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何修遠停下了腳步,愕然看著他。 “這都是因為我對師父他老人家深深的眷念,都是因為我對宗門有些深厚的感情!如果不是那馮長老不堪大用,我哪里至于要付出這種代價,只為了能將這份責任抗在我自己肩上?”謝冬這激動的表演太過夸張,甚至變得有些哽咽,“只要宗門能變好,我變成怎樣都好??吹綆熜帜慊貋?,我真的很高興,我一直希望你能是比我更適合掌門之位的人,我完全不想和你爭的??赡憔尤幌胍蛔吡酥??怎么,當不了掌門,你就連在這種時候用你的力量幫宗門一把,都不愿意嗎?莫非你對宗門就真的沒有一點感情?” 何修遠聽到這里,神情早已不復最初的那種冷漠。 他看著謝冬這激動的模樣,嘴唇蠕動半晌,終于忍不住一步上前,安撫式的拍了拍謝冬的肩膀,“對不起,師弟……是我錯了……” 冰寒的靈氣又一次從何修遠身上透過來,越發讓謝冬無法平靜。此時此刻,謝冬心底正彌漫著一種完全不同的激動,演繹著一種和外在表演完全不同的驚濤駭浪。 在這一瞬間,謝冬的腦海之中想起了許多東西。 他為什么不離開玉宇門?自然不是因為剛才的那番說辭,和對宗門的感情根本沒有半點關系。 歸根結底,謝冬之所以留在玉宇門,只是因為他身懷不能被人看出的體質,而師父他老人家當年……看出了謝冬的體質不同尋常,卻沒有看準。 這一切都要從入門之前說起。 謝冬小的時候,常常發燒。結果在一次偷偷從家里逃出去玩時燒暈在了路上,剛好被師父遇到。 師父探查了他的身體,赫然表示他的體質是罕見的純炎之體,凡人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如果不修仙,必然活不過二十歲。正因為如此,哪怕謝家人再如何不舍,也只能將謝冬送走。 當然,而后謝冬自己博覽群書,最終發現其實自己并不是純炎之體,而是看起來十分相似卻更加要命的另一種體質,瓊炎之體。同樣的不修仙活不過二十,但不同之處在于,純炎之體是一種十分利已的優秀體質,謝冬的瓊炎之體卻可以增強別人的修為。 從此以后,謝冬便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真正的體質,淪為被搶奪的貨物。 而師父也真情實感地以為他真的只是純炎之體,對他非常照顧,每月一顆調理體質的凝冰丹從不間斷,對他好得像是對親生兒子一樣。唯獨有一點奇怪,師父常常在謝冬面前表示,雖然他真正的親生兒子何師兄當年離家出走十分不孝,卻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好男人,冬兒你一定不要對修遠有任何偏見啊…… 更古怪的是,師父還時不時故作不經意地告訴謝冬,純炎之體和冰屬體質是天作之和,十分相配,你將來找人雙修一定要找冰屬體質的。 如今謝冬真正見了何修遠,頓時覺得自己有很多粗口想罵。 那老頭兒當初之所以一心收自己入門,究其目的,不會是想給自己的親生兒子找童養夫吧? 第5章 過了好半晌,謝冬的內心才稍微平靜下來,晃了晃腦袋,揮去了腦海中那些關于童養夫的胡思亂想。反正師父已經隕落,有什么目的都已經不需要再計較,如今只有凝元巔峰的戰力才是重中之重。 “師兄,”他抬起頭來,認真看著何修遠,“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宗門需要你?!?/br> 何修遠喉頭滾動,顯然已經十分動搖,卻無法下定決心。畢竟他當年之所以會離開玉宇門,總是發生過一些事情的。多年的隔閡,并非那么容易消除。 還得再加一把力才行。 謝冬嘆了口氣,側了身,“抱歉,是我太著急了,我不該逼你這么緊……但你好不容易回來,至少多坐一坐吧,喝口茶也是好的?!?/br> 說著,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推開眼前的一間房。 那正是歷代掌門的書房,也是謝冬這幾日一直待著的地方。 何修遠剛一走進去,抬起頭,便看到了那張掛在書桌正前方的畫像。那是他自己的畫像,盛氣凌人,紅衣灼眼。何修遠猛地便停下了腳步,甚至伸手扶住了門框。 他直直看著這副畫像,胸口起伏,好半晌才淡定下來,“誰把這種東西掛在了這里?” 謝冬瞥了他一眼,“當然是師父?!?/br> 何修遠瞪大了雙眸,滿臉都是震驚之色。 “這里本來是師父所用的書房啊。自從我入門的第一天起,這幅畫像就在這里了?!敝x冬告訴他道,“如今師父隕落,我住進來,一時間忘了摘下罷了?!?/br> 何修遠看著他,突然道,“你說謊?!?/br> 謝冬眼皮子顫了顫,面色卻一點也不著慌,“那你覺得是誰掛的?” 何修遠答不出來,一時語塞。 “我的師父是你的父親,你是他的兒子?!敝x冬道,“我也曾經覺得奇怪,問過他為什么要把這張畫像掛在這里……他告訴我,他有整整八年沒有見過你了,只有這張畫像,能叫他每時每刻都能看到你。僅此而已?!?/br> 何修遠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拳頭握緊,有些發顫。 