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怎么了?”少年走上前來問。 謝冬揉了揉額頭,嘆了口氣,花費一點時間來做好心理準備,然后敲了敲門。 他嗅到了白玲花的氣味,而這白玲花……是一種染料。 很快,屋內的腳步聲走到了門口。下一刻,常永逸打開門來,探出腦袋。那腦袋頂上的一頭長發果然已經是純白純白的了,就像糊滿了雪一樣,連半根黑絲都看不到。 “師兄,”常永逸還瀟灑地把頭發一撩,“好看嗎?” 謝冬無言以對,甚至退后了一步。 反倒是身旁那少年又上前兩步,就連無神的眼眸都亮了兩分,仿佛忘了自己的是個瞎子,真心實意地贊嘆道,“好看極了?!?/br> “道友真有眼光!”常永逸十分高興,領著少年就進了屋。 “這位道友是我從蓬萊派請來的?!敝x冬跟在后面,“他對解毒一事很有研究,你快讓他看看……” 一句話說到這里,謝冬忍不住停了下來,因為他不確定究竟有沒有人聽他說話。此時此刻,常永逸和那少年已經就白發是多么酷炫、如何才能讓白發更酷炫、需要選擇怎樣的搭配,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謝冬在邊上站了半晌,還是常永逸好,姑且理了他一句,“知道了師兄?!?/br>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他們依舊在展開著熱烈的討論。 謝冬揉了揉腦門,決定暫時還是不打擾了,便退出了這間屋子。等到他們聊完了之后,總會記得還要解毒的,大概吧。 隨后謝冬又找其他長老與弟子們談了一會兒話,進一步掌握宗門內的情況,順便挨個問了一下他們是否見過奇怪的人了后山。當然,他并沒有得到什么值得在意的答案。不是沒人見過別人去過后山,而是去過后山的人太多了,那地方從來就不是什么嚴格意義上的禁地。宗門自己的弟子去過,曾經的盟友去過,來訪的客人去過,就連陰陽門都打過去過……究竟是哪一批人里混入了將魔念帶走的魔修,實在是猜不出來。 謝冬搖了搖頭,正準備再問點別的,便見一名弟子徑直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掌門!”那弟子滿臉喜色,極其高興,“楊長老醒過來了!” “哦?楊長老醒了?”謝冬聞言也是大喜,連忙將其他事情都放了一放,趕緊去看楊萬書。 楊萬書因為重傷昏迷了許久,之前一直呆在地下的冰室里。上次謝冬來探望時,發現他的情況已經好轉了不少,便叫人給抬回了他自己的房里,派人專門看顧著。而后楊萬書又在床上躺了幾天,如今終于醒了過來,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謝冬到時,里面已經堆滿了恭賀的人,還能聽到一個女修抽泣的聲音。 這女修名叫秋玲,也是玉宇門的弟子之一,謝冬自然是認得的,之前的幾日卻是一直錯過了,直到此時才是回來之后見的第一次面。只見她喜極而泣,坐在楊萬書的床邊不停抹著眼淚,懷里還抱著一個奶娃娃。 嗯?奶娃娃? 謝冬滿臉的喜色突然有一點凝固。 他很快調整了心態,笑著朝楊萬書恭喜道,“你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宗門可還離不開你?!?/br> “掌門……”楊萬書也十分感慨,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你可算回來了……” 謝冬勸慰了兩句,又裝作不經意地看向那奶娃娃,“這孩子是?” “掌門還不知道???”楊萬書恍然大悟,忙叫那女修帶著孩子起身行禮,“秋玲現在是我的道侶,這孩子是我們的兒子。掌門你這么多年都不在,沒能參加我們的雙修大典,真是可惜了?!?/br> 謝冬半晌沒有吭聲,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好歹還勉強維持著。 二十年不見,楊萬書居然已經有道侶了? 謝冬不由得想起當初了,楊萬書還是那個卡在筑基巔峰幾十年的老頭子的時候。就算楊萬書突破到凝元之后已經重煥青春,也算得上是十足的老樹開花了。更何況居然還有了兒子,實在是、實在是……太叫人羨慕了! 好半晌后,謝冬才調整好心態,笑著向楊萬書道了賀。 然后他湊近了秋玲,伸手輕輕逗弄逗弄了這小孩。 