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二哥一向是個暴脾氣,我聽了這話,只怕他又沖動行事,不由問:“二哥他沒怎么樣吧?” “倒是沒有?!倍┑?,“就是黑著一張臉。但你也知道,他慣來對我也是黑著一張臉,因此我也看不出個究竟?!?/br> 我“嗯”了一聲。 二嫂又仔細瞧了瞧我,約莫是看我臉色尚好,說道:“行了,三日后就要出發去小河洲,軍中還有一堆事務要料理,我先走了?!?/br> 我問:“是你去?” 二嫂愣了一下,大約沒明白我此問何意。 過了會兒,她反應過來,點了一下頭:“我去。你二哥讓慕央去雁山里守著?!?/br> 我原以為二哥怕二嫂耽于師徒情,不會準她去小河洲合圍沈羽,沒想到他竟點了二嫂為將,反而派慕央去守小河洲以北的隘口。 二嫂走了以后,我胸口悶得厲害,坐了一會兒,起身推開窗,暮里的風順著窗隙灌進來,浸在肌理,又覺刺骨寒涼。 我就這么起起坐坐,推窗關窗,明明知道癥結在何處,卻不想多做計較,更不想去追問于閑止為何竟要娶那桓公主為妻,為何竟要負我。 我年少時,凡遇事必糾結因果,時過經年,才知因果無用,有的事非我苦苦求索就能乾坤倒轉,人事如此,敵不過木已成舟。 心中竟也不是很難過,只覺得惘然,覺得荒蕪,覺得這么多年了,終究還是竹籃打水。 繡姑為劉寅看診去了,我添了衣,獨自在窗前立了一會兒,喚來一名婢女,讓她照著繡姑日前寫的方子,為我去煎治胸悶的藥。 不多時,婢女將藥端來。我慣來是十分怕苦的,吃藥總要就著蜜餞,眼下一口將藥湯飲下去,舌尖竟沒嘗出苦的滋味,仔細咂了咂,卻覺得那蜜餞膩得慌,膩得我胸口提不上氣來。 我讓婢女把藥碗收了,說:“等繡姑回來,讓她今夜帶阿南安寢,我不舒服,先歇下了?!?/br> 婢女稱“是”,退出屋去。 我倚在床榻邊,閉上眼,眼前先是恍恍惚惚,隨后慢慢浮現起許多年前,于閑止解下脖間的玉菩薩,為我系上。 那是他帶我離宮散心,送我回京的路上。 街頭巷尾的風聲在身邊呼嘯來去,日影如月傾灑溫柔。 他對我說:“回宮后,要照顧好自己,過去的就不要再想了?!?/br> 心中驀地一陣銳痛,我陡然睜開眼,只覺眼前一陣天眩,連背心也汗涔涔的。 外間夜已深,闃然而寂寥,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對自己說,過去的,就不要再想了。 不要再想了。 隔一日,二哥來看我,他出征在即,大約是百忙之中騰出的空閑,方一坐下,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吃一口,開門見山道:“后日出征,兩路兵馬集結,走得早,你不要來送?!?/br> 所謂兩路兵馬集結,正是指大隨的兵馬與于閑止的兵馬。 我點了點頭:“好?!?/br> 二哥默了一會兒,又道:“我前一陣子思來想去,還是把你的事,阿南的事,去信給大哥說了?!?/br> 我“嗯”了一聲。 二哥看我一眼,又添一句:“哦,后來聽說了一些于閑止的近況,我又追著去了一封信,八百里加急,把他的近況也告訴了大哥?!?/br> 所謂于閑止的近況,便是他要娶桓公主的消息吧。 二哥大概早已得知,只是不知當怎么與我開口,最后反而是二嫂來將這消息告訴我。 二哥道:“大哥那里回信了,說軍中事務繁雜,小河洲合圍沈羽后,不知還有什么變故,讓你在淮安等著我送你回京也不是辦法,如今大隨境內尚算太平,他方一接到我的信,已急調回衛旻,命他帶著一部分禁軍與一部分中州駐軍親自過來接你與阿南,大約再過些日子就要到了。