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眾人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然而……嗯,這就完了? 何修遠沉默許久,終于補充了剩下一句,“只要修為高了,就什么都好辦了?!?/br> 這句話真是一條真理,但在許多人的眼中,這個真理又是一句廢話。好些弟子的嘴角都開始抽搐,常永逸更是冷笑一聲,目露鄙夷。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何修遠想了又想,終于憋出第三句話,“為什么害怕宗門少了一個凝元?只要你們也成為凝元,就可以了?!?/br> 何修遠在說完那三句話之后,便退回去結束了他的演講,表明他真的再也憋不出第四句話了。 這這這……眾弟子都有些凌亂。 就在此時,那邊謝冬卻大笑了一聲,“大師兄,說得好,正合我意?!?/br> 弟子們聞言,頓時越發凌亂了。這這這……謝掌門真的不是在說反話嗎? 卻見謝冬掃了他們一眼,“你們是宗門的弟子,是宗門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你們現在之所以因為一個馮長老而擔驚受怕,是因為你們需要宗門。而我之所以在這里努力排解你們的擔憂,是因為宗門需要你們。但歸根結底,宗門之所以需要你們,不正是指望你們能努力修行,成為新的頂梁柱嗎?” “掌門,”此話過后,底下立馬有一個弟子陰陽怪氣地出言問道,“你話中之意,是指那些對自己的修行沒有自信,成日指望躲在宗門已有凝元羽翼保護下的弟子,宗門并不需要?” 此話將謝冬方才的話語轉了一面來將,頓時顯得尖銳了許多,咄咄逼人得很。 謝冬抿住嘴唇,看了這名弟子一眼。謝冬認識這個人。當然的,宗門里總共也就一百多號人,每個人他都是認識的。雖然認識,卻不熟。此人名叫鄭奕,是謝冬入門之前就在宗門里的老弟子了,比謝冬的資歷老很多,對謝冬自然也不如那些年輕弟子一樣親近和信服。 那鄭奕也不躲不避,筆直地與謝冬對視著。 “若我沒有記錯,你在我入門之時便是筑基,如今卡在筑基巔峰也已經三年了?!敝x冬笑道,“我相信你是能邁入凝元的,你呢?” 鄭奕對這回答有些意外,一時間沒有吭聲。 謝冬便揚起目光,掃過底下一張張臉,開口報出一個個名字,“許丹,付清顏,楊萬書,陸明,還有鄭奕。宗門一百多名弟子,三十來個筑基,便有你們五個筑基巔峰?!?/br> 被點到名字的另外四人,有三人都抬起頭,困惑而審視地看著他。他們都與鄭奕相同,入門多年,資歷比謝冬更老。唯有一個始終垂著頭的楊萬書,卻是他們之中資歷最老的一人。 “在此,我就對你們說些實話。馮長老的異心,我是早就有所察覺的。馮長老身為一個凝元,我自然也是為他可惜的。當時的情況,如果我硬要留他一命,并不是辦不到?!敝x冬對他們道,“為什么不留?是因為我覺得一個凝元的隕落雖然可惜,卻不至于讓宗門傷筋動骨,其損失遠遠小于宗門內一直留著一個有異心的長老所可能帶來的隱患。為什么我會這么覺得?是因為有你們?!?/br> 因為有你們……短短五個字,似乎涵蓋了千言萬語,讓淡漠的審視有了波動。 楊萬書終于也同樣抬起了頭來,渾渾噩噩的渾濁目光里似乎多了點什么。 “宗門里有這么多好苗子,為什么要害怕折斷一根壞枝?”謝冬拔高了音調,環視眾人,“是,宗門現在的情況是很坎坷,很艱難,我理解你們的不安。但正因為宗門艱難,才需要齊心合力,奮勇向前。我不害怕一個凝元的損失,因為我相信宗門還會有更多的凝元。所以修行吧,只要我們自身的修為高了,就什么都好辦了?!?/br> 說到這里,謝冬又看了之前說話的鄭奕一眼,“至于你方才的問題,我只能回答——是的。宗門需要能在艱難的時候支持宗門,與宗門同甘共苦,一起前進的弟子,而不需要做不到的?!?/br> 鄭奕抽了抽眼角,神色難看。 謝冬也不管他,只看著對面的更多弟子,“辦不到的,不信任宗門的,現在就可以離開,我絕不挽留。而留下的,我相信,我們一定能讓宗門變得更好?!?/br> 說罷,他便道了一聲散會。 此時的眾弟子已經不是sao動與凌亂,而是躁動與混亂了。 謝冬也不管這些弟子的反應,只給后面何修遠與常永逸兩人打了個手勢,轉身便走。 等到離開了大殿,何修遠問他,“我的那些話語,是否給你造成了麻煩?” “不,正相反?!敝x冬笑道,“你的話語,叫我看清了很多東西?!?/br> 何修遠聞言點了點頭,心中稍安,便與謝冬告辭,再一次回到了那茅草屋。 “永逸,”謝冬又轉過頭去,“與其管別人是否幫得上忙,不如想想自己能做點什么。至少到目前為止,大師兄助我良多,而你一直在給我找麻煩?!?/br> “師兄,我……”常永逸沒想到謝冬居然將他方才指責何修遠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還說得如此傷人,登時臉色一白,“我也想幫你很多,可是……” 謝冬搖了搖頭,“我與你說過多次的話,你又忘了。