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孟彤和春二娘衣不解帶的照看了近十日,才讓他勉強能從炕上坐起來。 孟大這次的病發,也讓孟彤知道,孟大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 春二娘雖然萬事不管,可對孟大的身體變化卻是體會最深的。 孟彤自覺自己并沒有泄漏出半點兒情緒,可她才躲回房偷偷抹眼淚,春二娘后腿就跟了進來。 孟彤一見春二娘,不由嚇了一跳,連忙抹了眼淚,弱弱的叫了聲,“娘……” “你爹是不是要不行了?”一句話問出口,春二娘的眼淚就跟著落了下來。 孟彤心里酸楚,快走兩步,伸手就緊緊的抱住了她。 春二娘整個人一震,雖然早就知道孟大活不長久,可真的知道他快不行了,春二娘還是心痛的不行。 她反手抱住女兒,低頭“嗚嗚”痛哭起來。 “娘,你哭一小會兒就好,不然眼睛腫了,爹看了會發現的,爹他最聰明了?!?/br> 春二娘胡亂的點著頭,眼淚卻掉的更快了。 母女倆抱著哭了一會兒,孟彤的情緒穩定了些,就把春二娘推開了一點,一邊給她抹淚,一邊吸著氣哽咽道: “娘,俺一早在木匠那兒定了個車廂,明兒俺就去拉回來?!?/br> “等俺把馬車裝好了,咱們就準備準備,帶爹出去玩兒?!?/br>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抑制不住的涌了出來,“爹這輩子最遠也只去過一次水頭鎮,咱們帶他去府城看看?!?/br> “要是他的身子還撐得住,咱們就帶他去比府城更遠的地方?!?/br> “師傅說外頭的世界很大很大,俺想帶爹去看看,看看外面世界的繁華,看看師傅說的大運河,看看被人稱為人間天堂的江南?!?/br> 看到女兒連哭邊說的樣子,春二娘抖著唇,嘴巴張了張,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你爹……還有多少時間?” ☆、229知曉 孟彤閉了閉眼,斗大的眼珠從臉上簌簌滾落。 她深吸了口氣,答非所問的道:“咱們這幾天用藥酒給爹泡澡,就用俺以前用過的那個大木桶泡?!?/br> 春二娘的臉倏地的白了白,“藥酒也沒有用了嗎?” 孟彤難過的抹了把臉,啞聲道:“藥酒有用,是爹的身子不行了,泡了藥酒,等他走時身上才不會那么痛?!?/br> 春二娘嘴里嗚咽一聲,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將差點兒失控的哭聲壓住,深怕驚醒了隔壁屋的孟大。 是啊,孟大這病一發起來,總是讓他疼不欲生。她與孟大自幼時就在一起相扶相持,她甚至比孟大自己都更了解他。 以前每每天冷時,孟大身上都會針扎似的疼,整個貓冬期,他會痛的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這么多年來,也只有前年自已一家三口被趕到這山地來,他才過了個舒坦了些的冬天。 也虧得女兒長大了,咬著牙,拼了命,才讓一家三口活著撐過了一整個冬天。 之后拜了師傅學了本事,這兩年總算是讓孟大過了這年舒心日子,要是能讓他舒舒服服、開開心心的走,也總好過他活著痛的死去活來的。 春二娘痛哭了一場,抬頭看著仰著頭站在那里默默流淚的女兒,她心痛的同時卻又忍不住心疼。 這一刻,她突然就想通了。 女兒還這么小,她心底的難過并不會比自己少,可她還要為了不讓自己更傷心,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春二娘突然覺得自己很失職,她不敢跟陌生人說話,不會拿主意,撐不起這個家也就罷了,現在連這種事情都要讓年幼的女兒反而來安慰、照顧她? 