你……” 二哥看了看我:“你若是不愿這么早離開淮安,我就讓衛旻回去,等我打完小河洲這一仗,你跟著我回京。大哥說了,無論你什么時候回去,等戰亂平息,一定復你公主尊位。他還說,阿南也大了,等他到了京城,讓他跟著珣兒一起去翰林進學,彼此之間以親兄弟相稱?!?/br> 小河洲的戰事雖說不上艱險,畢竟有多方勢力攪在一起。 我擔心二哥二嫂與慕央的安危,原本是想等著這里的戰事了結后再隨二哥一起走的。 可是眼下,我一想到于閑止,真是一刻都不愿在這里多呆了。 我是要去到再也見不到他的地方才好。 我對二哥道:“我等衛旻來接我,跟他回京?!?/br> 二哥愣了一下,過了半刻,道:“成吧?!?/br> 他似已看出我心中癥結所在,默坐了一會兒,說:“衛旻大概還有七八日才到,明日我給他寫一封信,催他走得快些。你這一陣子左右也是閑著,想出去閑逛便閑逛吧,我多派幾個武衛跟著你。哦,我聽下頭的人說,西市口新開了個說書攤子,你從前不是愛去景陽街聽人說書么,不然帶上阿南也去聽一聽?!?/br> 二哥說話間,已走到屋門口,方要推門,又回過頭來。 他沉默一會兒,驀地抬起手,像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樣,胡亂且粗糙地揉了揉我的發,然后應著外間稟報軍情的聲音,匆匆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綠鵝呃、毛毛蟲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一只魚 20瓶;既孤且勇、sunny須臾之間、heritage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37章 一念三千 13 我到底未能如二哥提議的那般,帶著阿南出門閑逛。 衛旻還有幾日就到,從淮安到京城,又是一段山遠水長。我近來身子不好,該在府里好生休養。 倒是阿南,聽說要回京了,說要給他的皇舅與太子哥哥備一份見面禮,隔日一早便跟著武衛出了門。 大約是二哥吩咐了府中人盡聽我的吩咐,順著我的心意行事,自從我上回差一名武衛去打聽了聯兵事宜,那名武衛一有消息,便前來與我稟報。 今日提起桓,說桓境內義軍復起,大有不破王都終不還之勢;又說在于二公子府上養傷的白朽傷勢加重,二公子想請名醫來為他看診,哪知名醫尚未入城,便被暴|民殺了,眼下白朽性命堪憂。 我問:“桓宮里的太醫呢?” 武衛道:“消息里沒提,八成是被桓太子白楨攔著,不允宮里的太醫給白朽診治?!?/br> 想想也是。 這個太子白楨,爭皇位爭得瘋了魔,眼下桓境內亂成這樣,他竟還有心思與只剩半條命的白朽內耗。若叫義軍攻破了皇都,他連皇位都沒得坐。白朽好歹有領兵的本事,先讓太醫的白朽的傷治好,命他帶兵出去平亂不好? 實在是本末倒置。 武衛續道:“這回義軍來勢洶洶,桓本來仍是托付于二公子幫忙平亂的,誰知于二公子領兵走到城門口,又被一道皇令召了回去,桓隨后另派了一個不怎么有本事的將軍去和義軍交手了?!?/br> 我問:“那皇令是白楨下的?” 畢竟白楨一向忌憚遠南于家。 “不是,是桓帝下的?!蔽湫l道,“倒是那桓軍與義軍交手時,發生了一樁事甚是奇怪,那義軍頭子……” “行了?!蔽业?,“不必說桓了?!?/br> 我從前打聽桓的消息,是因為于閑止攪在里面,盼著能從細微處窺得他的身影,而今我與于閑止已沒了干系,桓的消息聽聽便罷,扯遠了,便覺得聊賴了。 