只要你努力修行,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墒沁@么些時日,你認真修行了嗎?” 常永逸不說話了,委屈地低下了頭去。 謝冬在他頭頂拍了一下,終究沒有給出更多的安慰,轉身回了自己的書房。 今晚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夜。謝冬剛剛回到書房,板凳還沒有坐熱,便又有人來找他的。這些來找他的人,也并不令他意外。 馮長老雖然在宗門里人望極差,卻多少是有自己的勢力的,也收了不少弟子。 而此時來找謝冬的,只是其中最有骨氣的三人。 “謝掌門?!瘪T長老座下的大弟子道,“我們要離開宗門?!?/br> 謝冬點了點頭,直接取出弟子名冊,當著他們的面,將這三人的名字給劃掉了。與此同時,在大殿中那份名冊之上,這三個名字也同樣消散而去。 “雖然離去,希望你們不要將宗門當成敵人?!敝x冬道,“來日相見,或許還可以一起喝一杯茶?!?/br> 三人神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不知是否純屬客套的話。 待三人走后,謝冬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帶著一點無奈的可惜。 而這三個人的離去,顯然給了那些仍舊觀望的弟子們一個信號。不過片刻,便又有弟子找上了門來。 “為什么離開?”謝冬問他。 “想要尋找更好的歸屬?!?/br> “可以?!敝x冬同樣毫無廢話,將此人的名字也徑直劃掉。 此人之后,蜂擁而上表示想要離去的弟子便更多了。謝冬連神情都沒有改變一下,想走就走,說絕不挽留就絕不挽留,一連將數十人的名字從名冊上劃去了。 但除去最初三人之外,謝冬心中再也沒有泛起過可惜的情緒。 最初三人,還能說算是人才,只是隔著馮長老一事,不得不走,實屬無奈。后來的那些人,便全是謝冬之前所說的不愿與宗門同甘共苦之人,走了也就走了,反而去偽存真。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走掉的人中還有一個筑基巔峰,便是之前開會時與謝冬嗆聲的那人,鄭奕。謝冬對著他笑了笑,同樣毫不可惜,果斷便劃掉了他的名字。反而鄭奕本人在面對這個絲毫沒被挽留的結果的時候,臉色稍有些發綠。 但緊跟在鄭奕身后,又進來的另一個人,卻叫謝冬有些意外。 這也是一個筑基巔峰,便是在一眾筑基巔峰中資歷最老的楊萬書。楊萬書此人,一眼望去,便與玉宇門其他所有弟子都不相同。不是別的,只因為其余弟子都是年輕的樣貌,而楊萬書是個老人。 楊萬書如今一百余歲,在筑基巔峰卡了不知道多少年。哪怕以筑基期的壽命,也算是已經一只腳踏進棺材里的人物。 “你也要離開嗎?”謝冬問他。 楊萬書抬起一貫渾渾噩噩的渾濁雙眼,卻是搖了搖頭。 “我只想問謝掌門一件事?!睏钊f書道,“你是真心覺得……我能凝元的嗎?” 第9章 謝冬抬起雙眼,將面前這個宛如垂暮之年的宗門弟子打量了片刻,答道,“筑基巔峰,本就是隨時都有可能凝元的,無論何時也不算晚。只怕你自己不信自己?!?/br> “多謝掌門激勵?!睏钊f書聞言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他走得這么干脆,倒是叫謝冬愣了愣。居然真的只是來問個問題的嗎?謝冬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楊萬書的背影,卻見楊萬書又往何修遠那間茅屋的方向行去。 謝冬并不知道后來楊萬書和何修遠說了些什么,只知道這日過后,楊萬書便將自己關進了洞府之中,再也不見旁人了。 而眾弟子脫離宗門的熱潮,也在兩天之后終于告一了段落。原本總共一百三十余弟子,走了約四十個,只有近九十人留了下來。對于一個宗門而言,人數銳減到三分之二,可算是一個不得了的損失。 那幾日里,玉宇門上下都彌漫著一種低沉的氣氛。 唯有謝冬一如既往,仿佛無事發生般召集了剩下的弟子,將之前所采購的靈藥種子分發而下,帶領他們開始開墾種植。 他們勘測了整座山的土地,最后選擇了后山腰的一塊地方開墾成田地,依次種下選定的種子。在這樣的忙碌之中,眾弟子逐漸忘卻了之前的愁云慘霧,一個兩個紛紛投入其中。如此情境之下,謝冬的一如既往實實在在叫他們安心不少。 但謝冬自己知道,其實他的內心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么滿不在乎。 “還剩下八十九人……煉氣七十四個,筑基只剩十五個嗎?”這夜,他又在書房里默默地數名冊上的名字了,“走掉的人雖然只有四十多,卻約莫一半是筑基啊?!?