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后來才恍惚明白,彼時自己毫無準備之間,被那種藝術直沖心靈的美感所折服,所震撼了。 許多年后,有人請她為一本戲曲大師的自傳書作序之時,她又想起了年少時,翹腳在欄桿后面,正正經經看得這第一場戲,于是便寫道: “許多年輕人對戲曲有所誤解,覺得乾旦坤生,陰陽顛倒,須知所有被定義局限的性別差異,才是最終極的陳舊禁錮所在。憑什么規定男人該是什么樣子,女人該是什么樣子呢?真正極致的美麗,沒有性別之分。幸運的是,我遇見過?!?/br> 作者有話要說: 兩條世界線的首次交匯 云老板只要不是在蕭二小姐面前,都是十分高冷倨傲人模狗樣的 第60章 正月以后, 籌備已久的北/伐大計終于被提上日程,準備工作刻不容緩, 整個廣州軍校里都陷入了熱火朝天的氛圍之中。 剛剛入學的四期學員也許尚顯青澀, 但三期學員男子隊即將畢業,毫無疑問奔向北/伐戰場。有傳聞說女子隊將被編為政治連, 一同參與北伐,這讓所有姑娘都歡欣鼓舞,熱血沸騰。 然而恰逢此時, 張邵敏父親張崇龍將軍的副官來到廣州軍校,奉命將逃家的大小姐捉回去。 張將軍如今和校長是八拜之交,校方答應放人,華永泰想要維護,終究是有心無力, 因為副官此行帶給帶給張邵敏一個不幸的消息, 她的母親于上個月因病去世了。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 去是一去,再回來便絕無可能,終其此生, 她將與革/命與理想無緣,然而在枯坐了一天一夜, 張邵敏終是在魏若英的懷中哭著做出決定, 她要回去。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未盡的理想,希望交由你們來替我實現?!?/br> 她別過長洲三期女子隊的每一個隊員, 毅然離去了。 從此以后,他們再也沒見過這個驕縱任性,卻一身傲骨的大小姐,那個馬背上長大,咬牙不服輸的倔丫頭。 人人心中一片悲傷,連陳勝男都趴在蕭瑜的肩頭哇哇大哭。 彼時她們以為這不過是光輝歲月即將到來的最后磨難,好似九九八十一難的最后一劫,卻不知一切的離別和蹉跎不過剛剛開始。 . 三月二十三日,距離女子隊全面停課反省,已經過去三天了。 所有人靜坐在寢室之中,看書,亦或是寫檢查,沒有交談,沒有嬉鬧,沉默與焦慮無聲的在空氣中蔓延。 沈霞進門,猶如一顆餌料丟入平靜的水面,眾人像魚群一樣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 “隊長,怎么回事?” “華教官魏教官真的都被關起來了嗎?” “勝男她們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我們還上不上課了?” 沈霞表情嚴肅呵斥道:“不準多問,違者一同處罰!” 房間中寂靜了一瞬。 沈霞放緩了表情,無奈嘆了口氣:“這是楊教官的命令,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br> 三天前,變故一夜徒生。 中/山/艦未接命令擅自移動,疑為陰謀暴/動,廣州城調動軍隊宣布一級戒嚴,城內外交通斷絕。校長親自下令逮捕了所有涉事人員,扣留中/山/艦及其他艦只,包圍省港罷工委員會和蘇聯顧問所,收繳其衛隊槍/械。軍校內部蕭秋、華永泰、魏若英等數十位雙黨籍教官,以及一百多名青年聯合會學生都被關押軟禁。 細妹眼眶發紅,吸了吸鼻子:“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會這樣?我聽說他們都被集中關押,男生隊的拿槍站在門口看守,華教官他們會不會被……” 不是好端端無預兆的,月暈而風,礎潤而雨,這一段時間里,孫文學會和青年聯合會的矛盾就在愈演愈烈,從口角之爭,轉為拳腳相加,背后必有推手。 “一山不容二虎?!笔掕さ_口,“有人想要獨攬大權了?!?/br> “蕭瑜,別亂說!” 沈霞高聲呵止了她。 蕭瑜抬眸望去,只見她滿臉緊張中隱約偷著絲絲恐懼,牙關咬緊,兩腮輕輕的顫抖著。 蕭瑜一哂,緩緩道:“隊長,華教官教導我們,要做有思想的軍人?!?/br> “我……” 沈霞張口想說什么,猛然發現所有人都定定的望向她,不由后退了一步,手足無措。 半晌,她才澀然開口:“我不懂你們爭論的什么主義,什么黨/派,我來到這里,只不過想給女人們爭一口氣?!?/br> 她似乎心力交瘁,長嘆了一口氣:“都散了吧,有什么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們?!?/br> 蕭瑜低頭戴上了軍帽,轉身離開。 羽翼未豐,時機不成熟,現在還不是雙方撕破臉皮的時候。 只是這段日子軍校其樂融融,熱血騰騰的師生氛圍,也許再也回不來了。 