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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念三千在線閱讀 - 第17節

第17節

    第22章 假歡暢 03

    遼東王沈瓊的壽辰在四月十五,也就是隔日,于閑止說,我與聶瓔正好在壽宴上會一會。

    我聽了這話,十分憂心。當年二哥與二嫂和離的慘態還歷歷在目,也不知多年過去,二嫂心中的芥蒂又平復了幾分。

    臨去遼東王府前,于閑止總算與我講了一回亮話,說燕地那頭動亂,故而我們這次來遼東,是問遼東王借兵來了,其中沈羽手下的四萬,是他遠南王府借的,我們朱家要借的是聶家三萬精兵。

    我跟于閑止表明立場:“我只管問我二嫂借三萬聶家軍,沈羽的那四萬,我是不會幫你懆一絲絲心的?!?/br>
    我巴不得他借不到才好。

    于閑止掃我一眼,淡淡道:“你何曾替我懆過心,從來都是我替你懆心?!?/br>
    印象中,我二嫂聶瓔可率萬萬將士駐守邊陲,可與三千統領醉飲達旦,卻十分害怕這種群臣會宴你來我往的場合。

    二嫂生平所赴宴席屈指可數,其中最大的一場,乃是她與我二哥的婚事。事后她還猶自膽寒地對我講:“去他娘的成親,險些要了本將軍的老命!”

    隔日的壽宴上,我果真沒瞧見二嫂。

    暮春時節,江淩一帶是稀稀拉拉的雨天,沈瓊將壽宴擺在別院,來客雖都金貴,但也是稀稀拉拉的。

    壽宴結束后,沈瓊將我與于閑止請到正廳小敘。他大約已曉得我的身份,嘴上還稱著“小綠姑娘”,但茶水,椅凳,糕餅,于閑止有的,必有我的一份。

    說話間,外頭有人通傳,說:“王上,聶將軍帶著賀禮來了?!?/br>
    淅瀝瀝的雨水中,仿佛平白落下一束春暉,照在來人身上,一襲湖藍衫子,墨緞子般的長發松松的束在背后。

    我松了口氣,還好,仔細瞧,尚能瞧出是個女的。

    沈瓊笑道:“就料定你會遲來,見過遠南王大世子了?”

    二嫂也訕訕笑著:“是晚了,是晚了,改日你罰我三盅,我好生跟你賠不是?!闭f著,又轉向于閑止這邊,想要跟他問聲好還沒來得及,目光落在我身上,又是欣喜,又是震驚:“小阿,小阿綠?怎么你也——怎么你是和大世子一起——難道你已經和他——”

    在二嫂說出自己的揣測前,我默默地將一盞茶遞到她手里,賠笑道:“二嫂好,叫二嫂失望了,我這回來,是奉了皇命來請二嫂回宮來了?!?/br>
    她沒接穩茶盞,“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半個時辰后,二嫂頹廢地蹲在正廳一角,幽幽地說:“小阿綠,你一刀宰了我吧,真的,你宰了我,把我的尸首抬回去交差?!?/br>
    我安撫她道:“一刀宰了你不難,難的是我大皇兄想要你的活口,不然你先隨我回了宮,交了差,我再請一個手腳麻利的劊子手,遂了你的心愿?”

    二嫂聽了這話,抬起頭,雙眼布滿血絲:“可你現在不宰了我,等我落到你二哥手里,就不止一個死字這么簡單了?!?/br>
    然后她想了想,眼中的血絲更多了:“當然最后的下場還是得死?!?/br>
    我到底沒能將二嫂勸回宮,且一整個下午,她因擔驚受怕,甚至沒能與我敘舊一句。

    但我并不氣餒,甚至有些欽佩自己,能將天不怕地不怕的鎮東將軍嚇成這幅德行的,放眼朝野,也只有本公主了。

    臨走前,沈瓊贈了于閑止一把折扇,又贈了我一支團扇,上頭是他親手畫的江淩景,水悠悠,楚天碧。

    出了王府,于閑止一邊撐開折扇來瞧,一邊道:“你是不客氣,編了個幌子,將聶瓔誆得云里霧里?!?/br>
    我正色道:“我不將借兵一事告訴二嫂,也是為了她好,左右二嫂是要跟我回京城的,等見了大皇兄,再聽他的調度不遲?!?/br>
    我怎知二嫂一聽回宮二字,便以為是二哥要收拾她了?

    于閑止收起折扇,似笑非笑:“我看你是打算先將她嚇傻了,再給她一點甜頭嘗。因她到那時已然傻了,你說什么,她便是什么了?!?/br>
    我眼角一顫,痛心疾首:“相識一年,沒想到你竟這么看我!”

