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蕭瑜虛弱的點了點頭。 她最后的記憶就是華永泰將她攔腰抱起,張邵敏在一邊扶著她的傷臂,他們匆匆往回趕。 而后她便失去了意識。 ...... 雖然蕭瑜從小被當男孩子養,但好歹也是養尊處優長大,沒吃過多少苦頭,記憶里最嚴重的傷病還是幼時被霍錦寧傳染出天花那次。 故而這次骨裂將她好生折磨,半昏半醒間,她如同夢魘般,汗流不止,說著胡話,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疼還是別的。 可是迷迷糊糊中,總有一雙溫柔的手,替她擦去額頭冷汗,喂她喝湯吃藥,把她疼惜的抱在懷里,柔聲道: “孩子,苦了你了......” 這個懷抱太溫柔,太溫暖了。 就像是許多許多年前的沈月娘,就像是許多許多年前,她幻想過母親的模樣。 “娘......” 話一出口,蕭瑜猛然驚醒。 她發現自己躺在軍校醫患室的床上,受傷的右臂已經被夾板固定住了。 而床邊真有一個照顧著自己的年輕夫人,她與康雅惠面容相似,卻又是更加溫婉柔和,眉目彎彎的笑著,分外和藹可親。 “孩子,認不認識我?” “你是......晴姨?” 康雅晴溫和笑道:“是我,我是你的晴姨?!?/br> 康家三女,名震天下,大姐康雅惠,小妹康雅聆,二姐就是眼前的康雅晴了。 不同于大姐小妹的各有私心,二姐一心和父親追隨中山先生的革命事業,曾擔任中山先生的隨行秘書,而今是中央黨部的婦女部主任,主持婦女解放工作。而同時,她也自廣州軍校建立之初,就一直盡心學生工作,關心學生生活,軍校所有學生都稱之為“慈母”。 “難道...是晴姨你囑咐華教官照顧我?” 康雅晴含笑點頭:“一聽說我的外甥女來到了廣州,我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你這樣有革命覺悟,愁的是軍校生活實在艱難,怕你吃不了這個苦,于是忍不住暗地里囑咐永泰對你照拂一二,你不會生晴姨的氣吧?” “怎么會?”蕭瑜有些赧然,輕聲道:“謝謝你,晴姨?!?/br> “不用這樣客氣,你們都是我們的孩子?!笨笛徘鐪睾偷拿嗣念^:“手臂還疼嗎?” 蕭瑜搖頭:“我昏迷多久了?” “一天兩夜?!笨笛徘鐕@了口氣:“這樣疼的傷你連哼都不哼一聲,這么個倔脾氣,和大姐一模一樣?!?/br> 蕭瑜臉色微變,岔開話題道:“其他人呢?煤油的事查了沒有?” “我正要說此事?!笨笛徘缯莸溃骸斑@一次險之又險,你們可謂是歪打正著?!?/br> 年初為平叛亂粵軍,廣州革命政府誓師東征,大獲全勝。但仍有小股叛軍殘部占領了潮州、汕頭等地,企圖向廣州進攻。他們買通了城內賴哥等一眾地痞無賴,計劃在武昌起義周年游/行集會時,焚毀西關商鋪,襲擊游/行隊伍,造成城內混亂,趁機一舉攻城。 幸之又幸,賴哥因為私人恩怨和蕭瑜他們起了沖突,導致計劃提前敗露,功虧一簣。 蕭瑜聽此也不禁跟著后怕,那倉庫里的煤油少說有兩三百箱,若西關商業區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設想。 “那其他人呢?”蕭瑜笑道:“這回我們可算是能將功抵過了吧?” “楊教官說,功是功,過是過,不能相提并論,下令將他們關禁閉三天?!?/br> “我呢?” “因你傷筋動骨不易移動,暫且免罰?!?/br> 康雅晴見蕭瑜臉色難看,不禁搖頭失笑:“門禁令是校長親自頒布的,賞罰分明,沒有例外,你就別鬧小孩子脾氣了。這幾日你好好休息,晴姨明天再來看你?!?