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夫妻兩個相對而坐,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當初昭示寵愛的毓慶宮,變成了禁錮所在,他們被困在宮里,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別人看在眼里,毫無隱私可言。 想要跟黨群密謀一些事情,也只能挑著時間,還不能詳說,免得時間久,惹皇阿瑪猜忌。 日子苦的跟黃連水泡過似的。 康熙端坐朝堂,冷眼觀虎斗,心下也是有些疲憊不堪,他日益年邁,這心也跟著老了,看著疼愛著長大的孩子,一個個跟狼似的,就等著咬他一塊rou下來,這心里也是難受的緊。 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受控制,原本打算抬一抬胤褆,敲打胤礽,也算是意料之中,老大立馬乘風而起,在短時間內,成長的能跟胤礽分庭抗禮。 他瞧著,老三也不如表面上那么淡然,瞧著有些蠢蠢欲動的意味。 老四夫婦倆反而龜縮起來,跟沒事人似的,特別淡定安然,跟他想的有些不符。 以他的想法,老四夫婦倆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定會第一時間跳出來,再占盡先機才對。 不過他們也是頂聰慧的,這樣龜縮起來,等閑無人去招惹。 康熙看著手中的密折,眼眸幽深如潭,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端看誰能真正辨別了。 雪仍在下,天地間飄著雪片,漂亮極了。 衛有期立在廊下,頭上懸著紗籠,這會子殘燭點點,明滅間,帶來不一樣的意味。 她在衡量如今的時局,發現并不合她的心意,水初初攪渾,大家的底牌還沒有亮出來,這時候攪活其中,怕得不到什么好處。 再一個……衛有期轉向前院的方向,她前面還有一個胤禛,他們夫妻和睦,若是為了這點子撕破臉,實在有些令人無法接受。 胤禛……衛有期輕輕嘆息,情和權,這是個艱難的抉擇。 如今為時尚早,老祖鴕鳥的避開,反正到時候粥都在一個鍋里,到時候再說吧。 海棠手中捧著披風,是胤禛令人新制的,采了狐腋滾邊,白白細細的絨毛漂亮極了。 大紅的撒花彩蝶戲芳圃,恰巧垂到腳踝處,行走間星光點點,芳華萬千。 衛有期不喜奢華,鮮少有這般富貴的衣著,只是胤禛覺得,冬日還是這些濃艷彩凝的顏色漂亮,也趁人。 小德張在前頭撐上青竹傘擋雪,衛有期披上披風,帶著兜帽,跟在后頭逶迤而行。 銀裝素裹一點紅,最是美麗不過。 她向來是極有風情的女人,董鄂氏瞧著只有艷羨的份。 今日就是,兩人約了雪中賞梅,一并請了五福晉、七福晉、八福晉、九福晉一道,去了京郊梅林觀。 因想著坐馬車太慢,索性都牽上馬,命侍衛開道,一路疾馳而去。 衛有期特意交代:“趕走就成,莫要傷了人。若是不從,直接推到一邊?!庇行┤搜凵缓?,亦或者天生就有犟勁,非得見了棺材才掉淚。 一般像她們這個身份出行,一般人都要提前避讓,若是躲閃不及,侍衛直接可以一鞭子抽過去。 出門尋芳的好事,不宜見血色。 馬蹄聲噠噠,衛有期打頭,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梅林觀。 這座道觀也不過百年功夫,被一片百畝的梅林包圍,每到冬季,也算是奇景,吸引人前來。 圓圓的都能看到大片的梅色,風吹來勾魂攝魄的香,引得幾人迫不及待的揮舞著馬鞭,向前疾行。 等到了地方,道長已經侯在門口,見到幾人作揖寒暄:“幾位遠道而來,甚是辛苦,快去觀內,好歹能避些子風?!?