    回到客棧,已是暮色黃昏。大堂里坐著一個頗眼熟的身影,看到我與于閑止,急忙迎上來問:“怎么樣,事情成了嗎?”

    我反應了半日,才想到他指的是借兵一事。

    于閑止在一旁笑道:“奇怪得很,你大哥的壽宴,你不見人影,卻要在客棧擔心著與你不相干的事?!?/br>
    沈羽生了一雙桃花眼,乍看上去風流得很,這這會兒他一雙眼里盡是尷尬不安,又朝我身后望了望,問:“小阿綠,阿瓔沒跟著你回來?”

    我打了個哈哈:“她一時半會兒做不了決定,大約回府細想去了?!?/br>
    沈羽聽了這話,仿佛松了口氣,這才“嗯”了一聲,匆匆告辭。

    其實沈三少何以這般心神不寧,我約莫能猜出一個大概??上в陂e止并不是多話的人,哪怕有一樁驚天動地的八卦擺在他眼前,他亦懶得動嘴皮子問個一二。是以這一個大概憋在我心里,十分的難受。

    我忍了半晌,終于忍不住跟于閑止透露:“你是不曉得吧,當年我二哥出征西里,我二嫂也在軍營中。那時西里軍還是沈羽麾下,我二嫂跟著沈羽學行軍打仗,要叫他一聲師父?!?/br>
    于閑止聽了這話,靜了靜道:“我曉得?!彼难凵裼行┕殴?,一頓又說:“從前我也曾在西里呆過兩年?!?/br>
    他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事。

    于閑止與慕央并非生來就是死對頭,二哥與我提過,他二人的嫌隙,乃是在當年在軍營里鬧出來的。

    思及此,我便問道:“你在西里的那兩年,慕央也在吧?”

    于閑止默了半晌,才“嗯”了一聲。

    外頭暮靄沉沉,鳥雀歸巢叫得依依呀呀??蜅A阈菐鬃肋€有食客,話語清閑,酒亦淡然。

    我曉得我問錯話了。

    那個冬日,那一場鋪天蓋地的冬雪,仿佛已塵封在了隔世。他握緊我的手說別再難過,我在雪地中央求著他帶我走,這一幕一幕,恍惚得仿佛從未發生。

    離宮至今,隔閡至今。雖不復從前歡暢自如,雖只言片語都小心著不觸碰前塵一角,到底也是安寧。

    夜色初上,客棧小二點起燭燈。隔座有人借著幽幽燭光推杯換盞。于閑止斟了一盞茶給我,輕聲問:“折騰了一天,累不累?”

    茶杯握在手里,手心尚有余溫。

    我勉強一笑,道:“你也奇怪,行過軍打過仗的人都愛喝酒,你卻獨喜飲茶?!庇峙聦夥站徍偷锰?,我又添了句,“隨國男兒崇文尚武,我二哥自出征回來,便時不時跟我比劃兩下,我大哥亦如此,你好歹也曾隨軍征,卻不曾見你弄戟習武?!?/br>
    可于閑止的目光卻更加黯然。

    好半晌,他才回我一笑,笑容亦是極為勉強,問我:“你二嫂這么怕你二哥,是為何?”

    他不是多話的人,若是尋常,也不會打聽這種不相干的事。

    我不由看向他,張了張口,忽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于閑止的眉峰微微一皺,倏爾又道:“算了,今日晚了,改次你再與我說?!?/br>
    他放下茶盞朝樓上而去時,我看見他唇邊的笑意早已沒了,可眉頭卻依舊蹙著。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懆心的懆,我是故意打錯的,你們知道,原本那個字由于特殊含義是會被和諧的=v=

    唉不用提醒我了,本來欠你們四更,加上上周的三更,現在欠你們七更。。我的目標是把欠下的盡量保證在個位數,這樣還債比較有希望~

    ——每次不更,必然有姑娘催,每次更新,必然招來姑娘們泄憤,我都習慣了,之哥對你們的愛在風雨中更堅定喲~~~

    第23章 假歡暢 04

    連著兩日,于閑止都有點郁郁寡歡。我曉得是我說錯話在先,處處都與他賠著小心。他倒也不刁難我,只自己悶著,話比平時更少了。

    我閑來無事,便將二哥與二嫂的往事說與他聽。

    于閑止有個好處,聽人說話時,總會耐著性子聽完。時而我講得興起,恍惚還以為是去年仲夏,我在李府書齋與他說新近瞧的話本子,屋外似有蟬蟲摩翼,一聲一聲扯得日子好長。

    也是那年,我出宮挨打丟了皇家臉面,父皇震怒,罰二哥出征西里。西里并非皇土最西,而是遼東西南的一片高地,與鄰土桓國接壤。

    而二哥正是在那里遇到了二嫂。

    我的二哥朱煥是個散漫慣了的人,到了軍營后,他秉承一向的作風,成日成日地混日子。軍營雖有大小統領,但礙于我二哥是皇子,都不敢治他。

    二哥初到西里時,我二嫂還在平西。等二嫂回來,看到軍營里添了我二哥這么一個異數,便十分瞧不下去。以二嫂后來的話說:“晨間出cao時,他還睡著;上午拔營時,他在一旁閑手等著;下午習武對戰,他當這是耍猴,一邊看一邊哈哈大笑。小阿綠,我聶家軍有七百三十二把雄威刀,我他娘的真想一刀剁了他!”

