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何修遠抬起了雙眼,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十分純粹,又帶著些莫名的探究與期盼,十分認真。 謝冬直視著這樣的目光,滿心翻涌地情緒頓時被壓了下去,甚至有些臉紅。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感覺連自己也變得古怪了,這種時候臉紅個什么勁。 “掌門師弟,”只聽何修遠問他,“你所喜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謝冬本就莫名發熱的臉,在聽到這句話時,噌地一下又燒了起來,變得更熱了,簡直像是著了火,“師、師兄,你怎么又突然問起這個了?” 何修遠只是想通了,既然他無法確定常永逸所說的誤會究竟是不是當初那次問答,他為什么不直接從謝冬這里獲得答案? 雖然這個問題他曾經也問過謝冬,而謝冬過于羞怯,沒有直接回答。 但實際上,他還可以問得更加直接一點。 “掌門師弟,”何修遠繼續問他,“你所喜歡的人,是常師弟嗎?” 謝冬原本人正羞,臉正熱,猛然聽到這話,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了,“咳、咳咳!師兄,你在說什么?這怎么可能!” “不是他嗎?”何修遠的神情微微變化,帶上了一股仿佛恍然大悟般的舒暢,拭去了這段時間里一直壓在他心頭的陰霾,“你并不喜歡常師弟?” “我當然不喜歡他!我怎么可能會喜歡他!”謝冬下意識地答了,又覺得這種說法有點不夠嚴謹,“不不,我也不是不喜歡他,但只是對師弟的那種喜歡,我心里真正意義上喜歡的人絕對不是他。兩種喜歡是不一樣的?!?/br> 原來如此,兩種喜歡并不一樣。何修遠終于確定了常永逸的誤會指的是什么,也明白當初究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誤會了。一切都得到解釋,真的只是誤會罷了。 “師兄,”謝冬還在誠惶誠恐地問,“你怎么會這么問,這究竟是你從哪里冒出來的想法?” 何修遠仍舊看著他,眼眸明亮。 雖然大師兄的神情變化十分細微,稍不注意就容易被人忽略,但謝冬十分確定,大師兄此時非常高興。那是一種撥開迷霧見月明般的神情。 “掌門師弟,”何修遠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嗎?” 謝冬瞠目結舌,沒能很快回答,只是臉頰可見地又更紅了,像要滴血似的。這太突然了,謝掌門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連一顆心臟都跳得要蹦出了嗓子眼。 但他的表現已經證明了一切。 方才問常永逸時,謝冬極力否認,試圖解釋得清清楚楚,此時問何修遠,謝冬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臉紅。其中的差別,大師兄就算沒有一般人對情感那么敏銳,也能感受得到。 “掌門師弟,不必回答?!焙涡捱h道,“這個問題,當我沒問?!?/br> 謝冬頓時有些慌了。別介??!他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緊張??!好不容易把心理準備做得差不多了,結果大師兄又要他不必回答?完了,大師兄該不會生氣了吧。 但再仔細一看,何修遠此時的神情,又和謝冬所猜測的并不一樣。 何修遠坐在船艙的邊緣,靠在船壁上,將自己的那柄佩劍抱在懷中,神色溫軟,嘴角甚至微微帶笑。謝冬一時間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盯著看了又看,大師兄真的在笑。 自從一年多前,謝冬順利進階到凝元中期,卻意外遭到大師兄冷遇開始,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在他面前露出笑容。 就像冰雪初融似的,笑得謝冬心里都開滿了一地的小花小朵。 “師弟,”何修遠道,“我明白了?!?/br> 謝冬此時反而很懵,大師兄究竟明白什么了明白? 何修遠還記得,謝冬曾經說過,他的心里雖然有個喜歡的人,但那段喜歡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化為足夠相守一生的承諾。所以何修遠想,在那些沉淀足夠之前,謝冬是說不出口的。當沉淀足夠的時候,該發生的一切都會自然發生。 而經此一遭,何修遠也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為什么會因為誤以為謝冬喜歡的是常永逸而傷心?那當然是因為,他希望謝冬喜歡的就是他自己。 法寶飛船依舊漫無目的地在海面的上空飛行,靈脈的線索依舊少得可憐,被喂得圓滾滾的嗜靈鼠依舊在他們腳邊慢悠悠地爬來爬去,船艙內的氣氛卻已經有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謝冬走到了何修遠身旁,挨著何修遠身旁,還伸出手,試探性地搭了搭肩。 