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公主說得這位侄子,可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我點了點頭:“可惜我離宮那年,他尚在我皇嫂的肚子里,至今都未能與他見上一面,連皇兄為他賜名為珣,也要經皇嫂來信得知?!?/br> 繡姑道:“公主不必太過牽掛,左右再過一陣子煥王爺就要帶您回京了,到那時,您一定能與家人重聚?!庇值?,“倒是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小小年紀已要學著念四書,單是聽著就叫人心疼?!?/br> 我聽繡姑這么說,想起蘭嘉這些年總是來信抱怨,說珣兒性情太過沉穩,肖似大哥幼時,她一直盼著他能活潑好動些,可大哥竟還嫌珣兒浮躁。 我起初不解蘭嘉與大哥的分歧,而今阿南日漸長大,才慢慢懂得。 可能為人父母便是這樣,一面盼著他能一輩子不諳世事天真爛漫,一面又期待他能早一日扛起肩上的千斤重擔。 至正午,武衛領著阿南回來了,阿南將背上的竹籠子卸下,往我跟前一放,里面竟真的有兩只個頭尚小的兔子。 阿南說:“原本捉了三只兔子,方才我們路過前面那片桃林,有個婦人見了這兔子,想拿玉佩與我換,我見她極是喜歡的樣子,便換給她一只?!?/br> 又蹲下身,仔細在兩只兔子里揀選一陣,拎起一只雪白可人的,仰頭問:“娘親,您也喜歡兔子嗎?那阿南也送您一只?!?/br> 我正欲從他手里接過兔子,一低眼,目光卻落在他腰間新添的玉佩上。 那玉佩成色極好,絲絳上的墜珠竟是連大戶人家都用不起的鳳凰螺珍珠。 “這枚玉佩便是方才與你換兔子的婦人給你的?” “是?!卑⒛蠎?,又將兔子放下,去解腰間的玉佩,“娘親喜歡這個?那阿南送給娘親?!?/br> 我問跟在阿南身邊的武衛:“看清是什么人了嗎?” “回公主的話,那婦人看起來衣著樸素,所用佩飾卻價值不菲,她身旁跟著的婢女氣度也不一般,隨行幾個仆從一舉一動舉重若輕,都有武藝在身,應該是侍衛?!?/br> 淮安不是沒有富戶,可這里畢竟是駐軍之地,五年戰亂,大多富戶都北上遷往中州一帶了,哪怕有留下的,又有幾家用得起鳳凰螺珍珠? “公主,有什么不對嗎?”繡姑問。 我道:“那個與阿南換兔子的婦人,可能是桓公主?!?/br> 昭永公主早追著于閑止來了淮安,眼下春光好,她出來踏青賞春并不稀奇。何況身在亂世,能這樣為一只兔子一擲千金的,天底下又有幾人? 我問武衛:“那婦人可曾打聽你們是哪一戶府上的?” “她沒問,但跟在她身邊的婢女問了。煥王爺早有交代,若逢人打聽小公子,只管說小公子姓劉,是劉大人府上的?!?/br> 我點了點頭。 武衛又道:“那婦人倒是問了些小公子的瑣事,小公子按煥王爺交代的,把自己說大了一歲,父母都是淮安人。那婦人像是很喜歡小公子的樣子,問小公子明日能否再來桃林,小公子說,要看家中父兄的意思?!?/br> 阿南怯怯地問:“娘親,阿南是不是做錯事了?” 他捏著玉佩,滿目內疚:“是不是這玉佩十分珍貴,阿南不該收,不該占人便宜?” 我蹲下身,輕聲道:“這玉佩是那婦人自己的玉佩,價值幾何她難道不知?可她即便知道,也愿意拿出來與你交換,說明在她心中,一只兔子的分量更重。你不過是遂了她的心意,按照她的意思以物換物,再公平不過,何來占人便宜一說?” 阿南的目光復又亮起:“當真?阿南沒有做錯?” “沒有?!蔽业?,一頓又說,“但這個婦人……可能與娘親有些過節,娘親不愿你收她的東西,你只當是幫娘親,待會兒過去把玉佩還給她好嗎?” 阿南問:“娘親與她有什么過節?” 我不知當怎么答,總不能說是因為于閑止吧。 阿南偏頭看了我一陣,點頭道:“娘親不愿說,那阿南不問了?!