/br> 康雅惠走了以后,蕭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眼見窗外月上中天,夜深人靜,思索片刻,她霍然起身,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 長洲軍校的禁閉室,是原先海防炮臺廢棄的碉堡所改造而成,石墻石壁,一個個小房子,連成一片。 軍校令行禁止,紀律森嚴,不僅出入有門禁,作息有規矩,連關禁閉都有條例。在禁閉室中禁止飲食,禁止喧嘩,實在百無賴聊。 廣州秋老虎著實厲害,十月天里夜晚也悶熱得很,陳勝男熱得受不住,起身走來走去,無意間發現了墻上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洞。 她貓下身透過小洞一看,正好能看見隔壁室內的情形。 她心中一喜,低聲喊道:“汪云飛!汪云飛我在這!” 隔壁室內,正借著月光低頭看書的汪云飛一愣,順聲尋去,也看見了墻上的那個小洞,不禁笑道: “這也被你找見了?” 陳勝男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問道:“云飛,你怎么還拿著一本書?禁閉室里不是除衣物外,不準帶其他物品嗎?” “看來你沒有仔細研讀條例,那上面說手紙若干及各種勤務書籍準許攜帶一本?!蓖粼骑w笑著沖她晃了晃手里的書:“我看的是《the unist mao》,這可是學校政治課的教材?!?/br> “云飛你真厲害!” “誒呦,別見縫插針的夸人家云飛了,我聽著都rou麻!” 陳勝男被身后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細看,在自己室內另一面墻上也發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小洞,洞那邊的禁閉室正是張邵敏。 夜深人靜,禁閉室又空曠,這邊的聲音很容易就傳了過去。陳勝男羞得臉色漲紅,一跺腳: “你你你,你瞎說,你等我出去一定叫你好看!” “大家還是先出來再說吧,這鬼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彪m然看不見表情,但陳勝男可以想象到,張邵敏此時肯定像以往一樣優雅的翻了個白眼。 可這一回陳勝男也不打算反駁她了,因為在這里又熱又悶還有蚊子,她也待不下去了。 汪云飛聽見這邊也有聲音,便道:“看來墻上的洞是原先的射擊孔,有的有,有的沒有,我這面墻就沒有?!?/br> 陳勝男不禁問:“你旁邊那間是誰?” “那間沒人,國民和文彬關在另一邊?!蓖粼骑w不禁笑了起來:“看來這回他們不會無聊了?!?/br> 陳勝男會意,樂道:“他們可以趁此機會大辯三百回合,我們終于耳根清凈了?!?/br> 話音剛落,寂靜的夜里突然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聲響,陳勝男立刻捂住肚子,訕訕道: “我,我餓了,還有兩天一夜才能出去,到時候我恐怕已經餓死了。唉,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餓肚子?!?/br> 汪云飛安慰她:“吃苦耐勞乃是軍人本色,學校下令禁閉室中斷絕飲食,也是為了磨煉我們意志?!?/br> 一個聲音從禁閉室外幽幽響起:“你確定這不是因為伙食費短缺,為了節省一點飯菜嗎?” 陳勝男一愣,急忙趴到石窗上,驚喜道:“蕭瑜,你怎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康家二小姐,一心和父親追隨中山先生的革命事業,曾擔任中山先生的隨行秘書,后不顧家中反對嫁與孫中山為妻,孫去世后,繼承其遺志,為革命事業奮斗終生。