何修遠側了側身,靠在了謝冬邊上。 謝冬長長地嘆了一聲,暗道這都多久了,整整一年多啊,他與大師兄莫名其妙疏遠起來的關系終于恢復如常了,甚至似乎還比原本更親密了一分。 而他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不,其實他應該知道的。雖然不明白原原本本的前因后果,但當初出事的時候何修遠就提及過常永逸,如今事情解決,也顯然是因為常永逸那封詭異的信,總之絕對和常永逸脫不開關系就是了。再看何修遠突然問出的這幾個喜歡不喜歡的問題,結合常永逸的誤會二字,甚至就連前因后果都能猜個七七八八出來。謝冬忍不住呵呵冷笑了兩聲,決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處置那個臭小子。 遠在千里之外的玉宇門中,常永逸猛地打了個噴嚏,突然遍體生寒。 謝冬在自己的腦海里,將能想起的懲處方式都過了個遍,還沒覺得解氣,突然聽見腳邊的玩意“吱吱”叫了一聲。 嗜靈鼠立起了身子,聳著鼻尖在空氣中嗅了嗅,又猛地激動起來,一溜煙跑到某個方向的船艙角落,抓撓起那里的船壁。 這是又有發現了? 師兄弟兩人頓時又將注意力給放在了靈脈一事上,連忙cao縱著法寶飛船,朝著嗜靈鼠指引的方向飛去。 很快,一座海島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謝冬正準備加快速度靠近那座海島,何修遠皺起了眉頭,突然將他手臂一壓,“有妖獸?!?/br> 謝冬暗罵一聲,暗道連海上的靈脈也被占據了嗎,連忙又放緩了速度。不過片刻,他也就冷靜了下來。海上的靈脈,雖然理論上會比中原大陸的寬裕一些,但海中的妖獸也不少。偶爾找到一個,是個被別人占據過的,實屬正常,再繼續找別的就是了。 何修遠的眉頭卻并未舒展,反而皺得更深了,“好厲害的妖獸!” 謝冬一愣。 大師兄是劍修,本事比一般的同級修士強上很多,同時為人更是非常內斂沉靜,絕不會輕易給出“好厲害”這樣的評價。 能被大師兄這樣評價的妖獸,究竟…… 謝冬正想著,呼啦一聲,水面突然鼓出了一個山峰大小的形狀,水花像瀑布一樣澆了下了。一個碩大的身影從水中翻出,看不出究竟是個什么,甚至謝冬的視野根本就沒法將這只妖獸給看完整,只有一條黝黑的、長條的、布滿鱗片的,比山巒還要巨大的尾巴。 “跑!”何修遠道。 大師兄在握著劍的時候,是個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打過去,就會打而不會跑的人。他都說要跑了,謝冬頓時明白眼前的情況有多么可怕,毫不遲疑,與師兄一起控制著法寶飛船,用盡全力往相反方向逃去。 但那巨型蟒蛇一樣的尾巴足有數千米,拍下去濺起的水面能有天高。 一個法寶級別的飛船,在全速逃走的情況下,竟然被這些濺起的水花給直接拍到了水底下。 船身翻滾,謝冬在里面被甩了個暈頭轉向,好不容易被何修遠抓住,想要重振精神繼續逃命,那妖獸卻根本不給他們機會,直接一尾巴甩在了飛船身上。 飛船頓時被砸得又往下沉了不知道多少,到了連光都透不下來的海底深處。 幸運的是,等到謝冬再次從不斷的翻滾中回過神來時,那妖獸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大抵他們對那妖獸而言或許連填牙縫都不夠,根本不值得糾纏。 但可怕的是,船身被剛才那一下給拍裂了,往里面漏著水。船身因為受創而顯示出復雜的紋路,都是煉造時篆刻在上面的陣法與符文,此時正在不斷閃爍。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整個飛船都會毀掉。 好歹也是兩百萬靈石的東西,謝冬忙讓何修遠將飛船給收了起來。 飛船一收,兩個人自然便直接落在了海底深處,被海水給狠狠包裹。謝冬一下子被海水擠壓得夠十分難受,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難道他堂堂凝元修士,居然會被淹死? 胡思亂想之間,謝冬感覺有一雙手摟住了自己的腰,帶著他往一個方向游動。 他知道那是何修遠,但此時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連上下左右都不知道,不管往哪里游都感覺毫無生路。 謝冬勉強用靈力在海底撐出幾個氣泡,這個地方卻太深了,哪怕用盡全力都支持不了很久。 就在謝冬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要憋死了的時候,有什么柔軟的東西覆住了他的嘴唇,開始往他的口里渡氣。 第78章 嘴唇處突然傳來的柔軟觸感, 讓謝冬怔愣了一瞬間。但很快的,他便意識到這是什么, 胸中掀起驚濤駭浪,就連顆心臟也頓時快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是、是大師兄??!