春二娘深吸了口氣,抬手抹了把臉,也順手給孟彤胡亂的抹了抹,“好了,咱們哭完了這一場,就都別再哭了,你也知道爹聰明著呢,可別被他給看出來?!?/br> 說是不哭了,可既將失去至親的悲痛又哪里那么容易壓下去的。 春二娘說著說著就嗚咽了起來,“你爹這輩子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咱們陪著他,讓他開開心心舒舒服服的走,你明兒要去拉什么就只管去?!?/br> 春二娘說完,扭頭就往外走,她一向軟弱慣了,雖然心里想著要堅強,想要成為女兒的支柱,可她實在忍不住不哭。 看著掩面跑出去的春二娘,孟彤狠狠的抹了把臉,也趕緊跟了出去。 既然要出門,以后要怎么辦,她就必須好好想想了。 若是孟大去逝了,靠山村就沒有什么值得她留戀了,這一走,孟彤是不打算再回來了的。 再說孟大柱和孟七斤那三人的蛛毒應該也解的差不多了,延誤了最佳就診時間的三人,就算解了毒,身子底子倒底是虧空過的,就算治好了,以后每逢陰雨天氣也會全身疼痛。 這樣的后遺癥需要時時的吃藥調整,以孟大柱和孟七斤尿性,指不定又會想從她們家這里撈錢,孟彤不得不防。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很豁達的,以前孟大身子還算好,孟彤還會想著給他們下點兒毒,整治整治孟大柱和孟七斤。 可孟彤顯然低估了孟大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近兩年的濡沐之情,她是真的把孟大當成了親生父親。 現在孟大幾乎要命懸一線了,她是什么心思都提不起來了,只一心想著在孟大生命的最后,實現他所有的愿望,讓他能沒有遺憾的走。 她以后是要帶著春二娘一起去開封的,就算是死,孟彤也舍不得把孟大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背山村的孟家祖墳里。 她怕他會孤單。 既然她們一家從來都是在一起的,不管她今后去哪里,孟大自然都要跟她們母女倆在一起,就是死了也要埋在她們的附近,讓他可以看見她們,也讓她們能時時去看看他。 這樣一想,孟彤心里就更堅定了不再回來的念頭。 既然打算這一走以后就都不回來了,走之前,就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和交待了。 孟邊往外走,一邊抹著頰上的眼淚,一出房門就見春二娘正在井邊打水。 孟彤走過去,默默的與春二娘一起,用冰冷的井水敷著哭紅的眼睛,也讓更多的淚水與井水一起落回水盆里…… 大病之后的孟大,身體還很虛弱,中午只吃了一碗菜rou粥,又就著一小碗羊奶把藥丸給吞了,就又躺下睡了。 孟彤讓春二娘把她和孟大要帶的東西都理一理,順便趁孟大睡著了,把柜子里的棉花和棉布拿出來,多縫兩床被褥。 她自己則開了柜子,將所有的銀子和銀票都拿出來細數了一遍,她現在除了師傅留下的那張巨額的銀票,手里還有兩千四百五十二兩,以及七百一十六個銅板。 祝香伶給的巨額銀票和那方小印以及供奉的令牌,都被孟彤妥善的用油紙密密的封好了,縫在黑色的腰帶里,日日貼身帶著。 至于這兩千多兩銀票,孟彤把其中的一千五百兩用油紙包了好幾層,拿了個天青色的荷包裝了,用針線封了口子,又捻了股紅繩穿好了,準備回頭直接戴在脖子上。 用同樣的法子,她又另外包了五百兩銀票,用一個墨綠的荷包裝了,準備給春二娘帶著。 看著敞開的柜子里躺著的幾個手飾盒,孟彤頗為頭痛的揉了揉額角,干脆將東西都倒在炕上。 她從中挑了兩根樣式相對普通的銀簪,放到倒空了的手飾盒里,剩下的手飾則分門別類的用黑布一一包了,直接裝到她用來放毒藥的百寶箱最底層。 大妞九月就要出嫁了,她是肯定不能回來參加她的婚禮了。 