孩子應該剛剛出世不久,看起來一歲左右,伸出的小手掌嫩嫩的,試圖抓住謝冬在他眼前亂晃的指尖,卻總也抓不住,急得小臉一皺一皺的。 謝冬忍不住一笑,倒也沒打算真把孩子給弄哭,逗了片刻就收回了手。 秋玲再度坐在床沿,將孩子遞給楊萬書。一家人其樂融融,四周圍觀的眾人看著也十分高興,時不時便爆發出一大片歡笑之聲。 謝冬見楊萬書情況穩定,便尋了個時機默默退了出去。 他再度回到常永逸的屋門前,里面的兩人總算是消停了,沒再繼續談論什么白發。少年正按著常永逸的脈門,探查他渾身的經絡,認真解決毒物的問題。 片刻之后,少年松開手,拍了拍衣裳站起身,報了一串草藥的名字。 謝冬聽得清清楚楚,不過片刻便牢牢記住,而后很快轉身去找人采購這些草藥。 少年走出房門,站在他邊上,繼續囑咐道,“購起了之后交到蓬萊派去,十天后再過去取煉好的丹藥?!?/br> 謝冬看了他一眼,“必須拜托蓬萊派的道友來煉藥嗎?” “必須蓬萊派?”少年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不,準確來說,是必須由我來親手煉藥?!?/br> 謝冬沒說話了,神情滿滿都是驚訝。 “意外嗎?”少年道,“我也挺意外的。原本以為只是個很容易解決的小玩意,結果居然比我所想象的更麻煩一點。這樣的東西,究竟是哪里沾上的?” “陰陽門里的一個金丹宗師?!敝x冬道。 少年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謝冬明白這眼神的含義。就連眼前的老怪物都會道一句“麻煩”的毒物,不可能出自于一個金丹宗師之手,更何況只是個中型門派的金丹宗師。 難怪那個陰陽門的金丹根本拿不出真正的解藥……當然,那家伙也可能只是碰巧弄出來這樣的東西。但謝冬活到現在,一直以來所培養的直覺讓他從中嗅到了某種復雜的氣味,無法輕易相信這真的是個簡單的巧合。 那個陰陽門金丹一定是從別人那里得到這種毒物的。 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會給他這種毒物?這種毒物最終被用在了常永逸的身上,只是一個單純的巧合,還是一個被計算好了的事件?那個人知道這種毒物會被用來對付玉宇門嗎?如果知道,這對那個人究竟有什么好處? 不應該有好處的,現在的玉宇門不存在能被這種層次的人看中的東西。 只除了……謝冬他自己。 瓊炎之體是個極為特殊的爐鼎體質。是極少數的,需要在上位才能發生作用的體質之一。與一般的爐鼎體質不同,這種體質更多需要爐鼎本人的自愿與主動。并非完全不能強迫,只是爐鼎的使用者們認為自愿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為了取得這種自愿,他們往往會布下許多設計,等待爐鼎的自投羅網。 謝冬想起之前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里的那個逍遙派元嬰,額頭上滴下了冷汗,卻又忍不住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就算不是此人,大約也相差不遠了。還好,他找到了眼前這個少年,這一關算是闖過去了。 但他感覺自己已經被盯上了。這種被盯上的感覺,真的是如芒在背,難受至極。 他為什么會被盯上? 分明他與那逍遙派元嬰并沒有太多接觸。一直以來的經歷也讓他知道,哪怕元嬰真人,也不可能在寥寥幾次見面中便輕易看穿他的體質。 要想一眼看穿他的體質——謝冬看了身旁少年一眼——至少也得是這樣的老怪物才行。 “前輩,”謝冬突然開了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我有一事想問?!?/br> 少年看著他。 “這樣的毒物,”謝冬問,“是元嬰真人可以做出來的嗎?” 少年的神情似笑非笑。 “亦或者……是像你這樣的前輩?” 真正的敵人,究竟是處于哪個層次的?在等待答案的時間中,謝冬感覺呼吸都沉重了起來,仿佛心頭壓了一座大山。 第96章 “元嬰真人?做出這樣的毒物?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鄙倌曷朴频? “但如果背后無人指導,可能性就極低了?!?/br> 換而言之, 就算將毒物交給那陰陽門金丹的人只是一個元嬰,其背后也極大可能有著某個老怪物的影子。 “我明白了?!敝x冬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 “如何, ”少年笑著舔了舔嘴角, “需要我幫忙嗎?” 謝冬猛地打了個激靈, 抬頭看向他。少年的目光一如既往, 瞳孔始終只是漆黑一片, 此時此刻卻莫名讓謝冬感到頭皮發麻, 冷汗在背后染濕了一片。 “不愿意就算了?!鄙倌隂]有堅持, 很快便搖了搖頭, 重新取出葫蘆騎在上面, 最后只叮囑了一下別忘了將草藥收購齊全之后交給蓬萊派,轉眼間就飛走了。 謝冬停在原地, 風吹過背后被汗水打濕的地方, 涼絲絲的。 少年的那句問話, 或許是一個試探,對謝冬聞言卻也是一個提醒。任何一個知曉他體質的人都可能對他產生同樣的覬覦, 那個少年當然也不例外。他是無法求助任何人的, 所有人在本質上都可能變成他的敵人。 沉重的壓力幾乎叫他喘不過氣。 但順著這個思路來看,如果那少年也是不可信任的,他口中說出的話自然就有可能是個謊言。 事實究竟如何,真正的敵人到底是誰, 必須先驗證清楚。 謝冬激發了通訊符,聯系了之前派去陰陽門附近查探消息的弟子。那些弟子很快回訊過來,說陰陽門那邊的情況有些奇怪。一個金丹宗師死了,對這樣的中型宗門而言理應是極大的事情,陰陽門卻像是完全沒有反應一般,該如何依舊如何,頂多比以前收緊了一些警戒,也沒有說要來找玉宇門的麻煩。 這個消息并不令謝冬感到意外。 他當初就覺得那個陰陽門金丹應該有著某種保命秘法,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那家伙當初雖然被何修遠干脆利落一劍穿心,rou身當場沒氣,卻應該還沒有魂飛魄散。 既然還沒死,謝冬自然要找到這個人,再好好談談。 要去哪里找到這個人,也很簡單。rou身已毀,只?;昶?,想要復活總得讓門下弟子多做一些準備。謝冬當即下了命令,叫那些在陰陽門附近探查的弟子繼續留意。 不過數日,謝冬便得到了結果。與他的猜測相符,每日都會有幾個陰陽門弟子行為古怪,將一個奇怪的大包裹帶去一個十分偏僻山谷中。這山谷,應該是那陰陽門金丹準備復活的藏身之處。 而后謝冬披上在仙市里購買的匿身法器,決定親自去那山谷一看。 這種匿身法器,與謝冬一開始從云喜山的尸體上扒下的隱身紗幔形制相似,質量卻好上許多,披在身上并不會影響靈氣的運轉,當然價格也更昂貴。想當初謝冬扒到那件紗幔的時候就像見了寶,如今宗門卻已經富了太多,再買更昂貴的已經十分輕松——頂多謝掌門內心深處還有點rou疼。 謝冬與何修遠一起,帶著另外幾個玉宇門的凝元,尋了個隱秘的小道去了那山谷。 當他們披好匿身法器,走到山谷里面時,正好撞上幾個陰陽門的弟子。 如之前探查出的情報一樣,這些陰陽門弟子舉止十分古怪,大約四五個人,運著兩個漆黑的大包裹。那包裹約莫有一個人那么大,還不斷往外散發著血腥味。 謝冬等人放輕腳步,暗暗跟上。 這幾個陰陽門弟子沿著山谷走了一段,將包裹運入一個陰暗的洞窟之內。 一進入這個洞窟,便有一股更加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像是死了許多個人似的,地上卻只有一灘暗紅色的血水。 陰陽門弟子解開那兩個古怪的黑色包裹,里面赫然是兩具新鮮的凡人尸體。 “呵呵呵……”一個陰暗的聲音從洞窟深處傳來,“再過兩日,新的rou身就能完好如初了。等到了那時候,我一定要讓玉宇門的那些家伙們好看……” 謝冬順著聲音看去,看到一個暗沉沉的影子。 直到片刻后,那幾個陰陽門的弟子在周圍點亮了火把,照亮整個洞窟,才叫謝冬能看清那個影子。那竟是一個不完整的人,眉目之間有那陰陽門金丹以前的樣子,就像是同一具rou身似的。但當初的那具尸體已經叫謝冬派人給燒了,如今的這個rou身也十分可怖,能一眼看到骨架與血淋淋的肌rou,本該覆蓋全身的皮膚卻只生長了一小塊。 而后那兩具新鮮的凡人尸體被放在了洞窟中心,之前的那灘血水之上。 不過片刻,這兩具尸體便咕嚕咕嚕冒出一些氣泡,轉瞬融化成了同樣的血水。血水又沿著地面流動,徑直流到那陰陽門金丹不完整的新rou體腳下,被他所吸收。隨著新的血水逐漸干涸,不完整的皮膚開始生長,覆蓋住更多的血rou,越發像是這金丹之前的那具rou身了。 利用尸體重建rou身,這根本就是魔修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