氣,不再猶豫地追上去,并壓著哭腔,竭力呼喊:“程,程朗——!”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評論,賣身求 第20章 第 20 章 身后有人喊他,聲音陌生又遙遠。 程朗正想回頭,眼前便掠過一抹黑影,再定神看時,一位素未謀面的女孩已經站在他面前。 她剛才跑得匆忙,現在一抽一抽地喘呼著氣。她哭過……不,她正在哭,眼淚在流,眼睛與鼻尖通紅通紅。 程朗詫異,皺起眉心。 這女孩不是白應村的人,他從來沒見過,所穿的黑色恤衫與運動褲鞋也不像村里的風尚,而且皮膚很白,跟經常下田曬得一身麥色的村民不同。她望著自己無聲淌淚,眼里寫滿由衷的傷感與……怨忿?腦后的馬尾辨子卻高傲得很。 少年再度打量程心,困惑不解:“你喊我?” 清朗的男音低柔磁性,仿佛天生就是溫柔種,跟上了年紀的他如出一轍。 程心沒有回話,對返老還童的年輕男人竟看得有些癡。 程朗的慈眉朗目向來很對她的眼,不管何時何地遇見他,她都會被吸引。而此時的程朗整張臉整個身體都是年輕的,新鮮的。雖然尚未學會深沉與掩飾,但劍眉間的青澀明朗自然真切。此時的他亦未經歷高考落榜,炯炯的眼眸里都是對未來充滿期待的朝氣。他上了大學才開始鍛煉身體,如今套在白色背心下的體格瘦瘦削削,可個頭已經拔得很高。他的手修長干凈,骨節分明,提著一袋疑似能吃的東西,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沒算錯的話,程朗目前17歲。他比程心年長五歲,不過他高考了四次,以至于程心入讀大一的時候,他才大三。這家伙是“逢大考必敗癥候群”的晚期患者,平日成績很棒,一到大考就巡例抽風,結果高考落榜了三次。到第四次時,親人苦勸他將就,他也累了,失了信心了,便將就,帶著錄取通知書去那所與程心邂逅的普通二本報到。 他家庭普通,父母是農民,幾世代都有著中國人的傳統特質——貧窮,幸運的是他沒有兄弟姐妹,家中兩老省吃儉用供養他一個,尚且有心有力。 程心仰著視線與程朗四目相對,程朗見她光看著自己又不說話,感覺怪異至極,尤其她與他對視的眼神里有莫名的熟絡與親近…… 他不覺追問:“你是誰?你認識我?” 程心依舊不答話。 千山萬水走這一趟,并不是為了給他解疑,而是為了給自己泄憤與傾吐積攢的郁氣。 從出發到抵達村口,程心不止一次模擬重逢之后怒罵程朗的場景,質詞語氣,表情動作,要如何cao作才能最大限度地解恨? 正確的方式,是她應該上前恨恨揪住他那件單薄的背心,先甩一巴掌,再踹一腳,然后撕喉怒斥:你他媽的什么時候開始跟外人有牽扯?對方是什么鬼!既然已經懷孕,那至少一個月的事,為什么不早通知我,非要我淪為最后一個知道真相的死蠢?既然沾染了別人,憑什么還對我這么好,害我疏于防范?你睡完別人來睡我,他媽的惡心不惡心!我出車禍要死了,盼來盼去,都盼不到你來,你至于這么絕情嗎!衰人!偽君子!人渣敗類!狗屎垃圾!滾你媽蛋! 再將他按地上暴打一頓,廢他老二!反正有《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她,程心不怕。 無奈實情是,也許模擬的次數太多,激情耗盡,到了現場,發不出力了。又或許沖動的勇氣已經揮霍完在路途上,到了終點,人端不住,蔫了。 程心漸漸平伏下來,身體不再抽喘,淚也止了,只平靜地與少年對望。 看看,那張年輕了二十歲的臉實在太青嫩,太朝陽,也太純正,太無辜,教她罵不出口,打不出手。 程心低了低頭,沉淀下來的目光落在程朗土黃色的短褲上,它裹著的那雙長腿將來會長得很結實。 程朗被她越看越局促,她眼里藏了太多故事,而且似乎每一個都與他有關,可他連她是誰都沒問出來,不安、焦慮由然而生。 “你是誰?”他慎重地再問一遍。 程心抬起頭,又把程朗的臉看進眼里,一會功夫,她深深吐了三口氣,一口比一口輕。 程朗以為她準備開腔說話,誰知她繞過了他,靜默地往他背后的方向離開,一如從哪里來就往哪里去。 “喂?喂?” 程朗隨著她轉身,有些著急地連喚了幾聲。 程心不予回應,心湖平靜如鏡。 說到底,她跟他不一樣。 她是有情有義的人,看在他昔日細心照顧的份上,好聚好散吧,畢竟知道她生不出孩子后,程朗仍與她廝守了十多年。 試想,假若她早知道自己不孕,早在結婚前甚至拍拖前就告訴程朗,程朗會選擇她嗎? 誰都有享受做父母的權利,她不能為他實現那份體驗,他要走不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留。 其實程心也自私,她想找人分擔那份痛苦煎熬,所以不曾主動提出過離開。而她怨恨程朗,除了因為他不愿舍命陪君子之外,還因為程心發現自己所托非人。她遠離故鄉舍棄家人,投奔程朗,將所有的情感,包括親情愛情都寄予在他身上,他是她唯一的家,然而他毀滅了她的家,她的夢。 再然后她回到了人生的起步階段,也許未必一切都來得及重來,但至少她擁有了洗牌的機會。 既然如此,還跟青蔥少年計較什么?多謝都來不及。 程心從褲兜掏出紙巾,擦了擦狼狽的臉,又擤了把鼻涕,再隨手將揉成一團的紙扔到路邊的垃圾堆里。 她頭也不回地往村口走,步伐矯健又輕快,對身后越來越弱的喊聲置若罔聞。 “喂——” “你到底是誰——?” ——我很慶幸沒再復讀第四次,直接來這所學校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