庇中÷暤?,“那兔子還留給她好嗎?已是給出去的東西,阿南不好再要回來?!?/br> 我點頭道:“好?!庇终f,“她這等身份,大約也不愿平白受你一個孩童的饋贈,待你將玉佩還給她,她若還想給你旁的什么,你便說你娘親喜歡這春|色,叫她折一枝最好的桃花送給你?!?/br> 說話間,繡姑已取了斗篷為我披上。我跟著阿南與武衛行至一片桃林外,武衛向我揖道:“公主請稍候,末將這便領小公子去歸還玉佩?!?/br> 隔著重重花枝望去,果見得一名衣著樸素的婦人席地而坐,懷里臥著一只雪白的兔子。她側身向我,又埋著頭,我看不清她的樣子,只能辨出她的身姿十分窈窕。 倒是一旁為她取水的婢女我認出來了,是從前常跟在于閑止身邊的秦云畫。 所幸桃林里踏青的游人不少,我站得遠,又穿著斗篷,秦云畫并沒有發現我。 昭永公主見了阿南,像是十分欣喜,將懷里的兔子遞給一旁的仆從,隨即起身。阿南將鐲子遞給她,似說了些什么,竟引得她一笑。 正這時,桃林外忽然傳來轔轔馬車聲。 我看了一眼,只見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沿著林間的大道行來,在不遠處停下。 我原本沒有在意這馬車的,待收回目光,卻看見昭永公主且驚且喜,一手牽了阿南,一手提了裙,朝那馬車奔去。 林間起了風,吹得桃李花葉紛飛亂舞。 馬車上走下來一人,一身月白,眉眼如水墨浸染,在這天地間攪蕩的春光中,一筆一筆皆成畫。 粉白花葉拂了于閑止滿身,他看了昭永公主一眼,然后移開眸,朝阿南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除了去醫院產檢的幾天,其他日子不出意外會日更的,明天見!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6565902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帥鴿只想睡覺 2個;寧靜海、 致青春、19539739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fanny 20瓶;魚閑止 10瓶;既孤且勇 5瓶;香香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31章 一念三千 07 我心跳得厲害,只能定定地立在原地。 阿南仰起頭,目不轉睛地望著于閑止。 一旁的昭永公主似說了什么,竟也令于閑止淡淡一笑。 天地風聲簌簌,我隔得遠,只能瞧見于閑止在阿南跟前蹲下身,雙唇一張一翕地與他說話。 我心中一陣緊似一陣,卻說不清是什么感受,一邊害怕于閑止認出阿南,可心深處,又覺得他們父子血脈相連,盼著他能認出他。 他二人說話間,于閑止神色一頓,須臾,他從昭永公主手里接過阿南歸還的玉佩細看了一眼,爾后重新看向阿南。 不知為何,他唇角忽然漾出一枚淺笑,含帶著這林間無限明媚的春光,淡薄而和煦,溫柔得令人心驚。 我知道于閑止是家中長子,自小照顧弟妹,很得小娃娃喜歡??伤降资莻€薄情的脾氣,甚少笑得這樣溫柔,哪怕從前對阿青也不曾。 我一時間連呼吸都忘了,還當他是認出了阿南。 所幸下一刻,他將笑意收起,起身步去身旁的一株桃花樹,折下開得最艷的一枝,遞到阿南手上。 他的神情已是先前清清淡淡的樣子,我松了口氣,可隱隱之間,又有些失望。 “公主,我們且避一避吧?!崩C姑道。 我明白她的意思,二哥正與于閑止商議聯兵的事,阿南身世牽連復雜,眼下不是相認的好時機,何況還有昭永公主這個桓人在。 我點了點頭,與繡姑一起回到方才歇腳的地方。 不多時,阿南與武衛也回來了。 