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小姐,咱們這桂花巷離賣菜蔬的榆樹巷可近了,出了巷口往南走半刻鐘就到了?!鼻圜煲灰娒贤腿套\嘰喳喳的跑上來匯報。 孟彤沖她微笑,安靜的聽她說話,才打發了她去做飯。 回到了后院,孟大還沒睡醒,孟彤就把明天去水月庵給孟大丫點長明燈的事跟春二娘說了。 春二娘看了孟彤一眼,才呆呆的看著床上的孟大,輕聲道:“你爹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br> 孟彤低低的嗯了一聲。 春二娘微微猶豫了下,垂下眼問,“你爹……還有多少時間?” 孟彤喉頭一哽,半響出不了聲。 知道了父親的死期,只會讓春二娘更痛苦,她不能也不想讓春二娘經受這種痛。 良久之后,孟彤才輕聲道:“最近新換的藥丸能壓制爹身上的舊疾,只要我們仔細照顧,爹就能跟正常人一樣,不會感覺到痛的?!?/br> “嗚……”春二娘捂著嘴就低聲哭了起來。 一股淚意涌上心頭,孟彤昂頭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氣壓下那股淚意,才摟著春二娘的肩膀,道:“娘,你快別這樣了,我爹最聰明了,萬一他醒來看到了,會難過的?!?/br> 春二娘捂著嘴淚如雨下,她抬頭看了眼床上的孟大,終是忍不住心里的悲痛,轉頭跑了出去。 第二天,孟彤照舊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出門跑了一圈之后,回來侍候孟大起身。 秋高氣爽的天氣,孟彤身上只穿著件單衣,孟大卻已經要穿夾棉的薄襖了。 一家人吃過了早飯,孟彤跟孟大和春二娘說了下陳四等人的情況,好讓雙親有個心理準備,然后就出門去巷口,把陳四幾個人叫進了院子。 陳四的臉上戴了黑布,看著也沒有多嚇人,至于王七和田文身上的殘缺,則只會讓心地善良的孟大和春二娘心生憐惜。 因此孟大和春二娘見到陳四等人時,并沒有露出什么特異的神情。 孟彤等孟大和春二娘坐上了轎子,交代青黛看好家門,一家三口就出門往城中的水月痷去了。 水月痷的長明燈都供在后堂的一間小佛殿里,孟彤扶著孟大,和春二娘一起看著靜心師太親自把點燃長明燈壓在孟大丫的生辰八字上。 靜心師太轉過身,雙手合十沖孟彤一禮,“孟小姐,你們可以開始祭拜了?!?/br> 孟彤連忙回禮,“有勞師太了?!?/br> 待靜心師太帶著手下女尼出了佛殿,孟彤才把孟大交給春二娘,自己燃了注香沖長明燈拜了拜,然后就蹲下燒起紙衣紙錢來。 在場三人誰也沒有說話,孟大和春二娘目光悲傷的看著供桌上的燈盞,直到孟彤燒完了庵里提供的紙錢紙衣和經文,站起身來,兩人才回過神。 從水月庵里出來,孟彤扶著孟大和春二娘重新上了轎子。 “去城西的陳家客棧?!?/br> 春二娘從轎子里驚訝的探出頭來,“去陳家客棧作啥?彤彤,你有事找陳掌柜嗎?” 孟彤沒有多做解釋,只道:“咱們初來保定城,陳掌柜沒少幫襯咱們,今天趁天氣好,就過去陳掌柜的店里用午飯,咱們吃了午飯再回家?!?/br> 陳掌柜是個爽利人,健談,人也風趣,孟彤一家住在陳家客棧里的時候,孟大和陳掌柜就處的很好。 今天因為孟大丫的事,孟大和春二娘的情緒都很低落,孟彤帶她們去到陳家客棧,為的就是聽聽旁桌人講城中的八卦,再讓孟大跟陳掌柜說說話,讓兩人的情緒好起來。 陳四幾人抬轎很穩,孟彤扶著孟大的轎子走在一旁,一行人才拐進城西的大街,卻發現前頭的路被堵住了。 大街上人頭竄動,遠遠的還有孩子號淘大哭的聲音傳來。 “哎呀,這下肯定出人命了,我看到那馬可是直接從那女人的身上踏過去了?!?/br> “那女人肯定活不成了,沒看那血都流了一地了嗎?” “真是造孽啊,那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馬,踩死了人家娘,留下個孩子可讓他怎么活???” 孟彤示意陳四等人把轎子先停在路邊,她上前拉住一個圍觀的婦人,順手塞過去一小把銅板,才問,“這位大嬸借問一下,不知前頭出了何事?” 那婦人動作極快的把銅板塞進袖袋里,然后才湊到孟彤面前,低聲道,“唉,你們不知道,剛才街上有一匹馬被驚著了,從一旁突然橫沖出來,把一個抱著娃的女人給撞了?!?