又過了三日,戒嚴解除,所有關押的師生被釋放歸來。 陳勝男等幾十名女學員回來了,一進寢室大門,她們就被團團圍住,大家又哭又笑,全都紅了眼眶。 沈霞緊緊的抱住陳勝男,哽咽道:“回來就好,沒事了,都沒事了?!?/br> 陳勝男人瘦了一圈,神情憔悴,她看著大家擔憂的目光,張了張嘴,最終露出了一個苦澀笑: “霞姐,我們這次回來,是收拾行李的?!?/br> 孫文學會和青年聯和會紛紛解散,校長下令清/理/黨/務,軍校和第一軍內所有雙黨/籍人士必須退出一方黨/籍,否則即刻開除。 陳勝男顯然是后者。 沈霞忍不住濕了眼眶:“勝男,你怎么這樣傻?” “勝男,你不要走,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參加北/伐,要一起當新時代的花木蘭!”細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世道女子讀書,是何其不易,女子參軍,更是千載難逢,開天辟地頭一遭。她們這些姑娘家,哪個不是飽受迫害?哪個不是歷盡千辛萬苦,才能得到站在這里的機會? 大好的前途,光明的未來,就在不遠的前方。 “霞姐、細妹,你們不用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明天和華教官魏教官坐一條船離開?!?/br> 陳勝男淚流滿面,卻是燦爛的笑著: “因為我想親眼看一看,汪云飛所說的新中國,究竟是什么樣?!?/br> . 是夜,教員室的燈光仍舊通明。 蕭瑜站在門口,遲遲沒有敲門。 她看見魏若英來來回回的收拾著行李,把華永泰僅有的幾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放進藤箱里,而后又去收拾辦公桌,桌上有個鐵盒茶葉罐,打開一看,里面只剩半小半罐茶葉梗了。 魏若英不禁抬頭問道:“茶葉發霉了,就不帶了吧?!?/br> 而華永泰恍若未聞,他背對門坐,抬頭定定望著掛在墻上的一幅照片。 那是應蘇俄顧問之邀,拍攝的長洲三期女子隊全員一百八十人的合照,照片上人人面帶笑容,青春絢爛。 魏若英自知得不到回答,嘆了口氣,默默將茶葉罐放到了箱子外,轉身去拿書本,一抬頭便看見了門外站著的人。 “蕭瑜?” 華永泰聞聲回過頭來,頓了一下,淡淡笑了笑,“你來了?!?/br> 蕭瑜點頭:“華教官,魏教官?!?/br> 魏若英看了看二人,欲言又止,拿起了暖水壺道:“我去燒些熱水?!?/br> 魏若英出門后,屋中只剩下兩人。 華永泰起身,把唯一的板凳讓給了蕭瑜,笑道:“坐吧,還在收拾行李,屋里堆得很亂,不要介意?!?/br> 多日關押,他亦形容憔悴,白襯衫上皺皺巴巴的,所有悲傷和失望都掩蓋的恰到好處,可獨獨沒有狼狽。 仿佛他只是即將赴一場遠方之約,而不是被驅逐離開。 “華教官......” 她想開口說一些安慰的話,可直覺他并不需要,于是便不知該如何開口,幸而華永泰打斷了她。 “你不必說了,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br> 蕭瑜笑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說什么?!?/br> 華永泰也笑了:“那便留起來吧?!?/br> “你后不后悔?” 后悔放棄錦衣玉食,后悔棄武從文,后悔對這個學校這群學生傾盡心力? 他只告訴大家魏若英當了首飾換取伙食費,卻沒有解釋自己的懷表和自來水筆去了哪里。 華永泰與魏若英,是長洲三期女子隊的嚴父與慈母。 華永泰搖頭:“革/命必有犧牲流血,我連死也不怕,這一切才剛剛開始。我只不過暫時失去問題的答案,現在我要去另一個地方繼續尋找了?!?/br> 那是救國救民的答案,是追尋真理的答案。 “好,那我祝愿你能早日找到?!?/br> 華永泰點頭,復又笑了笑:“現在我有些慶幸,你沒有選擇加入我們了?!?/br> 蕭瑜心中一緊,半晌無言。 門外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 華永泰抬頭看了一眼,揚聲道: “誰在外面?進來吧?!?/br> 等了一會兒,才見到一個身影緩緩的磨蹭進來,他的眼鏡片在燈下反射了一片白光。 韓文彬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華教官——” 華永泰頓了頓,長嘆一聲,背過了身去。 “華教官,對不起?!?/br> 他雙拳緊握,聲音顫抖,七尺男兒就這樣低頭彎腰,鄭重其事的鞠了一躬,久久沒有起身。 清/黨的命令一下,所有人都被迫做出選擇,兩黨擇一,是去是留。 汪云飛,這個校長的得意門生,軍校公認的校長繼承人,天生將才,毅然決然的選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