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一吻終了,兩人氣喘吁吁的分開, 卻還依依不舍, 他安撫似的,一下又一下的啄吻著她的唇,她能感覺到他唇邊蠕動的弧度, 是笑著的。 “鞋呢?” “......不知道?!?/br> 挪了挪光著的右腳,她有些赧然,無論在工作上如何歷練成長,在外如何干練堅強,只要見到他,她好像永遠都是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是慌張的,笨拙的,要被他照顧著,呵護著。 下一秒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騰空,被他打橫抱在懷里,親吻又重新落下,于是昏天黑地,不知東西。 進了門后,她轉身去鎖門,他從身后抱住她,細密的吻落在她的耳后,輕聲叫著她的名字: “阿繡,阿繡......” 阿繡心里悲欣交集,被他聲聲喚著,眼里又是酸澀,哽咽的問: “你怎么會來?” 乍見之下,驚喜不已,而后鋪天蓋地的困惑涌了上來。 她轉過身,認認真真看著眼前的人。 是他,是霍錦寧,而不是她過去日日午夜夢回的幻象,在這烽火連天的年月,在淞滬激戰正酣內遷如火如荼的當口,他當真穿越大半個中國,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的小姑娘長大了,我卻老了?!?/br> 看著眼前出落得這樣溫婉動人的姑娘,他笑著嘆道,眼角不知何時爬上了淺淺的細紋。 阿繡搖頭,卻抑制不住的涌上心酸。 他整個人rou眼可見的瘦削和憔悴,額角有一道劃破的口子,不再滲血,隱隱露出蒼白的內里。簇新的西裝與襯衣顯然是剛剛換上,沐浴露的味道清新淡雅,卻仍是掩蓋不了他一身穿過戰火硝煙的風塵仆仆。 那個京城里鮮衣怒馬的霍家二少,上海灘翻云覆雨的霍家二爺,何曾這樣狼狽過? 她忍不住輕輕撫上他額角的那道傷口, “怎樣傷的?” “彈片擦傷?!?/br> 他頓了頓,又笑道:“沒事?!?/br> 五天前,大華機械廠最后一批機械裝運成箱,趁著夜色從蘇州河出港,霍錦寧親自指揮裝船,不幸遭遇日機轟炸,一枚炮彈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炸開,他當場震暈過去。 但是這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碼頭每天都在死人,他不過被彈片擦傷一道口子,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目光溫柔的望著他許久不見的小姑娘, “我是偷跑來的?!?/br> 阿繡被他眼里的輕描淡寫所誘惑,一瞬間恍然以為外面不是國難當頭,不是山河動蕩,她與他不過是一對兒學堂上貪玩的學生,亦或是門第阻礙意圖私奔的小情侶,那樣不諳世事,那樣不知閑愁。 “上?!?/br> 她不過起了個頭,他便已知道她所有的想法。 “不好?!?/br> 他啞聲道。 所有的,一切,都不好。 “我說,你來聽?!?/br> 阿繡點頭。 “上海,守不住了?!?/br> 雖然早有預感,可親耳聽他說出來,阿繡心里還是咯噔了一聲,淚水一下子涌了上來,她咬牙強忍著,聽他繼續道: “接下來,就是南京。南京要守,但能守多久,不知道,已經確定重慶做陪都了。江浙的工廠基本全部遷到武漢了,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要繼續向四川遷?!?/br> 阿繡張口想說什么,卻被他伸指按住了雙唇。 “你不能回去,跟著老師,留在這里,香港暫時是安全的?!?/br> 阿繡不語,只殷殷切切的望著他。 王維國先生的身子支撐不住,勢必不能再繼任駐外代表,那么她想回到他身邊,哪怕槍林彈雨,哪怕生死一線,她想和他一同守護著這個國家。 霍錦寧苦笑了一下:“瑜兒被軟禁了?!?/br> “為什么?” “她救了你哥哥,被牽扯到了西安的事情里,往日里的些舊賬也被查出來了。她,拒不認錯,康家放棄了她?!?/br> 只這幾句話,阿繡就全明白了。 如今明面上共同抗日,暗地里黨爭仍在,連康雅晴夫人當初都屢遭暗殺,被牽扯上通敵叛黨,哪怕是皇親國戚也統統沒有好下場。 