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貝恒……”清酒卡在喉間,難以下咽。 她知道,貝恒就是已不看好思恒醫療。 “我仔細地看過那份投資協議。并沒有說‘內部轉讓公司股份’的價格不得低于投資人獲取股份的成本……那樣你就買不起了。邵總王總只規定了,若創始人辭職離開,已成熟的股份可在投資者和創始人間轉讓,價格經過全體股東贊同即可?!?/br> 阮思澄:“……” “我猜,我現在把股份還回,大家是不會反對的。思澄,我也不是要錢,只是干了一年,總歸希望能把思恒醫療股份稍微換點東西……很少就行,給錢就賣。十幾萬甚至幾萬,都行。你愿不愿意接手過去?” 整個公司大股東中,最可能要的就是思澄。而邵君理還有王選,貝恒心里都挺怕的,不好談。 “貝恒,”阮思澄又開始她的人情攻勢,“你再想想……” 沒有想到,貝恒這時忽然使出了殺手锏?。?! “思澄,你可憐可憐我?!彼f,“我說自己崩潰、抑郁、瘋了,是真的?。?!” “……貝恒???” “我瘋了,我真的瘋了?!必惡隳贸鲎雷由系牟徒砑埌?,抽出一張餐巾紙來,一邊不住地說“你要不信我給你看……我已經瘋了……我真的瘋了……”一邊將餐巾紙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的,堆在他的餐盤里面,好像一座小山。 阮思澄也被嚇傻了:“……貝恒???” 接著,貝恒便將那些又白又輕的餐巾紙條一把把地扔在了對面阮思澄的臉上,一邊扔,一邊很扭曲地笑著,“思澄,我是真的被你們給逼瘋了……你看我這樣,你還不信嗎???” 阮思澄怔怔地看著貝恒。 餐巾紙一條一條零零落落掛在她的頭上,或順著她的面孔滑落。 沒一會兒,她的頭上就全都是餐巾紙了。她覺得自己像喪葬儀式里面掛滿白條的樹,既哀且傷。 貝恒還是笑著,一把一把,把餐巾紙扔在女孩臉上。每扔一把,就說一句“我瘋啦!”“我真的瘋啦!” 阮思澄終徹底失望。 也徹底放棄。 這天終于還是來了。 她低頭,臉頰藏在垂下來的紙條里面,眼淚又在眼眶當中來回翻滾,餐廳地面在水霧中來回搖擺。她頭暈,極力壓抑自己,抖著嗓子說道:“好……貝恒……我把股份盤下來吧……咱們明天商量轉讓價格……還有確定離職日期……你好好休息,養養精神……不行就去看看醫生……祝你永遠不再抑郁?!?/br> 貝恒停了下手,好像也很想哭。半晌后才輕輕地道:“謝謝,思澄?!?/br> 阮思澄沒講話。 已快克制不住。 貝恒又道:“也祝思恒醫療鵬程萬里?!?/br> “……” 貝恒苦笑:“我是真心說這話的。希望你們可以成功。是我不好,我不會嫉妒?!?/br> ………… 阮思澄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樣回到家的。 好像看不見任何東西也聽不見任何東西,感受不到這個世界,被包裹在一個殼中,周圍全是黑暗混沌。 一進家門,提包便從肩膀滑落,咚地一聲摔在玄關。 她也再也站不住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板上,不一會兒,便成了一小灘。 在黑暗中,阮思澄終痛哭失聲。 她抽泣著:“爸爸……mama……邵總……” 她怕地板受潮,伸手去抹眼淚,可是越抹越多,最后終于放棄,薄薄的影子趴伏在地板上,喘得像個風箱,任由眼淚奔涌。 心臟仿佛被刺穿了,血淌在胸腔腹腔之間的隔膜上,帶得五臟六腑跟著疼痛起來,而且還是沒完沒了地疼。 她不明白,怎么就會變成這樣呢。 原本三個人的公司,現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原本想著大佬帶飛,可明天開始,她要一個人扛下去。 第24章 獨行(四) 大約半小時后, 啜泣聲音漸停。阮思澄還跪在原處,低著頭, 時不時地抽上一聲, 時不時地聳下肩膀。 終于, 眼前重新出現影像,耳旁重新出現聲音,她用無力的手摸過自己身邊地板上的手機,找到投資人老父親, 慢慢地打:【邵總,我剛才已同意貝恒離開公司?!?/br> 一行字寫了刪、刪了寫,最后終于發送出去。 發完,她將手機扔到一邊,費力挪動發麻的腿,抖著腳踝站起身子,沒穿拖鞋,更沒整理不知何時掉落下來散在門口的高跟鞋, 蹭著地板穿過客廳,走進洗手間, 對著鏡子看看自己兩只核桃眼, 又慢騰騰地擰開水龍頭, 往臉上撩水花。 