武衛應“是”,轉而又說起二哥與慕央云云。 時已近晚,我一面聽著,一面注意著院門的動靜。果然沒過多久,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阿南行到門口,仔細邁過門檻,頗興奮地對我說:“娘親,阿南方才在劉府外遇著了一個人!” 他手里拿了一張紅箋,興致勃勃地撲倒我膝頭,仰頭道:“是那日咱們在桃花林里遇著的那個婦人!” 我愣了愣,不由看向跟在阿南身后的武衛。 武衛面色有些難堪,低低喚了聲:“公主殿下?!?/br> 阿南舉著手里的紅箋遞給我:“她說她快成親了,邀我去她的成親宴上觀禮?!?/br> “那桓……不,那位婦人,”武衛道,“那位婦人說,當日在桃林一見,她便十分喜歡小公子。得知他是劉府上的,今日特地前來,想問小公子一家人能否去她的成親宴觀禮。末將已回她了,說小公子不日要出遠門,只怕是趕不上去她的成親禮。她或是見小公子失望,便將帶在身邊的這張紅箋贈給了小公子,權當請柬?!?/br> 我接過紅箋一看,這是一張未寫完的喜帖。 沒有受邀人的姓名,也沒有署名。 大約是那桓公主想問清阿南的父母名諱后,再與于閑止一一填上。 但我仍是認出了紅箋上,“締結良緣,永以為好”八個字。 這八個字出自于閑止之手,是他一筆一劃親手寫上的。 我不知道這張紅箋為何會出現在我手里,不知那桓公主究竟是認出了阿南,還是透過阿南,認出了背后的我。亦或者,她并非有心為之,她只是覺得阿南長得有些像于閑止,覺得那日在桃花林間,阿南很得于閑止喜愛,所以想借著邀他觀禮,來討于閑止歡心。 阿南頭一回收到這樣的喜柬,原本是十分開心的??伤鲱^認真地看了我一會兒,驀地問:“娘親,你怎么了娘親?”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是不是難看至極,還好繡姑熬了藥端來,看了看阿南,又看了看我,不動聲色地將紅箋從我手里抽|出來,溫聲道:“公主,該服藥了?!?/br> 我將藥湯一飲而盡,胸口的悶痛卻絲毫不減。 但我不能叫阿南看出來。 我牽過他的手:“娘親沒事?!庇挚聪蛟褐幸幻九?,問:“晚膳備好了嗎?” 婢女道:“回公主的話,晚膳還有一陣,但正屋里有剛做好的點心,小公子可以先用一些?!?/br> 我點了點頭,正要帶著阿南回屋,這時,一名劉府的護衛匆匆入院,拱手道:“公主殿下,遠南王忽然來了劉府,說……想要見您一面?!?/br> 我頓住步子,默立片刻,道:“不見?!?/br> “可是……”那護衛似是遲疑。 “可是什么?公主的話你也不聽了嗎?”繡姑斥道。 “是。那小的這便去回了遠南王?!?/br> 我帶阿南進了屋,令他用了些點心,他似是想問我為何不見于閑止,時不時便從眼風里覷我。但他到底是敏銳聰穎的,終將問題壓在了心頭。 不多時,晚膳備好了,我略略用了幾口,一時想到阿南拿回來的喜箋,想到締結良緣,永以為好,想到于閑止竟在這個時候來見我,只覺胸口悶得比先才還要厲害,什么東西都吃不下了。 我對繡姑道:“你幫我煮碗安神的湯來,我睡一會兒?!?/br> 繡姑欲言又止地看我一眼,大約想說安神湯服多了對身子不好。 可她還是將勸慰的話咽下,點了點頭去了。 我就著安神湯的藥效,迷迷糊糊地倚榻睡去,但并未睡踏實,朦朧間,還能聽見屋里屋外的動靜,還能感受到天光漸漸淡去,日暮四臨。 屋外傳來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