/br> 老道長仙風道骨,雖清不畏寒,穿著薄薄的紫色天仙洞衣,上面繡著郁羅蕭臺、日月星辰等圖案。 在前頭領了幾人進去,溫言介紹著道教、道觀的來歷,老頭子雖年邁,說起笑話來,也極貼合年輕人的心,是個言行有趣的。 衛有期一路走來,發現道觀約莫是有些落魄,竟還有童子穿著衲衣,笨拙厚重的粗布衣衫,這在護國寺可是看不到的。 因此笑道:“我那里有些心意,過會子讓下面人送過來,您只管受了就成?!?/br> 見道長面露推辭之色,又道:“我雖人不常來,心卻一直在,都玩笑我是老天爺親閨女,不來獻祭一二,可不成體統?!?/br> 董鄂氏聽了,頓時哈哈大笑,對一旁侍立的童子笑道:“聽聽,聽聽,你們不收可是不成,也不必推辭,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這阿堵物?!?/br> 老道長這才作揖受了,感動的承諾:“必給你立了功德碑,不叫施主白花費一場,您的功德,上天都看著呢?!?/br> 衛有期聞言抬眸,望向紛飛大雪的天空,一片白茫茫阻擋了視線,什么也看不清楚。 天道……都在看著嗎? 董鄂氏停下腳步。扯了扯她的衣袖,面帶疑惑的望著她。 衛有期回神,伸出纖白的手指接了一朵雪花,看著那冰片瞬間化為沁涼的水珠,輕輕笑了,對都停在原地的諸人點頭:“走吧?!?/br> 道觀建在半山腰,門前有上百臺階,下著雪難走,眾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等到了平地上,才算是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路,摔是摔不著的,大抵就是狼狽些,這才是貴婦們無法容忍的。 五福晉這些年成熟不少,她跟五阿哥夫妻兩人夫唱婦隨,平日絕不掐尖要強,能一笑而過也就罷了,不成再另尋法子。 七福晉也不差什么,隱隱的有往雍郡王府靠攏的意思,七阿哥生而有腿疾,注定與皇位無緣,又不甘心一生蹉跎。 老四一家,是她們夫妻兩人慎重考慮之下的選擇。 八福晉今日跟衛有期撞衫了,剛一下馬車,她就脫掉身上火紅的披風。 撞衫不要緊,誰丑誰尷尬。 這會子頂著白嫩嫩的小臉兒,神色冰涼。 她的心情不大好,打從跟胤禩成婚后,很是過了些甜蜜日子,在三年無后的重壓下,胤禩首次寵幸妾室。 她穿著婚服,在臥室中點燈坐了一夜,盼著他能回來,告訴她一聲,不打緊,他會永遠陪著她。 當初四福晉成婚五年才有子,雍郡王也沒有納妾不是嗎? 他都忍得,為什么他忍不得。 如今五年過去,后院依舊空空如也,除了她們大人,毫無嬰兒啼哭之聲。 胤禩壓力很大,暗地里有傳言,他是第二個格勒,那個沒種的男人。 八福晉眼角余光關注著衛有期,她面色紅潤如桃熟,帶著自然的光澤。 纖白的手搭在海棠胳膊上,矜持優雅,腰間系著兩個銀制香薰球,據說是四阿哥親自畫的花樣。 而她呢?八福晉勾了勾唇,還是沒有笑出來。 九福晉是個溫柔敦厚的女子,唇角掛著柔柔的笑意,一雙圓圓的貓眼總是在笑,總能看到彎成月牙一般,她是跨門喜,進門就有了,在這種情況下,是阿哥還是格格沒有人關注。 最后生了個格格,總認為也是美滋滋的,剛滿半年,她果然又懷上了,這一次生了大胖小子,兒女雙全的,最有福氣不過。 她得九阿哥胤禟的敬愛,只在月事時間,偶爾會去妾室那里過夜,雖比不著旁人,比心中所想確實好多了。 胤禟相貌俊美,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如同時時訴情一般,當圣旨下來的時候,額娘還說她這以后的日子苦了。 誰也沒有料到,面帶桃花的胤禟,竟是個守制愛妻的。 一行人先去觀中依次拜了,填上香油錢,這才去了后頭玩耍。 特意清了一塊場地出來,留給她們幾人玩耍。 冬雪間,最是適宜啜些溫酒,一邊賞梅吟詩作對,一邊閑聊日常。 