    我的二嫂聶瓔是個敢想敢做的人,時過不久,她便將這個一刀剁了我二哥的想法稟報給了她的師父,當時的西里元帥,沈羽。

    彼時沈羽正在習字,聽我二嫂這么說,連眼皮子都沒抬:“去吧,等完事后,刀都不用洗,順便將你我二人的腦袋一塊兒摘了?!?/br>
    我二嫂自此郁結不解。

    后有一次,西里拔營行軍,二嫂老遠見著我二哥被人從帳子里抬出來,上前問詢,答曰:“這一位昨兒個宿醉,怎么喚也喚不醒,只好抬著走?!?/br>
    我二嫂聽了這話,終于忍無可忍。

    當日夜里,她拿著一條麻繩沖進我二哥的帳子,三下五除二將他捆了,遞給巡夜的守衛一人一根板子,喝令道:“你們兩個給我往死里打!不看到骨頭不停手!”

    這時我二哥才慢慢轉醒,發覺自己被捆了,目瞪口呆地將我二嫂望著。

    那兩個巡夜的守衛也同樣目瞪口呆地將我二嫂望著,結巴道:“聶副將,這一位、這一位乃是——”

    我二嫂“呔”了一聲道:“沒出息的東西!”一手奪過板子,掄起就向我二哥身上抽去。

    我二哥被打得皮開rou綻,半死不活。

    我二嫂積怨已泄,扔給我二哥一瓶金瘡藥,冷聲道:“給你兩日休養,兩日后,其他將士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語罷,將帳簾一掀,神清氣爽地走了。

    其實二嫂原以為二哥不在榻上賴上十天半個月,是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誰知兩日后,黎明的角聲剛起,我二哥便一瘸一拐地出cao來了。

    整個西里軍都傻了。

    然而幾日過去,當真是其他的將士做什么,我二哥便一瘸一拐地也做什么。

    于是我的二嫂也傻了。

    其實二嫂是不夠了解我二哥的為人,后來二哥與我提起這事,猶自咬牙切齒:“當時我那個恨啊,他娘的這娘們兒除了不帶把,跟熊漢子有區別么!可是碧丫頭,當時你二哥我寄人籬下茍且偷生,想要血恨,只有先委曲求全,令她放松戒備?!?/br>
    彼時我二哥股傷未愈,白日里行軍,夜里就要去河邊洗染血的裹布。

    有一回,我二嫂巡夜,撞到我二哥一人蹲在河邊洗裹布,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幫他將裹布洗了。我二哥接過洗干凈的裹布,沉默了許久,道了聲謝。于是他二人自此止干戈。

    那年雖是太平歲月,但沈羽治軍,到了寒冬臘月也毫不懈怠。二哥到底從小習武,憑著扎實的功底,在西里軍營漸漸也算出類拔萃。

    除夕夜是難得的閑暇,邊城將士艱辛,沈羽找來千壇烈酒與眾將士分飲。酒過三巡,濁酒一杯便飲出了家鄉萬里。彼時我二哥與二嫂已做了兄弟,我二嫂這夜原本不想吃酒,可當下感懷,又受我二哥慫恿,便喝了個酩酊大醉。

    二嫂之后是被凍醒的,開春的天,她置身于冰冷的河水中,岸上傳來我二哥的大笑聲。

    二哥頗是志得意滿,道:“這頓冷水澡,就當還你上回賞我的板子了?!?/br>
    可我二嫂卻愣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盡是失望。歲末的河水寒冷刺骨,她靜了良久,才啞著嗓子道:“我當你是好兄弟?!?/br>
    二哥聽了這話,心中頓時五味陳雜。

    這時候,他身后卻有一人疾步趕來。沈羽一把將二嫂從河里撈出來,解下軍袍裹在她身上,想要帶她離開,又頓住腳步,語氣中有隱隱的怒氣:“二皇子是不知道吧,阿瓔原本染了風寒,飲不得酒。今晚若非念在二皇子離家萬里,陪你多喝了幾杯,何至于馬虎大意被你扔進河里去?!?/br>
    我的二哥徹底傻了。他這才注意到我二嫂的身量并不高大,被沈羽橫抱在懷里,竟顯得有些瘦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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