他將腦袋扭到另一邊,不叫謝冬看見他的臉,“那為什么偏偏是這張?分明只要一看見這畫像,就會想起我與他當年是如何爭吵的吧?!?/br> 這倒是謝冬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但謝冬何許人也,怎么可能會被這種問題難住。僅僅片刻,謝冬便開口答道,“那你還有別的什么留下來嗎?” 果然,何修遠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而且師父也很后悔吧?!敝x冬繼續,“每一次看到這畫像,他心中的后悔一定會更深一層。說不準,這其實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懲罰?!?/br> “你說謊。我知道,你在說謊!”何修遠猛然激動起來,“他不會后悔的,他也根本不會想要再看見我!不然的話,他當初又為什么會說我是個……” 何修遠說到這里猛然停頓,不肯吐露剩下的話語。 但他劇烈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已經發紅的眼角,都能叫人看出,此時他想起了十分糟糕的回憶,心緒極為不穩。 謝冬靜靜地看著他。 說實話,謝冬并不關心這對父子當初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也不關心師父是否真的后悔過。此時此刻,他只想要留下眼前這個凝元巔峰而已。 好半晌之后,謝冬嘆了口氣,“你錯了,師父一直在等著你回來?!?/br> 何修遠緊抿嘴唇,看著他。 謝冬拿起書桌上的那一份玉宇門弟子名冊,翻開第一頁,遞到他的眼前。何修遠低下頭,看了過去。他真怕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名字,但事實卻遠比他所想象的更具沖擊力。 他確實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那名字卻甚至不在后面的普通弟子之間,而在所有弟子的最前方。連常永逸都被壓在了后面,處在僅次于謝冬的位置。 說實話……如果不是謝冬如今已經是掌門了,事情不能做得太假,他簡直想把何修遠的名字給提溜到自己前面。 但做到如今的地步,顯然已經夠了。 只見何修遠晃了晃身體,猛地跌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之上,說話的腔調里慢慢都是不可置信,“這都是你師父的意思?” “當然?!敝x冬答得面不改色,看起來非常誠實。 何修遠想說什么,卻又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好半晌才低聲道,“抱歉,師弟,我可能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br> 謝冬點了點頭。 何修遠便搖搖晃晃地起了身,渾渾噩噩地往外面走去了。 謝冬則自己在書房里多呆了一會,直到估摸著何修遠走遠了,才悄咪咪放出自己的神識,暗搓搓跟在了他的后面。 何修遠此時確實心緒極亂,竟然沒有發現。 他在書房的外面干站了許久,又循著記憶中的方向,慢慢地走向前任掌門所住的居所。但他最終并沒能走入那間洞府,而是半路就承受不住,在一個無人的地方跪了下去。 謝冬松了口氣,心中暗道,成了。 非常順利,套牢了。 他隨后便將自己的神識收回。就在這縷神識將收未收之時,他隱約聽到了何修遠那邊所傳出的嗚咽之聲。 這個大師兄,看起來極為年輕,其實修行至今已經近五十載。老大不小的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居然直接哭了? 謝冬的動作就這么頓了一會,不禁在心中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但話說回來,八年,凡人看來已經無比漫長的日子,在這種自幼修行的人眼中,其實也比一眨眼的時間長不了多少。當初何修遠毅然離去之時,大概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八年未歸,便是天人永隔。 而后謝冬重新將手中的賬本翻開,繼續研究起這些賬目。 師父與大師兄這對父子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叫他有些感慨,也有些好奇,卻沒有在他的心中留存太長的時間。如今凝元巔峰的戰力已經穩了,謝冬最cao心的東西又變成了宗門里捉襟見肘的靈石。 而在黃昏時分,何修遠才回來,告訴謝冬,他要留在玉宇門。 謝冬十分高興,連忙表示要為他安排一個好住處。何修遠卻搖了搖頭,表示他只需要一間茅屋就好。 這間茅屋就被安置在靠近前任掌門洞府的地方,每次一開門就能看到那間已經空蕩蕩的屋子。何修遠自己挑的位置。 