阿南一副極開心的樣子,將于閑止為他折的花枝遞給我,說:“娘親,適才阿南去歸還玉佩時,遇到一位阿叔,這花枝是他摘的?!?/br> 他稱昭永公主為婦人,卻要喊于閑止阿叔,親疏這樣分明,可見是喜歡于閑止得很了。 我接過桃花枝,問武衛:“那人……與阿南說什么了?” 武衛自然知道我口中的“那人”是誰,應道:“問的都是之前那名婢女問過的,小公子的年紀,哪家府上的,眼下在讀什么書。小公子照著煥王爺教的答,說自己已四歲,是劉大人府上的,還背了一段《千字文》?!?/br> 時已午過,我令阿南用了些小點,見天邊云頭低垂,春光已不復先時明媚,猜到快要落雨,原想就此打道回府,但阿南依舊興致不減,說:“前幾日二舅舅與慕世叔帶阿南去捉魚,慕世叔還給阿南做了蓑衣,制了釣竿與魚簍子,阿南想去霖山上的溪澗釣魚給世叔與二舅舅吃!” 我無言,二哥倒罷了,他是自小渾著長大的,慕央凡事循規蹈矩,竟也會帶著阿南這樣瘋鬧。 再一看,先時沒注意,隨行一名扈從早將阿南的釣竿蓑衣與魚簍子備好了。 我不忍掃阿南的興,只好由了他去。 行至霖山山腰雨已落下,幸而雨勢不大,我與繡姑在山間的一處小亭里避雨,任阿南與武衛換了蓑衣,去不遠處的溪澗捕魚。 我這些日子一直沒能歇好,今日出來這許久,走了大半日路又爬了山,眼下實在困乏,坐倚著亭中的欄桿,竟這么睡了過去。 但也睡不踏實,耳畔盡是天地間淅淅瀝瀝澆灑的雨聲,時而有風聲低吟,送來一聲安靜的,嘆息著,又低沉的:“阿碧……” 是于閑止的聲音。 我在心中暗笑,這些日子入睡,總能在夢里見到他,而今只不過在山間的亭子里小憩,他竟又入夢了。 時人總說難解之癥是魔怔,是魔障,我看我亦是著了魔。 朦朧里睜開眼,亭外的青石階上恍惚立著一人,他撐傘站在雨簾子里,身形修長挺拔,一身月白,乍一眼看去,像是于閑止。 我只當是自己看錯了,移開目光望向別處。 他又喚我:“阿碧?!?/br> 我心中覺得不對,驀地回首望去,竟真的是于閑止。 我倏然一下站起身,不經意拂落了擱在一旁的桃花枝,怔忪道:“你……你怎么會在這?” 于閑止這才收了傘,進了亭子,默不作聲地拾起地上的桃花枝遞給我,輕聲道:“我方才在林間遇到劉府的小公子,知道是你帶他出來踏青,命人尋了尋你的蹤跡,便跟來了?!?/br> 又一笑,“見你有些困乏,不忍吵醒你,是以在亭外等著?!?/br> 我不知他是否是認出了阿南,心中緊張得厲害,一時間連久別重逢的歡愉都淡去不少,只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問:“你是怎么猜到……是我帶他出門踏青的?!?/br> 于閑止看著我:“他說話的語氣與神態有些像你,想來是跟在你身邊長大?!?/br> 我問:“只是這樣?” 他又道:“他拿兔子與白柃換玉佩,事后卻將玉佩歸還,說因為玉太珍貴,他不該收。那玉成色雖好,卻是凡品,談不上珍貴二字,但墜子上的鳳凰螺珍珠乃貢品,實非等閑人能夠認得。劉寅雖貴為淮安太守,為人卻節儉,府上應當不會有人能一眼看出鳳凰螺珍珠的可貴。你這些年住在劉寅府上,想來是你認出這珠子,才令他過來歸還,何況……” 他說著一頓,唇角又浮起一枚淺笑,“能想出折一枝春光以作回禮的,大約只有你了?!?/br> 是了,竟是我疏忽了,既然我能通過一枚鳳凰螺珍珠認出桓公主,于閑止自然也能借此認出辨出珍珠的我。 于閑止嘆了一聲道:“不知是否因為跟在你身邊長大的緣故,我方才見那劉府的小公子,竟覺得他的眉眼有些像你?!?/br> 我不知說什么好。 方至此時,我才意識到,他看過玉佩后,望向阿南那抹溫柔得令人心驚的笑,不是因為認出了阿南,而是因為認出了讓阿南來歸還玉佩的我。 誠如他此刻看著我,眼底的浮光與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