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女子隊原先的教官幾乎都是雙黨籍人士及左/派人士,這段日子里被全部換掉。此后女子隊的訓練課程便被改頭換面, 不僅收繳了配槍,減少了訓練內容,連實戰演練也不再準許她們參加。 在大家的多番抗議之下,這才象征性的抽調二十人,讓她們從事后勤及醫療工作。 一群女孩子沒精打采的貼著告示, 細妹舀起一勺半稀不干的漿糊往墻上一潑, 蕭瑜拿起一張紙抬手一糊, 一張告示就這么搞定了。 許多好信兒的村民聚集在告示前圍觀,與軍校比鄰,這樣的演習他們已經經歷過好多回了, 不僅不怕,還感興趣的很。 有個抱娃娃的嬸子熱心的問蕭瑜道:“你們打仗還缺不缺大夫?我們村里的胡神醫可了不得了, 起死回生, 包治百??!” “...謝謝了,我們只是演習,一般不怎么死人?!?/br> 嬸子居然還有些可惜的嘆了口氣:“唉, 那你們是沒有機會見到胡神醫招魂的絕招了,他是大羅金仙轉世,能直接從閻羅王手里搶人,去年我家公爹就是這么被他救回來的?!?/br> 蕭瑜和細妹面面相覷,細妹忍不住反駁道: “什么仙不仙鬼不鬼?這是封建迷信!什么胡神醫,我看是胡神棍吧!” 嬸子眉毛一立,氣憤道:“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你敢罵胡神醫,信不信以后遭報應?小心胡神醫夜里派小鬼去附你的身!” 越說越離譜了。 沈霞見此急忙來打圓場,把那位嬸子勸走了,細妹還忿忿不平:“霞姐,你干嘛不讓我繼續說?這世上哪有牛鬼蛇神,她這是封建愚昧思想要不得!” “所以,你還同她理論什么呀?”沈霞無奈,“正是因為她們封建愚昧,所以我們才要革命,要改變他們??!” 細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好像,是這個理?!?/br> 蕭瑜手搭涼亭,熱得滿頭是汗,已經不想說話了,“想通了嗎,想通了就回吧?!?/br> . 實戰演習將持續三天,軍事指揮部設在村東的北帝廟,由戰術總教官何教官坐鎮指揮。 晚上,所有教官和后勤人員就睡在了潘氏大祠堂里,二十個女學員睡在最里頭一間。 連綿的陰天,大雨就是遲遲不下,夜晚潮濕悶熱,連一絲風也沒有。 蕭瑜蜷縮在潮濕僵硬的地板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閉上眼睛,便是天旋地轉的惡心。 她掙扎著坐起來,來到窗邊,試圖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蕭瑜,你也睡不著???” 細妹輕手輕腳的爬過來,小聲問道。 “嗯?!?/br> 蕭瑜悶悶的應了一聲,捂著額頭不想說話。 “唉,我也睡不著,天氣實在是太熱了,這里又太悶了。而且白天那幾個傷員真是太慘了,怎么會不小心踩到手/雷上呢?” 細妹在她身邊坐下,滔滔不絕的說著:“我聽說呀,真上了戰場,傷員情況比這可怕的多,斷手斷腳都是家常便飯,有的時候,連、連腸子都流一地呢!” 細妹顫抖了一下,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血腥的場面,然后又有些沮喪道:“我們畢業了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像三期男生隊一樣直接分到軍中,上戰場打仗了,我、我總是好害怕,不知道可不可以不去呀......” “細妹,你又掉隊了!” 一旁還沒入睡的沈霞忍無可忍的睜開眼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都來了軍校一年了,你怎么還是這么沒志氣呢?” “霞姐,我、我不是沒志氣,我是真的害怕呀!” “害怕害怕!你要是我女兒呀,我現在就一鞋底子抽過去,直接打醒你!” “你要是我娘,我肯定早就哭著喊著嫁人了?!奔毭眯÷曕止?。 “你說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 蕭瑜低聲吼了一句,“你們兩個別吵了!” 她現在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感覺這兩個女人再多說一個字,她就要當場吐在這里了。 沈霞和細妹對視一眼,急忙湊過去,關心的問: “蕭瑜姐,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什么?!笔掕っ銖姷溃骸邦^疼,胃里難受?!?/br> 沈霞擔心:“是不是白日里吃壞肚子了?我兒子之前有一次吃了大夏天里隔夜的飯菜就是這樣的?!?/br> “誒呀,會不會是......” 細妹想起什么,臉色蒼白,吞吞吐吐。 “是什么?” “是,是白日里那位嬸子說的,那個胡神醫做的法,讓小鬼來附你身......” 細妹下意識的四處看了看,意識到她們身在祠堂,更覺得背后一股涼氣竄了上來,三伏天里打了個冷顫。 蕭瑜差點被氣樂了:“那也是找你啊,我可一句話沒說?!?/br> “說什么呢,細妹!” 沈霞喝止了她:“你自己也說是封建迷信了,現在怎么又信了?” “寧可信其有嘛!”細妹委屈,“不然我們都是吃了一樣的飯菜,怎么只有蕭瑜姐有事?” “不是今天一天了?!