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這書院里的消息是傳得最快的,若這侯府大姑娘真的被苛待,只從她帶著的用品就能看出一二來,可直到如今,也并沒有這樣的風聲,可見北寧侯府待那位大姑娘也算不上多苛刻。 只是相比二姑娘要差點,可那二姑娘的待遇,就算是在世家大族里,也算是寵得有些過分了,但誰讓人北寧侯府樂意呢。 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又不是被踩到了泥里,不知足安樂,反倒因此覺得不公,委實有些可笑。 因而小姑娘說起話來也不客氣:“你們怎么不去看看食堂的飯菜,有些人可是沒人送飯,只能吃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怎么在你們看來,有人專門送了飯來書院還叫慘?” 連翹不語,她心里自然是不同意這小姑娘的說法的,可她也記得這里穿著院服的都是大家姑娘,如何是她一個小小的丫鬟能反駁的起的。 性子急躁的半夏就沒這么多顧忌了,直接道:“我家姑娘是侯府的,自是只和自家姐妹比,憑什么要與旁的人比!” 小姑娘又笑:“可也沒人讓你們比呀,若是連食堂的飯都吃不上,聽著才是可憐至極呢,說出來也有人替你們抱怨一句不公,可如今飯都送到你們嘴邊了,你們還嫌棄菜不夠熱,誰欠你們的?貪得無厭?!?/br> “你、你懂什么!”半夏被嗆得面紅耳赤。 但在外人看來也確實是這樣的,手指還有長有短呢,誰家沒個特別偏心的孩子,侯府雖然在府里不曾給予林歇像樣的待遇,可在外頭,馬車書箱都是置備齊全,真沒什么好指摘的,只是這倆丫鬟都經歷過林歇被林修送緞帶打標記的糟心事,自那日起就把自家大姑娘放到了小可憐的位置上,打心里覺得侯爺與大少爺偏心,這才會事事覺得不公。 半夏氣急了反而不知道如何反駁,她抬腳就踹大樹,被連翹死命地拽走了。 樹上的小姑娘此時也沒了睡意,她跳下樹,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回課堂,而是去了食堂。 她站在食堂內環視一圈,終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眼睛上蒙著緞帶的林歇。 她勾起唇角走過去,直接就在林歇對面坐下了,并支著下巴光明正大地盯著林歇看。 這小姑娘名喚夏夙,在旁人眼中,她是鎮遠將軍府家借住的堂姑娘,且她在書院里也是一個“名人”,出了名的刻薄嘴毒愛惹事,但偏偏各門成績都很好,還極其擅長奇門遁甲,是書院機關社的創建人。 一時間,食堂里不少人都偷偷看了過來,并竊竊私語,好奇那眼盲的侯府大姑娘是怎么招惹這位了。 林歇聽到有人在自己對面坐下的動靜,也聽到了那些私語聲,便抬頭問了句:“請問,有事嗎?” 夏夙反問:“好吃嗎?” 林歇在侯府里的時候,送來的飯菜都是放在一個碗里的,因為若是分開,她看不見,不好夾菜。 但在外面還這樣就有些小家子氣了,侯府的廚子自覺丟不起這個人,也不管林歇是否方便,就把飯菜都分了開來放。 林歇此刻的飯碗里放的菜都是連翹去煮茶前先給她夾好的,連翹煮茶去至今未歸,林歇早就把菜吃完了,此刻正干啃白飯。 林歇聽了夏夙的問話,想了想剛剛吃的菜,點了點頭:“嗯,不咸不膩,很好吃?!?/br> 夏夙笑著:“是嗎,我看菜不少,你也請我吃點唄?” 林歇:“好呀,但是我這里沒有多余的碗筷?!?/br> “我有,你等一下哈?!毕馁硪稽c也不客氣,起身去拿了干凈的碗筷,又走了回來,嘴上還胡咧咧道:“哎呀真是太好了,我家里人這幾日顧不上我,我都吃了好幾天的食堂飯菜了,差點沒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在食堂,好讓那些個廚子知道他們的手藝有多差?!?/br> 林歇聽到聲音把食盒打開,里面還有半盆的白米飯。 夏夙盛了飯,開始吃了起來。 林歇還說:“食堂的飯菜……很難吃嗎?” 夏夙:“你想試試?” 林歇:“我沒吃過,有點好奇?!?/br> 夏夙微微瞇起眼看了林歇半響,然后放下碗筷起身說道:“等著?!?/br> 片刻后,夏夙又回來了,手里端著幾份食堂菜。 她把菜往桌上一放,說:“試試吧?!?/br> 林歇頓住動作。 夏夙心想,果然是裝得平易近人,實則心比天高嗎? 然后就看林歇把自己的碗朝她遞了遞,說:“我看不見,你替我把菜夾碗里好嗎?順便多夾些我家的菜?!?/br> 夏夙:“……” 夏夙接過林歇的碗,拿起另一雙干凈的筷子,一邊替林歇夾菜,一邊嘆道:“我居然也給人布上菜了?!?/br> 林歇被她話語里滿是不敢置信的震驚給逗笑,得了便宜還賣乖道:“我倒是也想試試這滋味,可惜做不到呀?!?/br> 話語中沒有自怨自艾,反而透著一股子欠打。 夏夙突然有些懷疑,那兩個丫鬟究竟是不是這位侯府大姑娘身邊伺候的人。 還是她們伺候這位大姑娘的時間并不長? 若她們真的在一塊很久了,相互影響下,不是這位侯府姑娘變得和那些丫鬟一樣習慣與人攀比,處處覺得自己的待遇不如受寵的家中姐妹,就是那些丫鬟和這位侯府姑娘一樣,隨性有趣不拘小節。 