這一晚何修遠甚至沒有住到茅屋里面去,而是在門口干坐了一夜。 幸好,到了第二日清晨,何修遠的情緒就恢復了許多,看起來精神也算不錯。 之后的幾日里,何修遠逐漸恢復如常,整個人卻一直守著那間茅草屋子,成日里不是打坐就是練劍,除去偶爾被謝冬叫到大殿開會之外完全不挪步子,也不和人說話,像吃飯睡覺這種凝元期已經不必要的事情更是從來沒有做過,生活過得十分佛性。 為此,謝冬還特地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閑,每日去和何修遠那兒說幾句話。 然而何修遠無論何時都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往往謝冬說了好句話,他才言簡意賅地回一句話,并且幾乎不會主動開口。 謝冬不禁有些慌了。 這個好不容易才套牢的大師兄,該不會被他弄得傷心過頭,出毛病了吧? 直到后來謝冬去問了那些八年前就在宗門里的老弟子,才知道,這還真不是毛病。大師兄嘛,真心的,從小就是這樣的,每天一個人就知道和自己的劍玩,這很正常。你要哪天看見他神情舒暢活蹦亂跳開始和別人一起說說笑笑了,那才需要擔心一下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原來如此?!敝x冬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氣,“沒事就好?!?/br> 說罷他就轉了身,準備再去何修遠那里看一看。結果這次他一回頭,就看到常永逸站在后面,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卻說那日常永逸揮劍砍向何修遠,反而被何修遠一下打飛,落地以后直接吐血。事后他非但沒有等到謝冬為他報仇,甚至連一句安慰都沒有,竟然直接放在原地不管了。 此時此刻,謝冬看見他,依舊沒有一點安慰的意思,反而眉頭一皺,責問他道,“知道錯了嗎?” 常永逸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了,哀怨道,“師兄!自從那家伙來了之后,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被他傷成那樣,你也管都不管,反而要我知錯,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自己找死,沒有真死就值得燒高香了,受點傷你還想怎么樣?”謝冬冷笑道,“難道你最開始不知道他是凝元巔峰?” 常永逸撇了撇嘴,低著頭不吭聲了。但看態度,明顯已經乖巧了很多。 “現在我帶你去找他,你和他好好打個招呼,不要再惹事了,順便叫他原諒你之前的無禮?!敝x冬便表示,“你是我在宗門里最親近的人,他是目前宗門里最強的人。你們的關系要是處不好,我的白頭發都得多一大截。懂了嗎?” “知道了?!背S酪萜擦似沧?。 結果兩人走到半路,剛剛遙遙望見何修遠那間小茅屋,就見到已經有一個人捷足先登,正在與何修遠說話。 仔細一看,來的正是那馮長老。 那馮長老的聲音還挺大,“何師侄,你好歹管管那個謝掌門吧!就算你不愿意坐那個位置,要把掌門之位讓給他,那也不能太放任他??!瞧瞧他昨日在大殿上說的是什么話,他居然想要剝奪宗門所有弟子應得的利益,還要我們都去種地!荒謬,實在荒謬,何師侄你怎么能不阻止?在這樣下去,他會把你父親的宗門敗干凈的!” 謝冬頓時站在了原地。 馮長老口中所說,正是謝冬昨日在會議中新發表的舉措。 所謂“剝奪宗門所有弟子應得的利益,還要我們都去種地”,并非馮長老說的這么簡單。謝冬取消了弟子們固定的月例,從平均分配變成多勞多得,以便激勵他們為宗門創造更多收入。至于種地一說,則是謝冬想要嘗試開發一些靈藥種植的產業。此舉確實在弟子之中引起了一些sao動,但宗門如今這幅樣子,必然得做出一些改變。 謝冬在會議上慷慨激昂,舉了眾人都十分向往的三大門派做正面例子,描繪了一張美好的藍圖,發誓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以后的生活變得更好,最終激起了許多年輕的新弟子的熱血,得到了不少支持。 當然,那些早已經習慣舊例的老弟子們,對此多少都不是很開心。馮長老更是憤怒不已——作為門派中資歷最高、月例最多的成員,他認為謝冬此舉完全是在針對他,純粹是不想給他活路罷了。 又聽那馮長老急切地道,“何師侄,別看那謝掌門說得好聽,完全沒有那么簡單。這完全是殺雞取卵的事情,定然會降低弟子們對宗門的忠誠之心,鼠目寸光,得不償失的??赡侵x掌門剛愎自用,完全不聽我們這些老人的勸。師侄,現在只能靠你來阻止他了。你先聽我好好分析一下,這個事情……” 邊上常永逸聽到這里更是氣得夠嗆,挽起袖子就又要過去找事。 謝冬在身后扯了這小子一把,反而轉身往側面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