笔掕]好氣道:“這癥狀很久了?!?/br> 沈霞表情凝重:“怎么不早說?我瞧你這段日子就不太愛惜自己身體,訓練結束了也不回去,整日在校場上負重跑步,飯也不好好吃,身子如何撐得???我領你去看大夫吧?!?/br> 細妹也擔心:“可是校內醫生這次沒有隨行,我們只能去村里找大夫了,難道真要去找那個胡神醫?” “此人聽起來確實像裝神弄鬼的神棍,可是既然是村里唯一的大夫,頭疼腦熱應該還是能看的?!鄙蛳汲烈?。 細妹點頭,又忍不住道:“就算真的是他給你施的法,也該找他來解的?!?/br> “細妹!” “霞姐,我就是說說嘛?!?/br> . 蕭瑜一夜未眠,天蒙蒙亮,沈霞請示過教官后,就扶著蕭瑜一路打聽,來到珠村胡神醫家里。 胡神醫是個六十出頭,骨瘦如柴的小老頭,彎腰駝背,留著三寸小胡,神色猥瑣。 他閉著眼睛捋著自己山羊胡子,一本正經給蕭瑜號了半天脈,翻來覆去詢問她的癥狀。 “頭暈,胃痛,反酸水,沒食欲?!?/br> “多久了?” “有一個來月了?!?/br> “女娃娃嫁人了沒有???” 蕭瑜皺眉:“嫁了?!?/br> 胡神醫忽然眼睛一睜,笑道: “女娃娃,恭喜你,你這是有喜了!” 蕭瑜一聽,腦袋嗡一聲,剛要開口反駁,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彎腰就吐了出來。 胡大夫拍著她的背,笑瞇瞇道:“快三個月了,回家好好休息吧,可別再出來舞刀弄槍了,小心動了胎氣?!?/br> ....... 這一日,又是謝景瀾馮歷程等人例行來到小福園別墅議事,雖然每次來這里他們都免不了辯論爭吵,但從未像今天這樣話沒兩句就迅速吵了起來,而且眾人劃分成了兩派,針鋒相對,據理力爭,火/藥味十足。 呂鯤鵬把一沓報紙摔在茶幾上,嗤笑道:“我早就說了,中山艦不過是一場誤會,如今校長出來親自解釋,這回你們信了?” 報紙上刊登著《軍??偫砑o念周訓詞》,有一段是相關人士對三月二十日事件的回應。 楚漢看也不看一眼,冷笑道:“我在報社工作會不清楚?這種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講?那你給我說說,清除雙黨人士算怎么回事?開除軍校華永泰等人算怎么回事?省港罷工委員會被統統繳械至今還未歸還算怎么回事?這不是搞分裂這是什么?” 謝景瀾從中勸解:“楚漢你冷靜一些,這不排除是西山會議派從中挑撥,黨內左右意見不一,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br> “無可奈何?!”楚漢十分激動:“東征勝利,蘇聯支持,北方直奉膠著,革命軍萬事俱備,如今北伐大業剛剛起步,他們倒好,自己窩里先斗起來了!這就是中國人的劣根性??!” 馮歷程忍無可忍,沒好氣道:“你跟我們發什么火?我們工廠工地也在鬧罷工,再這樣下去工程什么時候能結束?” 蘇滬線開工至今兩年,去年暴雨洪水,已建成的橋梁和路基被沖毀,今年工人又頻繁罷工,眼見工期一拖再拖。 “罷工?他們只是在爭取合法權利!”楚漢依舊忿忿不平,“錦寧,你倒是說句話!” 他看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霍錦寧,此時所有人都看向他。 手中的骨瓷咖啡杯放回了茶幾的碟中,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霍錦寧淡淡道: “我是個商人,心中沒有黨派,只有家國?!?/br> 眾人語塞。 有人嘆道:“二哥說的對,政治之事說穿了都是弄權博弈,我不主張站隊,還不如干些實事?!?/br> “這不一樣!”楚漢不同意,“這不是站隊,這是信仰問題,這是主義之爭!有人想要效仿袁大總統,竊取革命果實,大權獨攬,用心何其歹毒?” 呂鯤鵬不渝:“你含沙射影指誰呢?” 也有人站在楚漢這邊,哼了一聲:“誰陰謀諜動,誰鏟除異己,說的自然是誰?!?/br> 謝景瀾無奈:“話不能這樣說,事情已經過去,如今北伐不是已經順利開展了嗎?” 楚漢冷笑:“你須知一件事情發生后,不要看前因,要看后果,某人如今集黨軍政三權于一身,當真好算計。至于北伐大業,當然還是要保存嫡系,拿他人做擋箭牌了?!?/br> “胡說八道!”呂鯤鵬拍案而起,“你無憑無據的,為何造謠生事?” “我哪里造謠生事?你是要我將前線戰地記者傳來的第一師和獨立團的傷亡對比,完完整整的念給你聽嗎?” 雙方眼看又吵了起來,七嘴八舌,愈演愈烈。 連阿繡和霍吉都躲在廚房中不敢出來,只有霍建寧靜靜坐在沙發上,猶如暴風漩渦中一滴寧靜的水,巋然不動。 他垂眸,慢慢抿著咖啡,神思盡斂。 阿繡偷偷的從廚房探出頭,想要猜測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認可楚漢,還是贊同呂鯤鵬?亦或如他所言,絲毫不在意黨派之爭? 不過,無論如何,她相信他都有自己深思熟慮的考量,一定是最正確的。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插進天翻地覆的吵鬧聲中,謝景瀾離電話最近,他被吵的一腔火氣,一時也忘了這是在霍錦寧家中,順手接起,沒好氣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