不能這樣, 她想:明天還要上班。 每撩會兒就再看看——好像沒有多大效果。 等再回到玄關收拾提包鑰匙, 阮思澄見手機正在嗡嗡作響, 在半黑中閃著藍光。 她撈起來, 發現是邵君理。 投資爸爸來電質問嗎? 按下屏上綠色按鈕,阮思澄也有點慌張:“邵總……” “又哭了嗎?!?/br> 阮思澄把包從地上撿起來:“剛停了……還好,現在已經平靜多了?!?/br> 邵君理稍沉默,又問:“在哪?!?/br> “家呢?!?/br> “家在哪?!?/br> “???”雖然疑惑,阮思澄卻還是回答,“朝陽區,‘萬國商場’這邊兒,離思恒醫療不是很遠?!碑敵豕具x址時他們也考慮到了交通問題。 邵君理再問:“具體地址?!?/br> “……”阮思澄答,“‘碧湖家園’3棟707?!?/br> “等著?!?/br> “哎???”不會把?! 對方聲音依舊低沉:“二十分鐘?!?/br> 阮思澄的心臟一跳,剛想回答“我沒事兒”,電話就被對方掛斷了。 “……”看看屏幕,上有6個未接來電——邵君理竟一直在打。 阮思澄心直打突突,坐立不安了一陣子,上網、看書,干什么都干不進去,一會兒想到錢納,一會兒想到貝恒,一會兒想到思恒醫療,崩潰后的麻木當中帶著刺痛,一下一下地被扎著,連“邵君理”都壓不下,最后干脆放棄今晚,揣起手機走出大門。 她出小區,坐在路邊,伸長了腿看天上星。 “碧湖家園”大門外是一條僻靜的小街。偶爾有人有車也是倏忽而過。 今夜滿是星斗,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云京的天。它們忽近忽遠,競相閃爍,好像將黑沉沉的夜幕推遠了。 她坐了十分鐘,有兩個姑娘——一個東北口音一個西北口音,過來輕輕地問“怎么啦”“沒事吧”,還說“感情問題不是問題,以后會有更好的人”。阮思澄一方面覺得感動感激,一方面又忍不住想,為什么人總是覺得女孩子們難過哭泣一定是因為感情問題?明明還有家人、朋友、事業、夢想…… 然而她們說的大約沒錯。貝恒走了,“以后會有更好的人”。 ………… 還沒等進“碧湖家園”住宅小區,邵君理就看到路邊坐著個人。 他一開始并未在意,想直接進去,然而走近以后才發現他認識那一大坨東西。 得,阮思澄。 阮思澄與以往不同,沒穿正裝或半正裝,而是一身運動打扮,素顏——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對方素顏時的樣子,有點兒像個學生。 他停步在對方面前。 阮思澄抬頭:“邵總……您來了?!?/br> 像被拋棄的流浪狗,一頭一臉濕漉漉的。 邵君理問:“在干什么?!?/br> 阮思澄又抬頭看天:“云京今晚好多星星?!?/br> 邵君理也回頭。 阮思澄沒立刻起身:“最近幾年都沒有過的夜空呢……不是灰灰的、渾渾的,而是有著星星在閃?!闭f完她笑起來,“邵總,您是本地人吧?” “嗯。但我父親是南方人,來讀書,畢業后在計算機所,84年開公司,一開始賣別的東西,97年才創立揚清……我是在這兒出生的?!?/br> “我不是,我j省的。我來p來讀研那天,幾個……一堆師兄接站。我當時隨口說了一句‘今兒好陰’,結果那些師兄回答,‘這是云京的大晴天!’” 聽到吐槽,邵君理又唇角一勾。 他轉過身,扯扯西褲,手稍一撐,也在路邊坐了下來。 外面那只膝蓋豎起,里面的腿隨意倒著,兩手輕輕垂在兩只膝蓋上邊,姿勢倒是瀟灑。 見邵君理陪著坐上馬路牙子,阮思澄挺驚訝地看。男人大腿肌rou明顯,比阮思澄粗好幾圈,成熟、健壯,黑色襯衣袖子被略微地挽起,露出分外有力的男性上臂,有點兒不羈,阮思澄還沒有見過。 發現視線,邵君理也低頭看看:“今兒天熱?!?/br> “您的車里有空調的?!?/br> “那也得過會兒才涼。著急,直接開出來了?!?/br> “哦……”聽出弦外之音,阮思澄低頭,“從揚清過來的嗎?” “嗯?!彼赃€是襯衣西褲。 他們看星星,說起思恒醫療。 阮思澄的聲音低低:“邵總,貝恒真的走了?!?/br> “我知道?!?/br> “錢納貝恒都不在了,我真覺得特別難受,好像馬上就要挺不下去了……邵總,您創業時……也有覺得挺不下去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