她是誰你們懂的。 2.《the unist mao》,gcd宣言,當時黃埔的政治教材之一,黃埔的思想教育政治宣傳工作是由我黨負責的 第54章 銀色皎月下, 蕭瑜一手被繃帶吊在脖子上,一手拎著個竹籃, 慢悠悠的走過來, 笑道: “有難同當唄,本來就是我們一同犯的事?!?/br> “蕭瑜, 你的手怎么樣了?”張邵敏愧疚道:“要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搞成這樣,都是我不好......” “別自作多情了, 我就是條件反射一擋,跟你本人沒關系,我到現在還后悔著呢?!?/br> 張邵敏頓時氣急:“滾滾滾,趕緊滾!” “別介呀,我滾了你們吃什么去?”蕭瑜掂了掂手里的竹籃似笑非笑。 “蕭瑜, 你拿的什么?”陳勝男口水控制不住的流了出來:“我聞到香味了!是不是牛rou?天哪, 我有一百年沒有吃rou了!” “鼻子靈得跟狗似的?!笔掕な? 一邊單手費力的把籃子里的吃食拿出來,從小窗遞給眾人,一邊道:“白面饅頭和醬牛rou, 知道你們一天沒吃飯了?!?/br> 汪云飛接過油紙包擔憂道:“蕭瑜,外面不是有站崗的哨兵?你這樣恐怕會再次挨罰?!?/br> “別擔心, 哨兵一個都沒在, 可能在交接崗,我一會兒就走?!?/br> 那廂陳勝男和張邵敏聽罷立刻狼吞虎咽的吃上了: “趁哨兵沒回來,快點!” “對, 能吃幾口是幾口?!?/br> 蕭瑜和汪云飛聞言相顧失笑,無奈搖了搖頭。 陳勝男個子小,力氣大,飯量也大,平素經常吃不飽飯,今天大抵是真的餓狠了,拳頭大的饅頭三口兩口就吞下去,生生將自己噎住了。 “水,有沒有水......”她掙扎道。 蕭瑜微愣:“這個我還真忘了?!?/br> 陳勝男只得大力錘著胸口,終于把食物咽了下去,一旁張邵敏聽聲音就覺得感同身受,擦了擦自己額頭憋出的汗,嘆息道:“往常這時候,家中一定備下冰鎮的瓜果葡萄,冰冰涼涼,從前我瞧不上眼,現下要是能吃上一口就好了?!?/br> “張邵敏同學這是未卜先知啊,不過旁的沒有,只有一只井水里撈出來的甜瓜,不知道可不可以湊合?” 幾人聞聲望去,不禁立刻丟了手中吃食,立正行禮:“華教官!” 來人正是華永泰,他又好氣又好笑的看向蕭瑜:“醫生不是囑咐你臥床靜養嗎?” 蕭瑜笑道:“夜半睡不著覺,起床散散步,正好路過禁閉室,還遇見了華教官,莫非華教官也睡不著?” 華永泰尷尬的輕咳了一聲:“我本是怕他們夜半饑餓難耐,卻不想有人先來一步了?!?/br> 陳勝男眼巴眼望看著華永泰手里提著的西瓜,欣喜道:“華教官,來得早不及來得巧,我們現在正缺這個!” 華永泰淡笑:“本來就是給你們的?!?/br> 幾人一陣歡呼,七手八腳分食了這只西瓜,悶熱的夜里,西瓜下肚,說不出的涼爽甘甜。 汪云飛不禁問道:“華教官,你怎么會來看我們?賴皮蛇他們的事已經全部解決了嗎?” 華教官頷首:“解決了,人都抓起來了,如今革命政府蓄勢待發,正在籌備第二次東征,全面剿滅叛軍殘部?!?/br> 張邵敏不忿道:“說起來我們也算大功一件,不嘉獎也就罷了,還要被罰在這里關禁閉!” “令行禁止,這是軍校的紀律,你們確實違反了規定?!比A永泰笑了笑:“不過凡事也有例外,你們以為外邊的崗哨去了哪里?還能讓你們如此安逸的在禁閉室里大吃大喝?大家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br> 張邵敏一愣,不禁訕訕:“原來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