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謝冬的大腦幾乎是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伸出兩只手, 把住了正在前面摟著自己的身軀, 卻幾乎忘了現在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幾乎忘了這生死存亡的關頭, 也幾乎忘了兩人正在深不可測的海底, 連包圍在身體四周的海水都給忘了, 只想用自己的一切來體會這一個瞬間, 渾身都在戰栗。 身前的何修遠感覺到他這突然的激動, 皺了皺眉頭。分明正在渡氣, 掌門師弟卻不知道為何, 竟然反而比之前窒息得更嚴重了。 再這樣下去,謝冬絕對會真的溺死在這海底。 幸好, 謝掌門還是靠譜的。在這危機關頭, 他僅僅大腦空白了片刻, 便再一次恢復了神智,想起了眼前的情況。 不僅如此, 謝冬還爆發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 開什么玩笑……都這樣了, 大師兄都這樣了,他怎么能夠死在這種地方!不管眼前的一切多么令人激動,如果他無法活著離開這片海底,就什么都沒有了!多年的修行毫無意義, 無法再帶領玉宇門前進,就連與大師兄的一切都會徹底終結! 他知道何修遠此舉是想救他。師兄已經是金丹期的修士,本身還很可能擁有銀鮫血脈,想在海底生存會比謝冬容易很多。但海底是元嬰修士才能踏足的領域,就算師兄能因為銀鮫血脈而活下來,想救謝冬也是希望渺茫。 謝冬必須自救。 他冷靜下來,松開了握在對方身上的雙手,開始翻找起自己身上所攜帶的所有物品。在這種求生意志的催促下,他不愿意放棄一切微小的可能,什么辦法都值得一試,死馬也得當成活馬來醫。 靈石,符箓,丹藥……儲物袋里的一切都被他翻找了一遍。然而他只是一個凝元期的修士,所掌管的宗門也小得可憐,就連法寶也沒見過幾件,又怎么能找到足夠解決眼前事態的東西? 哪怕如此,謝冬也不愿放棄。 何修遠仍舊在給謝冬渡氣,讓謝冬能維持住自己的意識。 在這被爭取到的時間里,謝冬將身上的物品一件一件細數過去,思考每一點可能。而后他終于碰到了那個東西。 那個躺在儲物袋最底層的,被擋在許多東西背后的,是一粒潔白圓潤的小珠子。 謝冬握住了那顆珠子。 他想起這珠子是從何而來的了,一輩子也忘不掉。那是他目前為止見過的唯一的一個渡劫大能。那大能在渡劫之前,曾經出現在玉宇門的山門附近過。因為謝冬埋葬了從云喜山里帶出來的一具尸體,他將這粒小白珠子拿出來,當做禮物饋贈給了謝冬。 饋贈的同時,那渡劫大能還告訴謝冬,謝冬很快就會用到這件禮物。 而后不久,這粒小白珠子便幫謝冬擋了一個老怪物的窺視。當時謝冬覺得自己被救了一命,便以為這就是小白珠子的作用已經發揮了,而后便一直將其壓在儲物袋的最底層,再也沒有用過。 但那真的就是它最大的作用嗎?或許眼前才是它真正該起到作用的時刻呢? 謝冬將這粒小白珠子從儲物袋里取了出來,開始往里面灌注自己的靈氣。 安靜的海底仿佛空無一物,連光都透不進來,一片黑暗。海水的流動也感覺不到,只有可怕的力度從四面八方積壓過來?;蛟S就在周圍的不遠處,便有其他生物游過,但謝冬只能感知到大師兄在他的身前。 這真是一種空空茫茫卻又無比沉重的感覺,像生,也像死。 無數的靈氣被那小白珠子鯨吞,謝冬感覺自己的意識又一次模糊了,不得不再次伸手抓在師兄的身上。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正確的辦法,不知道是否有用,不知道究竟需要花費多少靈氣,甚至不知道這個小白珠子究竟能做什么。但是他沒有其他辦法了。他的身份與實力能接觸的一切,都完全無法解決眼前的危機。只有手中的這個小白珠子,是渡劫大能送給他的,或許能帶來一線生機。 反正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不是嗎? 何修遠或許是察覺到了謝冬的想法,也伸出手來,將謝冬的手掌包裹在內。 他感覺到了謝冬的靈氣像流水一樣被消耗,但周圍的一切毫無變化。他發現謝冬的靈氣都被灌入進了他手中的東西里,但謝冬已經要支撐不住了。 謝冬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就在這時候,又一股力量進入到了那小白珠子里,是何修遠的真元。這是個危險的舉動,在對方正在cao縱法器或法寶時突然加入自己的力量,很可能帶來一些難以預計的變化。然而謝冬的力量已經眼看著快要枯竭,何修遠也沒有其余的選擇。 幸好,小白珠子對于何修遠的真元并不排斥,非常干脆地一起吸納了,仿佛那與謝冬灌給靈氣毫無區別。但是它依舊是個無底洞,何修遠的真元也無法給它帶來絲毫的改變。兩個人的力量都被這粒小白珠子毫無止境地吸收著,不知它究竟需要多少。 不過片刻,就連何修遠也感到意識開始變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