康家放棄了蕭瑜,但只要霍錦寧不放棄,她生死無虞。 所以,她方阿繡身為霍錦寧的情人,華永泰的meimei,前清偽滿的宗親,今時今日,決計不能留在他身邊。 無數雙眼睛盯著他,一旦她的身世被揭穿出來,所有人都會萬劫不復。 她含淚點頭,她明白,她不會胡來,他讓她留在香港她就留在香港,她等他。 “所以,”他輕笑著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真的是偷跑出來見你的?!?/br> 他本該躺在上海醫院里昏迷不醒,可卻大費周章,穿過萬水千山,來見一見他的小姑娘。 “能...留多久?” “一個晚上?!?/br> 一個晚上,只有一個晚上,他們只有今夜可以在一起。 阿繡心中悲傷更甚,她踮起腳熱切的去親吻他,抖著手去解他的衣服扣子,慌亂又無措。 他失笑,安撫的抱住她,壓低的聲音磁性得叫人骨頭發酥: “不著急,慢慢來?!?/br> 兩具火熱的身軀一路糾纏到床邊,相擁倒在軟被之上,衣服一件件脫落,他們彼此赤誠相待,抵死糾纏。 上一次這樣親密無間,還是四年以前,她臨出國前的那一晚,在霍府舊宅那個洞房花燭夜,她固執的將自己全部給了他??杀藭r與此時的心態那樣不同。 相思的煎熬,未知的恐懼,離別的悲傷,摻雜在熾熱的情/欲之中,像一把熊熊烈火,將兩個人密密的包裹。情愿就這樣被燒死在火里,痛極,卻也愛極。 她側躺在他胸膛上,與他十指緊握,耳邊聽著他穩健的心跳,輕聲說: “梁大哥還好嗎?” “他在舊金山養病,情況有所好轉?!?/br> “不知我們四個人,何時才能再團聚?!?/br> “會的,我會將瑜兒完完整整的帶回來?!?/br> 漫漫長夜,兩個人一宿沒有合眼,擠擠挨挨的躺在房間里唯一那張單人床上,不停的說著話。 說過去的事,眼下的事,將來的事。 說著說著,不知誰先開始的親吻,然后就又是一場火熱的糾纏。 周而復始,永不知疲憊一般。 似乎有千千萬萬要囑咐,又有千千萬萬不必言說。 這樣兵荒馬亂的年代,每一次分離都有可能成為訣別,誰也不能心存僥幸。 寧愿時間無限的拉長,鐘表走得慢一點,一秒也過成一萬年。 可天終于還是亮了,東方影影綽綽泄出白光,曾經朝氣蓬勃的日出變得這樣讓人厭惡,香港的緯度也是那樣的不合時宜。 他們已經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了,霍錦寧去洗漱間洗漱,阿繡戀戀不舍的走進去從他身后抱住他。 兩人靜靜相擁了片刻,她輕聲問: “我們會贏嗎?” “會的?!?/br> 她小聲道:“可我有些怕?!?/br> 這絲埋藏在心里的恐懼,她不敢和任何人說。 “知道蔣百里先生嗎?” “嗯?!彼c頭。 他是國府著名將領,軍事教育家。 “自二十多年前他就預言中日間必有一戰,他將擊敗日本作為畢生理想,為此幾次赴日考察,對于日本了如指掌。數月前,他將畢生心血出版成書,名為《國防論》,共七篇十萬字,書中詳細闡述了中日作戰國防理論,扉頁題詞是一句話——” “萬語千言,只是告訴大家一句話,中國是有辦法的?!?/br> 他轉過身來吻她,兩個人吻深情纏綿,可阿繡又想哭了。 “阿繡,乖乖的,嗯?” 阿繡吸著鼻子,點了點頭。 他在她耳邊輕聲道: “勿歸勿念,等一切結束的時候,我接你回家?!?/br> 天大亮以后,霍錦寧走了。 一切就像是一場聊齋異夢,夜半有美貌狐妖敲門,和書生共度良宵,天明時分,人去燈滅,鏡花水月,終是虛幻。阿繡撲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上,貪戀著他殘留的味道,迫切的想要證明昨夜的重逢是真切發生過的。 可是來不及悲傷,也來不及惆悵,匆匆洗漱過后,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趕往醫院。 經過眾人數個小時的緊張等待,王維國先生終于被從手術室中推了出來。 醫生切除了王國維部分病變肝臟,手術進行的十分順利。 兩天后,王維國開始進食,十天后拆線,可以下床活動了。 一行人住進了太平山療養院。 ...... “先生,您找我?” 吃過早飯,阿繡來到王維國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