而不是此刻這般,心態天差地別,宛如兩個世界的人。 夏夙替林歇把每樣食堂菜都夾了一筷子進碗里,又多夾了幾筷子侯府送來的菜,然后才把碗還給林歇:“左邊的是食堂的菜,右邊的是你家的菜” 林歇端著碗拿起筷子,試毒一般在碗左邊夾了一塊像是菜葉子一般的東西。 林歇看不見,因此并不知道這片菜葉子的賣相有多嚇人,只在把菜吃進口中之后,沉默地嚼了兩下,然后直接吞咽。 夏夙愛笑,此刻見林歇這副模樣,她也不急著吃飯了,而是笑著問林歇:“如何?” 林歇吃了兩口白飯沖淡了口中的味道,然后才說:“可怕?!?/br> 那菜葉子煮得過了頭,咬下去就跟泥一樣軟爛,偏還放了許多糖,膩得慌。 夏夙拍著桌子大笑:“你剛剛吃的那個,叫糖煲白菜?!?/br> 糖煲白菜……林歇被食堂后廚的創意給驚著了。 隨后林歇又夾了一塊東西,放到嘴里。 這回口感很清楚,是青瓜,然而入口咸澀,蓋過了青瓜本身的清爽。 夏夙端著碗吃著侯府的飯菜,開心地解說著:“這是鹽漬拍青瓜?!?/br> 林歇咽下這塊青瓜后,半天沒動,像是在沉思。 夏夙好奇:“怎么了?” 林歇動作緩慢地扶住額頭:“好難過?!?/br> 夏夙尋得了共鳴:“是吧,這種東西吃多了真的容易尋死的?!?/br> 話是這么說,可林歇還是把碗里已有的食堂菜給吃完了,東西雖然難吃,但怎么說也是食物,對經受過訓練,餓起來連生rou都吃過的林歇而言,還不到完全入不了口的地步。 夏夙看林歇雖然嘴上說著不好吃,可還是把碗里的東西都吃光了,心里越發覺得眼前的林歇比想象中的有趣。 要知道,她本是來刁難林歇的,誰知會變成如今這般,兩人對坐吃飯閑聊呢。 夏夙和林歇一樣吃好了飯,擦著嘴問了一句:“誒,我問你?!?/br> 林歇頭也不抬:“說?!?/br> 夏夙又是想笑,覺得林歇那一個“說”字還真是詭異地有氣勢。 她忍下自與林歇說話后就開始泛濫的笑意,問林歇:“眼盲是什么感覺?和平時閉上眼,一樣嗎?” 若是一般人,絕沒有這樣當著人面戳人痛處的,偏偏夏夙就這么做了,還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什么敏感的。 林歇也沒見多不開心,只歪頭想了想,然后對夏夙說:“你把兩只眼睛都捂上?!?/br> 夏夙照做了。 林歇問:“你看到了什么?” 夏夙:“一片漆黑?!?/br> 林歇:“那現在,你把左手放下?!?/br> 夏夙繼續照做,問:“然后呢?” 林歇:“你的右眼看到的,就是我能看到的?!?/br> 右眼?捂著的那只眼睛? 夏夙聽了,就去感受自己被捂住的右眼看到了什么。 下一秒,她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僵住了。 她微微轉動眼珠,用沒被捂住的左眼直直地看著林歇臉上淺淺的笑。 林歇問她:“看到了什么?” 夏夙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什么都沒有?!?/br> 包括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眼盲是什么感覺,這個用一只眼睛看的體驗方式是蠢作者在微博@冷知識bot 上看到的,在此注明一下。 那條微博的大體內容就是:其實我們閉上眼睛也是“看見”的狀態,盲人是連“看見”都沒有的。用一只眼看的方式看到的或許就是盲人的世界。 我特地注意了,微博中有用“或許”這個詞,并非一定,但是我這里直接讓林歇這個盲人現身說法了,可能不太嚴謹,大家見諒。 ———————————————— 還有關于夏夙對連翹她們貪得無厭的說法,對,也不對,因為夏夙自己就是只能吃食堂飯,所以覺得林歇這樣就不錯了,她不知道更多關于林歇的事情,只是在用現有的情報進行表面判斷。 而連翹也確實太在意林歇和林安寧待遇上的差距,并沒有注意林歇的基礎溫飽已經被滿足。當然,她覺得不公平也是正常的,畢竟是一模一樣的姐妹,不患寡而患不均。 角度不同看法不同,都沒毛病。 反正目前為止林歇是佛系度日并不在意,畢竟,將死之人嘛(被暴打) 第8章 “那是誰?怎么和你堂妹在一塊?” 食堂另一處,某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回頭發現夏夙正與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女子坐在一塊,便拉了拉對面那人的衣袖,問了句。 少年對面的人正是夏夙的堂哥,鎮遠大將軍家的三子夏衍。 夏衍一臉淡漠,頭也不抬:“不認識?!?/br> “也是,你這一年到頭也不怎么來書院,能認識就怪了?!鄙倌暾f完就去問了別人,得到答案后又回來,說道:“竟是北寧侯府家的大姑娘?!?/br> 夏衍依舊不肯多施舍一個眼神給少年,自顧自吃著桌上的飯菜。 夏衍雖還是書院的學生,但因為出身鎮遠將軍府,十二歲就開始隨其父兄上戰場,如今年紀也不算大,卻已經是戰功赫赫。 他們這些人來書院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