/br> ☆、279后悔 “哎喲喲,你們是沒看到那一地的血啊,剛剛還有一個大點兒的娃子跑過去叫娘呢?!?/br> 那婦人說著嘆了口氣,唏噓道:“現在人都還在那邊躺著,都這么久時間了,我看肯定是救不回來了?!?/br> 帶著兩個娃的女人,這么久了還沒有人幫忙救治…… 孟彤聽著心頭就是一跳,心說不會這么巧?她們到保定城才幾天,聽了滿耳朵陶家的八卦,別這被馬撞的正好就是那趙家的小姐和陶家大爺的兩個孩子? “肇事的馬是誰家的?馬主人怎么沒把撞傷的人送醫???” 那婦人嘆道,“唉,那馬也不知是誰家的,受了驚就一路橫沖直撞的,那會兒大家見撞到了人,都去看人了,誰還會去管馬呀,等想起來找馬,那馬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br> 孟彤聽著皺起了眉頭,保定城里到處都是人,要找一匹受驚的馬還是很容易的,找不到的原因無非就兩個,一個是沒找,一個就是這件事是人為的。 這要是真的,那這件事就麻煩了。 孟彤沉吟了會兒,倒底是無法做到視而不見,她回到轎旁跟孟大和春二娘說了打聽到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打算。 春二娘不放心孟彤去湊這種熱鬧,孟大卻道,“出門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你去看看也好,要是能幫,你就幫一把?!?/br> “我知道了,爹?!泵贤淮岁愃牡热艘宦?,讓其幫忙照看父母,然后就匆匆往長街另一頭擠去。 可供四輛馬車并排而行的長街上,街心處圍的里三層外三層,人們指著中間位置指指點點,卻沒見有人肯幫忙把人送去醫館。 孩童撕心裂肺的嚎哭聲從人群中間傳出來,讓人聞之心酸。 “讓讓,麻煩讓讓……”孟彤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定睛看去,一顆心就不由沉了下去。 地上歪躺著一個女人和女孩,女孩躺在女人的不遠處,臉朝下趴著,頭上凹進去了一塊,地上白的紅的流了一大攤,一看就是沒得救了,也不知是摔的還是被馬踢的。 那女人則側躺在地上,滿臉滿身都是血,她受傷后顯然還在掂記著那個受傷的女孩,在地上艱難的爬了一段路,留下了足有兩三米長的血痕。 難怪這么久了,也沒有人幫忙送醫。單從女人身下的血泊看,肯定也是沒救了的。 這一刻,孟彤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感受。 從第一次遇到那對兄妹時,她就隱隱有種感覺,感覺她與那對兄妹還會再見。 在客棧里再次看到他們時,她因為不想多惹事端,也選擇對他們兄妹視而不見。 可現在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女人和女孩,以及跪在女人和女孩身邊絕望嚎哭著“娘,meimei”的男孩,她卻后悔了。 孟彤自認沒什么主角情節,也不覺得自己還魂而來,這個世界就得圍著她轉,可卻會忍不住想,她要是能早一點伸手幫忙他們,這一對兄妹的命運會不會不一樣? “官差來了,官差來了,快讓讓?!?/br> 也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嗓子,人群呼啦啦的散開,四個捕頭打扮的人擠進了人群。 “這是怎么回事?這人是誰家的?”官差這一喊,邊上圍觀的人立即就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孟彤聽著圍觀的人左一句“陶家大爺”右一句“趙家小姐”的說著經過,目光緊隨著兩個官差移動。 兩個官差上前翻了翻地上的女人和孩子,起身時都是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回同伴身邊讓亦莊安排人過來拉尸體。 一個官差看著跪在尸體旁嚎淘的男孩,憐憫道,“就只剩下這一個了,去陶家和趙家都通稟一聲,看哪邊原意收留他?!?/br> 兩個官差分頭去陶家和趙家報信,另兩個官差則驅趕人群散開。 孟彤看了眼那似天塌了般,仍自嚎淘不停的男孩,沉默的轉身回到父母的轎旁,讓陳四等人起轎去陳家客棧。 