說好要讓她繼續把頭花和荷包生意做下去的,這個事情也要有想出個章程來。 不然等她一走,她之前做的努力都白廢了不說,大妞也有可能會被逼著過早的孕育孩子。 想到這里,孟彤干脆把幾個裝布料紅漆木箱都打開,從里頭各剪了些布料攤在炕上,然后拿起針線,一邊琢磨著式樣,一邊緩慢的縫制起來。 ☆、230知會 她縫的專心,等感覺到脖子酸痛,忍不住抬頭扭動脖子放松時,炕上已經擺了十多支頭花。 轉頭看見屋外的滿天紅霞,才知道已經傍晚了。 孟彤放下針線,起身走出房門去看了看孟大的情況。 “咋樣了?”見孟彤把手從孟大的手腕上移開,春二娘迫不急待的問出口。 “脈相雖弱,但勝在很平穩,爹爹大病之后,需要好好休養幾天,晚上咱們燒兩桶熱水,您拿水瓢勺兩瓢藥酒兌在熱水里,讓爹爹泡上半個時辰,情況慢慢就會好轉的?!?/br> 春二娘沉默了良久,才聲音很輕的問,“要是藥酒用完了咋辦?” 雖然答應很殘忍,但也已經沒有必要再瞞著春二娘了。 孟彤苦笑道,“先讓爹爹洗半個月的藥酒浴,之后咱們就帶著藥酒一起上路?!?/br> 雖然孟彤仍沒有正面回答藥酒用完了要怎么辦,可春二娘也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 晚上,孟彤把孟大叫醒,喂他吃了飯,又陪著他聊了會兒天,才和春二娘一起把木桶抬進了屋里,倒上熱水給他泡澡。 半個時辰一到,春二娘把孟大從木桶里攙出來,換了身干凈衣服。 孟彤又給他把了把脈,喂他吃了藥丸,才扶他躺下。 晚上回到自己屋里,孟彤點了燈,仍舊繼續白天未做完的工作:設計頭花和荷包的款式。 第二天一早,孟彤去鎮上取了豬下水回來,去林子里喂了狼,然后就架著騾車調頭直奔陳大娘家。 孟彤拉著陳大娘把事情一說,陳大娘就趕緊叫了陳大叔和石頭出去叫人了。 不一會兒,離得最近的王大娘就趕了過來了,沒多久,劉大跟陳大叔也一起過來了。 孟彤一見三家人都到了,便不再閑話,正色的看著幾人道:“大娘,大叔,俺爹最多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了,俺爹一輩子到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水頭鎮,俺準備趁俺爹還能動,帶他離開靠山村,去府城看看?!?/br> 陳大娘、劉大和王大娘等人臉色一變,互相對視一眼之后,只沉默了一瞬,劉大就問,“是去府城找大夫嗎?大叔陪你們去?!?/br> 孟彤搖頭,“不用了大叔,俺們一家去了府城就不打算回來了,所以有很多事情需要大娘和大叔們幫把手?!?/br> 王大娘不放心的道:“你們人生地不熟的,你跟你娘又都是女流之輩,去了府城你們要咋過日子???更何況你爹那身子……” “俺這兩年攢了不少銀子,足夠俺們一家三口在外頭買田買房了?!泵贤D頭看向王大娘,道,“俺們以后吃喝不愁的,要是留在村子里,俺爹要是去了,反而麻煩?!?/br> 幾人同時了然,孟大一去,這家里的就沒有主心骨了,雖然不知道陳金枝現在對孟彤一家子是個什么心思,那孟大柱和孟七斤肯定會生趁機生妖娥子,趁著孟大去府城看病的機會,他們一家一走了之,也不失是個好辦法。 眾人這么一想,也就不再出言勸孟彤了。 劉大道:“那成,有啥事兒要幫忙的,你只管說,大叔幫你就是?!?/br> 孟彤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道:“俺定了一個馬車廂,需要用牛車去鎮上運回來,這事兒還得煩請劉大叔和陳大叔一起幫幫忙了?!?/br> “咋又買車廂???”陳大娘忍不住皺眉,“你家不是有一輛騾車了嗎?” 孟彤直言,“一路要帶的東西多,一輛車不夠裝?!?/br> 王大娘聞言就道:“那豈不是又要買頭騾子了?銀錢夠不夠,大媽這兒有二十兩,你先拿去用?!?/br>