/br> 數完之后,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將名冊放在了一邊,又開始研究起種植的土地來。 但宗門弟子數量銳減的事實,還是不停在他的腦中徘徊。為什么他還是會如此在意這些數字呢?分明早在說出“絕不挽留”四個字的時候,他便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打心眼里認定哪怕宗門的弟子全都走光也算不上可惜的。 謝冬想到這里,打了個呵欠。幾日沒有休息了,哪怕凝元期的身體也吃不消,眼前的文字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謝冬便干脆放下手中書冊,趴在了床上。無論身處什么境界,睡眠都是在精神耗損后最好的補充方式。 然后他做了一個夢。 夢境之中,玉宇門整整數年沒有再出現下一個凝元。楊萬書一輩子停留在筑基巔峰,最后指著謝冬的鼻子高喊“你盡會說些大話”,直接坐化而亡。宗門剩下那八十余名弟子跟著謝冬一路苦熬,終于再也忍受不了,不愿再相信謝冬的任何言辭,一個個選擇脫離了門派,就連常永逸都走了。謝冬孤苦伶仃,默默捧著已經空無一個弟子的名冊,走向了前任掌門左近的那處小茅草屋,想著至少會有大師兄將這個宗門守到最后。結果原地根本沒有什么茅草屋,根本連何修遠的影子都找不到,仿佛世上從來就不存在這個人。 緊接著,謝冬就醒了。 太邪門了,他怎么會夢見這種鬼東西?謝冬一睜眼就覺得不對,連忙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卻發現自己居然還流了滿手的汗。他這才知道,自己竟然還是被這個夢給嚇醒的。 謝冬盯著手心的這些汗,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夢境中的景象,對他而言,竟然有那么可怕嗎?他難道不是為了保證自己能更好的生存,才別無選擇地將這個掌門之位給爭到了自己手中嗎?在謝冬的心里,玉宇門明明應該是排在他自身之后的東西才對。 他將手心往自己身上蹭了蹭,擦掉了汗。但只要在腦海中將夢中的那些場景回想一下,手心中的汗又會重新冒出來。一想到玉宇門或許會在他的手中走向末路,似乎真的比他自己走向末路還要可怕。 “原來如此?!敝x冬自嘲笑道,“已經不只是個單純的容身之所了嗎?不知不覺之間,我也投注了這么多了?!?/br> 此時外面還是深夜,謝冬卻已經再也睡不著了。 他又看了眼桌上的書冊,心神不寧,根本看不進去。最后他干脆披著衣裳出了門,一路往前任掌門洞府的方向走去。那間小茅草屋還在那里,安安靜靜地落在月色之下,叫謝冬莫名松了口氣。 可他三更半夜的,跑這里來做什么? 因為他被一個噩夢激起了極大的不安,所以來尋求大師兄的安撫?太丟人了,像個笑話。 謝冬搖了搖頭,正準備轉身回去。卻又在這個時候吹來了一陣大風,刮開了茅草屋的大門。謝冬眼角余光往里一掃,里面沒人。 唰,謝冬的腳步猛地頓住了。他又轉了回去,幾步跑到茅草屋的門口,往里面看了又看,真的沒人。他又伸手在門板上敲了好幾下,里面一片寂靜。最后他直接推門而入,里面確實沒人。 謝冬退了出去,找到巡夜的弟子,問他們是否知道大師兄去了哪里。 那個弟子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道。 謝冬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夢,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開什么玩笑,沒了一個馮長老都搞成這樣,如果大師兄也沒了,這宗門得成什么樣子? “掌門,你要找大師兄嗎?”那個弟子剛巧就是個八年前的老弟子,此時看謝冬臉色不對勁,便告訴他,“像現在這種時候,大師兄都是一個人在外面的。到了早上就會回來了?!?/br> 說罷,那弟子便轉身繼續巡夜。臨走之前他還抬了抬手,指了指天上。 謝冬抬頭一看,天上是一輪圓月。他不知道圓月和何修遠突然跑到外面去了有什么關系,一時間有點懵。 直到片刻之后,他想起一件事。 當初他約何修遠一起去琳瑯集的時候,何修遠特地問了他需要多少天,得到只需三四日的答復后才欣然同意,并表示“只要能在十五月圓之夜前回來,就沒有問題”。 謝冬百思不得其解,決定等明日見到了何修遠再試著問問。 而后他依舊無所事事,又不想這么快回到書房,便干脆御劍而起,飛到天上吹了吹風。 這一飛,他就發現山門外頭似乎有一點古怪的法力波動。隨后謝冬仔細搜查,最終在一條隱蔽的山溝溝里找到了一顆圓形的東西,金燦燦的,形狀像一個繭。 謝冬驚訝之下再一細看,頓時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