遇上了這么件事,孟大和春二娘的注意力被分散,一時也顧不得悲傷了,皆提著心等著看事情的結果。 到了陳家客棧,孟彤把父母托給陳掌柜照看,又叮囑孟大和春二娘在客棧里別走開,這才轉身回到街心處,站在街邊遠遠的看著,等待事情結果。 等了大半個時辰左右,忤作跟著亦莊的人來了。 忤作檢查了女人和小女孩身上傷,從隨身的木箱里拿出條舊布巾,一邊擦著手,一邊走到官差身邊。 孟彤練武之后耳聰目明,就聽到那忤作用一副談論天氣的語氣,很是隨意的道:“那孩子的頭被踩爛了,看形狀是被馬蹄踩的,至于那女的,胸腹的肋骨斷了三根,看那女的吐的滿臉血,肯定是斷骨刺進肺里了,還有她的右肩骨也碎了,看那痕跡就是被馬踏的?!?/br> 一個官差往地上呸了口唾沫,啐道,“得,那馬的主人罪孽大了,一下就踩死兩個,等著把牢底坐穿?!?/br> 為首的那個中年官差卻神情嚴肅的搖了搖頭,對那官差低聲訓道,“這事可沒那么簡單,你小子經的事還少,不知道這里面的道道,依我看,這人死了也是白死?!?/br> 中年官差說完,有些憐憫的轉頭看向那個呆呆跪在尸體旁的男孩,“要是我猜的沒錯的話,就是這個小的,要是沒有人相救也是活不長的?!?/br> “頭兒,你是說……”那挨了訓的年輕官差也跟著看向尸體旁的男孩,眼珠子轉了轉就露出了一絲恍然之色。 中年官差嘆了口氣,看著被亦莊的人抬上板車的尸體,沉聲道,“咱們撞到那陶家大爺跟隨趙老爺出入府衙也不只一回兩回了,若非趙家有人攛掇,那陶家大爺又怎么休棄趙家的大小姐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一眾官差和忤作皆恍然大悟,原來這事兒還牽扯到了趙家后宅里的陰私之事。 “最毒婦人心啊……”忤作嘆了一聲,把擦手的布巾塞回隨身的木箱里,跟一眾官差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280不敢幫 亦莊的人拉走了尸體,清理了街上的血跡,那男孩卻仍一動不動的跪著,似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事情了一樣。 眼看午時日頭毒辣,那中年官差于心不忍,上前跟那男孩說話,可那男孩卻似聾了一般,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扯他不動搡他也不理,弄得那官差也沒了興致,施施然走回街邊躲太陽去了。 “頭兒,趙家的人說……”趕去趙家報信的官差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只是他一眼看到了街上跪著的那個男孩,聲音立時就低了下去。 孟彤豎耳傾聽。 就聽那官差道:“……那趙家管事說他們夫人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趙氏被陶家大爺休棄,讓趙家顏面掃地,趙老爺一早就發下話來,不會再管她的死活,所以這事兒他們趙家不會管?!?/br> 孟彤聽的心頭一沉,目光不由就落在街中還呆呆跪著的男孩身上。 那邊的幾個官差也是憐憫的看著街中跪著的男孩,那中年官差無奈道:“等,等三兒從榆木村回來,看陶家那邊怎么說?!?/br> 這一等就等到了未時末,那去榆木村的官差苦著一張臉道,“頭兒,那陶家本就是榆木村的外來戶,據那榆木村的村長說,陶家大爺中了進士后就派人來把他家的兩畝薄田和房屋都賣了,爹娘也都接走了?!?/br> 那官差說著大喘了口氣,抹了抹汗才接著道,“那榆木村的人聽說趙氏和女兒在城里被馬給踢死了,都還挺熱心的,小的看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卻硬湊出了四五兩銀子來給趙氏辦后事?!?/br> 那官差說著從懷里掏出個黑色的布袋遞給中年官差。 那中年官差掂了掂入手的布袋,沉甸甸的。 這一袋銅板滿滿都是榆木村人對趙氏和兩個孩子的同情和憐憫。 一眾官差不禁對還跪在街上的男孩憐憫不已,一人低聲問,“頭兒,這孩子要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