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王烜和霍泱的爺爺可以說得上是刎頸之交,王烜是他爺爺最大的孫子,霍泱也是霍家這輩的第一個女孩。按照王烜家的族譜,他這一輩的孩子該取單名,火字旁。 王爺爺就請老伙計一起幫他想了“烜”這個字,后來霍泱出生的時候,算命先生說她五行缺水,倆老頭又湊在一起琢磨半天,最后對“泱”字一拍即合。 明年王烜就要成年了,這在傳統的王爺爺看來,跟古人弱冠一個寓意,他興致勃勃打算給大孫子起個表字,于是大清早就抱著厚厚一冊《康熙字典》跑來霍家。 兩位老人家在書房的案幾上,一人一副老花鏡翻字典,霍泱奉老管家楊伯之命,來給二位爺爺奉早茶。 她拿起毛氈上的桃花紙,上面寫了個“繼”,傳承的意味很深。 “繼往開來?”霍泱低喃,“來獻其???” 苦惱一早上的老王頭和老霍頭停下翻閱字典的手,面面相覷半晌后,異口同聲道—— “繼??!” “繼??!” 霍泱睜大眼,挑眉,“這么……草率的嗎?” “不草率?!蓖鯚@的聲音自背后傳來,他信步上前,與霍泱并肩,“這個表字起得很好,那就謝謝二位爺爺,謝謝……” 霍泱有些警惕地退了小半步,生怕他當著爺爺們的面兒都要與她玩笑。 他烏黑的瞳仁打了個轉,偏頭時嘴角帶笑,“泱泱了?!?/br> 泱泱。 親友口中的尋常昵稱,從他嘴里說出來,莫名就染上一股曖昧的滋味。 霍泱羞憤地蹙眉,不悅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們倆就被老頭兒轟出去了。 “王烜啊,你不是要去摘菱角?騎上自行車,帶著水桶載著泱泱一起去水邊玩玩?!?/br> “啊對了,泱泱,你給爺爺的大肚魚捉點小蝦米來喂!” “好,我會帶泱泱去的,你們放心吧?!蓖鯚@從善如流地接話,余光掃到霍泱癟下去嘴角,他自然地覆上她細細的手腕,力度帶了幾分強勢,“我們要是玩得忘了時間,你們不用等我們吃飯?!?/br> 霍泱被他半拖半拽地從霍家書房拉出來,她憤憤地甩掉王烜的大掌,跟小貓似的露出獠牙,“王烜!你別再對我動手動腳的了!” 王烜揚眉,“我怎么就對你動手動腳的了?” 雖說肢體接觸確實親狎了些,但他張弛有度,貌似還判不了“動手動腳”。 “你昨天抱我了!”霍泱皺了下鼻頭,“還非要給我穿鞋!” 她不肯穿,他就又要撲上去抱她。 兩個人在庭院里追追跑跑,仿佛回到了“郎騎竹馬來”的小時候。 “抱你還不是因為你那么小心護著那幾顆小葡萄,沒我抱,你的葡萄能穩穩當當地都摘下來么?” “那你干嘛非得給我穿鞋?!” “霍泱,你是不是傻了,你穿的裙子很長嗎?領口很小嗎?我不給你穿你自己蹲下來……給別人看去了可別怪我!” 昨天最后霍泱被王烜逼到墻角沒辦法了,才老老實實任他蹲下去給她把鞋套上,他語氣不善地勒令她:“趕緊洗腳去,葡萄等會兒我拿?!?/br> 霍泱輕哼一聲,踢踏小跑著回了自己住的東廂。 …… 現在他這么一解釋,霍泱才想起霍家老宅里除了楊伯偶爾還會有些幫傭在——倒是沒想到王烜替她考慮得那么周全。 霍泱一時語塞,失神須臾,無意識地被王烜拉著往老宅外走。 王烜那輛熟悉的老牌自行車停在霍宅門口,不用王烜招呼,霍泱就已經熟練地并腿坐了上去。 秋高氣爽,微風和煦,少年吹著口哨,少女掖著飛揚的裙角,同在一輛單車上,路過田野鄉間的落英繽紛。 霍泱問王烜在哼什么歌,王烜說,“抓緊!” 單車加速,霍泱的雙手再也無法顧及搖曳的裙擺,她摟住王烜精壯的腰,責怪,“你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愛突然加速!” “那你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不長記性?” 霍泱辯駁,“我那是懷念菱角的鮮味了!才勉強跟你出來的!” “哦,”王烜蹬著踏板,有力的兩腿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說話也不帶粗喘,“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喜歡被我騎車載呢!” “小時候是喜歡,因為你騎再快也沒摔著我過?!被翥笥X得這一點沒什么好隱瞞的,她確實喜歡這種清風拂面,與大自然親近,又不會累到自己的出行方式,“但是長大以后就不喜歡了?!?/br> 王烜知道,她大了點兒知道男女有別后,就不愛跟他親近了。 他暗自生氣,卻也無可奈何,所以時常對她態度別扭,變著法的捉弄她,逼她不得不跟他說話、甚至鬧脾氣。 但是那樣的她,才是真正鮮活可愛的霍泱,而不是被早熟的青春期,裹上孤傲矜持、冷若冰霜外衣的霍家大小姐。 王烜緘默地減了些車速,這個話題暫時揭過去,若耶溪到了。 每年十月,是若耶的菱角最好吃的時節。 這片荷塘所在的土地都歸王家所有,若耶溪清澈甘甜,已流淌千百年。 霍泱年幼時,跟王烜閑來無事,就會騎車到這兒來撐船玩水,有時睡在荷葉底下打盹,一瞇眼就是半個下午。 這附近有不少人家,有一戶是在王家做工的,王烜跟人借了工具,拉著霍泱一起坐進一艘烏篷船里,劃槳把船靠近湖心那片菱角池,才停了下來。 霍泱趴在船板上,她的目標可不僅僅是采菱角,她還要給爺爺的大肚魚撈小蝦米。若是幸運抓到了河蝦,她還能跟爺爺好好邀功一番。 “霍泱,別看了,這兒哪來的蝦,等會兒我帶你去前面的小溪溝里抓?!蓖鯚@誘惑她,“我上次還看到黃鱔泥鰍了呢!” 霍泱不為所動。 “還有河蟹,小龍蝦?!?/br> 霍泱不再盯著湖面,挺直腰板坐了起來,半信半疑,“真的?” 王烜剝了顆新鮮的菱角給她,“我還能騙你!” 生吃的菱角又脆又鮮嫩,是江南特有的風味。唯一的缺點,大抵就是外殼堅硬,難剝。 霍泱樂享其成,三四顆下肚后,才察覺出些許古怪。 “王烜?!?/br> 王烜還在專心剪菱角,漫不經心地應了她一聲。 他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凈的雙手,細致地剝去菱角雪白剔透的果rou外,那層淺粉苦澀的外皮。 “你是不是……” 才起話頭,就被王烜速速打斷:“不是?!?/br> 霍泱沒好氣地說,“你知道我要說什么嗎?!” “知道?!?/br> “那你說!我要問你什么?” 王烜停下手中的動作,深深望她一眼,“你不就是想問——我是不是吃錯藥了,才這么好心給你剝菱角?” 霍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王烜勾唇,沖她冷冷一笑,而后把手中剛剝好的菱角,送入了自己口中。 王烜:咔嘰咔嘰! 霍泱:你吃菱角的聲音會不會太響? 王烜:響不過你腦子進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