方形的石桌子上面鋪著淺灰色的粗麻布,擺上茶水點心等,再擺上綠蟻新醅酒,意味也就足了。 幾人相對而坐,恰巧衛有期和八福晉坐了對臉,見她笑吟吟的,衛有期不動聲色的別開臉。 小時候活潑可愛的小姑娘,長大了就沒那么討喜,眼中那些不好的情緒完全不能掩飾。 成婚的時候,那個羞澀美艷絕倫的少女,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董鄂氏人精似得,眼尾一掃,笑著說道:“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古人都對雪中梅贊不絕口,今日不若一同來作詩如何?” 五福晉咬了咬唇,略有些慚愧道:“這我是不成的,胡謅兩句便罷,正兒八經的作詩,不行的?!?/br> 她素來愛打馬游街,唯一的熱情也撥給女紅,粗認識幾個字罷了,作詩卻是不成的。 八福晉也有些氣弱,但她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因此朗笑道:“學那酸腐書生做什么,附庸風雅,傳出去被人笑掉大牙?!?/br> 九福晉不置可否。 董鄂氏擊掌大笑:“附庸風雅又如何,好歹沾了風雅二字,別是你不會吧?” 她占了長,又是莊,被八福晉撅回來,心中滿是不虞。 想要拿捏別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在妾室面前抖得威風,這里可沒有人理。 八福晉面上有些下不來,三福晉卻不再看她,對著衛有期笑道:“你說怎么樣?” 衛有期笑吟吟的斜睨她一眼,打趣道:“我是個最好黃白之物的,你偏要跟我講風雅……” 到底是從了,五福晉、七福晉也都點點頭,妯娌湊一塊玩耍罷了,干坐著也沒意思,不如討個趣。 八只眼睛盯著八福晉和九福晉,兩人只得從了。 很是笑鬧一陣,眾人都有些辭窮,衛有期凝眉,對了幾句,親自去折了一枝,塞到三福晉手中,笑言:“我是不成了,滿肚子的學問,就這會兒歇息了,竟是一句也掏不出來?!?/br> 輪這些詩詞歌賦,再沒有人比得上她,只是除了她跟董鄂氏,其余幾人都有些吃力,這才罷了。 又換成飛花令,就以花為令,很是玩鬧了一會兒。 很快就晌午,道童來請眾人去用膳,說是馬上備好,提前侯著吃個新鮮熱乎。 冬日的菜食見風就涼,容不得一刻耽誤。 幾人落座,各自面前擺了小幾,由小童上菜,葷素皆有,用道家手法做來,別有一番風味,衛有期很喜歡,多用了一些,才請了廚子來問。 廚子又白又胖,跟凡間沒什么區別,倒是他身后那個幫工的,穿著灰撲撲的衲衣,低垂著頭,一雙手又細又白,跟身上的衣裳不符。 衛有期好奇,輕聲道:“抬起頭來?!?/br> 幫工頭反而低的更狠了,細白的雙手攪在一起。 上頭的威壓越發重了,幫工沒耐住,抬起頭來,就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裊裊依依,一雙秋水剪瞳微微垂著,更是添了幾分溫柔。 八福晉失手跌了手中茶杯,見眾人望過來,強笑道:“一時出神,沒注意……” 三福晉挑了挑眉,看向臺下的幫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幫工低低的垂首,婉言回:“奴婢挽秋,給貴人請安?!?/br> 聲音也好聽極了,微微的沙啞,透露著一股子溫婉成熟。 董鄂氏眼角余光關注著八福晉,見那幫工開口,她抖了抖小拇指,心中就有數了,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好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